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决定的这一刻伴随而来的不仅是紧张，还有一种踏出一步的坚定和探寻答案的好奇。
我其实是在意的，在意顾遇水究竟在不在乎我的命，还是他自己的私欲更重要。
“逢山。”
“嗯？”
“若是阿水明日没有回头找你，而你又不是非他不可，我一定会带你离开他。所有他给你的一切，都不要再惦记。”
“包括他给我的钱吗！那可是我当牛做马赚来的辛苦费！”
“是的，所有。”
“呜……”对钱财实在难以割舍。
“钱财都会再有的，逢山不用担心。如果他不在意你的性命，离开他，会有更好的天地。”
李苍穹郑重地对我许诺，落入月辉的眼眸清润而温柔，可却有着不容退却的坚定，既是如此说了，他就一定能做到，哪怕付出生命。
这是我非常欣赏他的地方，光明正义还有很强的利他行为。
可为什么，我还是忍不住想着顾遇水呢……哎，真是有毒。
经历了这么一遭后，再看月亮也觉得不是滋味，百般愁绪在心头啊。
要是李苍穹告白的时间能够提前到驯鹰小屋那时，在我生日的那天，可能一切都会有不同。
那是最好的时候，也是我心里只有他的时候。
与李苍穹在屋顶坐着晒月亮，情绪在过山车一样颠簸后，在他温和的态度中慢慢降落，我和他有说有笑地聊天，也询问了他的疗养近况。
我还没有提给出明月神功的事情，毕竟现在情况有变，冒然提了，要是到时候给不出，怕给了希望又让他失望。
客栈的屋顶将月色下的城市一角收入眼中，没有宵禁的盛阳城到了后半夜也是热闹的，河对岸还有吟诗作对的人，也有三三俩俩喝醉了趴在河边吐的。
撑船过的船夫对着呕吐的人