第68章

　　白亚不怕被打， 爷爷不在之后，更没人敢打他了。虽然小时候爷爷凶过他，但其实也没真打他， 就是装模作样地举举手吓唬吓唬他罢了。

　　爷爷那么疼他， 怎么舍得真打他？

　　他在挂满了花藤的秋千上坐下，对一近一米八的他来说有点矮， 一看就是为菌菌准备的，花里胡哨。

　　“反正你是个小大人，喝几口有什么关系。”他说得不以为意，仰头喝了一口——水果啤酒。

　　毕竟他也才成年。

　　楚曦没理他，背靠着坐椅仰望着夜空， 在海城难得会看到如此澄清的天空，还能看到偶尔飘过的几朵稀薄的白云，随风缓缓地流动着。

　　看着那么的无忧无虑，那么安静。

　　瞧他这百年难得一见带着愁绪的模样，白亚垂眼喝了一口满是水果味的酒， 像饮料一样， 但不太好喝。

　　“你在害怕什么？”他对着酒瓶子开口， 仿佛是在对那被他亲吻过的瓶子在发问。

　　那边的少年声音过了好一会才传来， 一如继往，淡淡的， 就像一个成熟的成年人那样， 将自己的思绪控制得十分完美妥当， 让外人无法窥探一二。

　　“小舅舅有害怕的事情吗？”他发起了自己的疑问，他很少主动去问题，尤其是这类情绪上的问题。

　　说起这个，白亚话就多了， 一拍大腿，“有啊，我害怕的事情可多了去了！”然后如数家珍似的，数起了他害怕的事物，一点都没觉得丢脸，还颇有些得意似的，洋洋洒洒就是一大堆。

　　楚曦没再开口，也不知是静静地听着，还是根本没有在听，单纯是一个人在那儿发着呆。

　　一个还没到十二岁的少年，心思这么深沉，可不太好，白亚想。

　　这么想着，于是他拎起一罐方才一同拿来的另一个罐子就扔，出于危险的本能，楚曦直起上半身伸手给接住了飞来的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一灌菠萝果汁。

　　他不太喜欢吃菠萝，因为酸，但味道还挺喜欢的。

　　拧开了罐口，他连谢谢都没说，喝了一大口后又再次躺靠了回去，看得白亚十分稀罕了，“真难得没见你一直黏着那小蘑菇。 ”而是独自坐在这儿对影成三人。

　　楚曦握着罐子的手移开，悬挂在椅子扶手上，他微微一愣，像是在自问，“我……一直黏着菌菌？”

　　“可不是，都以为是菌菌黏你，分明是你扣着人家走哪都带着，死活不让人离开你的视线。”白亚也不在意他此时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一语道破，把人说得怔在那儿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是啊，是他离不开菌菌。

　　但，那又如何？

　　“我们身上有对方一半的命，黏在一起怎么了。”想通后，楚曦不以为然，狠狠地喝了一口后又靠了回去。

　　空气中突然的安静，只有上头飘过的云，似乎传来了细微的声音，像是在唱歌，像是在哀鸣。

　　是啊，有什么关系，他们的命都是连在一起的，普通人的一生之中，有谁有机会像他们一样，为了彼此霍出过命去？

　　他提这个，并不是仗着长辈在指责什么，他只是……希望小外甥心思不要这么重，当个快快乐乐的小男孩不好吗？

　　白亚已经喝完了一瓶，瓶子就放在架子边不远，他双手抓着秋千绳，双腿蹬着来回地荡，也仰着头望着那一片澄清的夜空。

　　以前，天空是很蓝很美的，像水洗过一样，那样的颜色，大约就是天底下最包容的色彩，好看极了。

　　他小外甥不喜欢说话，这样的气氛能沉默到底，于是，他这个小舅舅还是开了口，“怕什么呢，人家小蘑菇都不怕。”

　　他依然一针见血，把小外甥扎了一个反弹。

　　那双年少大成锐利的目光，虽然锋利但不骇人，他还太小。

　　就这么瞪视了半晌，楚曦才开了口，“别一口一个小蘑菇。”她叫菌菌。

　　白亚：“……”为什么这种时刻你在意的却是这个？一个称呼而已。

　　“小蘑菇……好，不说！……我觉得菌菌要这么做肯定是有她自己的想法和道理的，你担心什么呢，她可比你坚强多了。”受到小外甥视线的压迫，白亚识时务地改了口。

　　“怕什么呢，即便她最终的目的没法达成，但这么做也没坏事啊，也许这样做能让她更多的同类发现她存在，这不是好事吗？”

　　就小蘑菇一朵蘑菇，挺孤单的吧。

　　白亚开始脑补如果全天下只有自己是个人类，其他都是异种……那画面，简直让人不敢想！

　　楚曦握着罐子的手在微微地颤抖，他咬了咬牙依然不能控制住这突如其来的生理现象，只得将罐子放到手边的小桌子上，两手交握企图控制这种从来没有过的现象。

　　可是，他却猛然明白，这不是身体的问题。颤栗，来自于他的内心。

　　他在害怕。

　　但，害怕什么呢？

　　“到时候，就有好多好多蘑菇精，一朵大的，一朵小的，一朵白色一朵灰色……嘿！”想到那画面，白亚情绪就高涨，“肯定可爱极了！”

　　楚曦却忽然站了起来，吓了他一跳，看着低着头的小外甥，他还一脸的莫名， “做啥？”见人要回房，他跟了起来，“要睡了？”

　　他的安慰还没进行一半呢，咋就要睡了？

　　楚曦只低低地“嗯”了一声，离开了阳台，步子有些蹒跚摇晃，白亚看了一眼那果汁，嘿，居然是一罐菠萝啤！

　　偌大的房间，开了一盏暖色的小灯在角落，使得房间的轮廓明显了起来，也使得房间温馨了不少。而大床上的被褥鼓起着一个小小的包子，床太大了，那小包子显得更小只。

　　倚在门后，楚曦眼神迷离地望着那个小包子愣愣地出神。

　　他在害怕什么？

　　敛起眉眼，他其实知道自己害怕什么。

　　他，害怕失去。

　　床上的包子不知为什么，忽然就动了起来，在被褥里蠕动着，然后啪叽一声滚到床底下去了，那么大的床，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还攀附在床沿边，视力贼好，一下子就发现了倚在门后的他。

　　“小哥哥？”菌菌从床沿边爬上了床，一路爬到了床尾的这一头，歪着小脑袋，“不睡睡呀？”

　　楚曦从那一系列的举动作回神，在昏暗中与那双亮得耀眼的目光对视，菌菌的双眼其实不太像人类的眼，瞳孔很大，是倒竖的椭圆形，要真说，更像猫科动物的眼。

　　那么清澄，却又那么锐利。

　　而且，偏红色。

　　只有他们看得见的颜色。

　　只有他，离她最近。

　　“睡的。”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中，他久久才应了声，声音微微发哑暗沉，一步步走到床边。

　　床上的小家伙抬头朝他笑得还是那么的甜，在她的世界里，什么都是开心的，她很快乐，即便现在还没找到她一相惦记的哥哥，她依然快乐得像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

　　“那睡睡呀！”菌菌奶声奶气的声音响着，然后往床头方向打着滚，一路滚到了床头，动作熟练而敏捷一下子滑进了被褥里，露着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盯着他。

　　真可爱。

　　这个时候，楚曦脑子里依然是这个念头。

　　他的菌菌，是最可爱的。

　　见人还杵在那儿，菌菌掀开被褥伸出肉肉的小手臂，拍拍自己的床边，仿佛用行动钩引她的小哥哥。

　　睡觉觉多美好的事啊！

　　不管别人有天大的烦忧，菌菌是没有烦恼的，梦里都是甜美的好梦，尤其睡在小哥哥的身边，她就是安心的。

　　参加综艺节目的事情很快便敲定了下来，在录制节目之前这边发生了一件小事情——李归找上门来了。

　　这回不是为了请人帮他们破案，而是来报备小狐狸在意的那个恩人案子的进展。

　　“……大体就是这样。”李归拘谨地坐在那儿，就像跟上司汇报工作一样，多个字都不敢乱说。

　　司法部分已经起了草案，以瞒报、故意破坏现场、毁尸罪起诉胖老板一行人，罚款也下来了，死者妻子已被接到海市，处理死者的后事。

　　“就，黄大石的妻子想见一见狐……雪里白小朋友。”这也是他前 来的主要原因，那黄大石的妻子死活要见一面知恩图报的小孩。

　　当然，他也没敢说这小孩是一只狐狸，只说是个流浪儿童，被黄大石喂过几顿饭还买了一套衣服后对黄大石心生了依恋，有事没事总会到工地找黄大石。也因此正好看到那场意外的发生，撞见无良老板毁尸过程，小孩在相关部门到工地调查时出来指证并且带领工作人员找到了被埋尸体。

　　这样的说法，更容易让人接受。

　　明面儿上的报告也会这么纪录，只有隐秘档案会将真相完整纪录下来封存在某一处重要的地方。

　　这类事白亚也不是头一回，非常淡定地转头向一边还是胆小害生的小狐狸，“综上，你要见那人类的妻儿吗？”

　　那个人类提到的没有它乖但每一回提到都露出幸福的儿子。

　　被众人看着，小狐狸缩了缩，最后还是怯怯地点点头，它想见那个‘不乖的臭小子’。

　　抓着菌菌的衣角不放，“那、那一起去吗？”

　　它不敢一个人跟着陌生人类去陌生的地方。

第69章

　　黄大石的媳妇是个一黑黑胖胖的女人， 但没被晒的地方若隐若现是看到很白皙的，黑的地方只因为长年累月的耕晒。

　　经李归的介绍知道是哪个小孩后，妇人一点都不介意地不断地对着一个小孩鞠躬道谢， 看起来坚强的妇女， 却有些哽咽，“孩子啊， 要不是你，我家大石可就死不瞑目了啊！”

　　妇人很激动，声泪俱下要拜，拦都拦不住，吓得小狐狸一下子躲到了楚曦身后面， 目光却落在妇女身边的那个黑黑的男孩子身上。

　　男孩也在观察它，大概是被他母亲再三提到过，男孩也对这个小恩人充满了好奇，那双如墨般黑亮的眼，特别的有神。

　　两个差不多大的小孩就这么对视着观察着对方， 一个怕生畏惧人类， 一个乡间天不怕地不怕的熊孩子， 谁也没有开口。

　　好容易妇人的情绪才平稳了些， 大家在冰冷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妇人提出了自己要见面的最大目的， “是这样的， 听李长官说了， 这孩子……”她目光落在坐着都半躲在楚曦身后的小狐狸，满脸都是慈爱。

　　“他似乎是没有家人？我想吧，我们家现在大石没了，但这赔款也下来了， 应该够我将这几个孩子养大的。所以想着，能不能让我领养他？”

　　妇人说到这里，面上有了丝不好意思，这种事也是平生头一回做，总是有些说不出口的。

　　大约是早就看透了她的心思，李归多事地插了一嘴，“嗐！人小……孩已经让这家人领养了，大姐就甭操这颗心了。”

　　他这么一说，妇人看向白亚几人，一个大男娃带着两三小娃……但他们身后跟了两高高壮壮身着黑衣服戴墨镜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家人。

　　“这……”妇人看着这些人，怎么就觉得有些不 靠谱？她目光又转向小狐狸，带着那还是那样慈爱的笑容，“孩子，愿意来我们家吗？我们家虽然在农村，但房子建好了，家里田地也平整，都用上机器了，不用你们干活，吃穿也不用愁的，来吧。”

　　这里条件是不最好，但也不算差的，供家里两三小孩上大学都可以，不会饿着孩子的。

　　妇人虽然实诚实在，可小狐狸大约不会答应的吧？

　　以为小狐狸会一口拒绝的，别说它只是一只狐狸不适合与普通人类居然，即便它是个正常的人，就它那怕生的性子，大约也不会同意。没相到它却犹豫了，小目光有些飘虚地移回来，在白亚和楚曦他们之间来回飘着。

　　白亚很诧异，“怎么，你想去？”

　　他这只是单纯的有些惊讶的疑问罢了，倒也没有指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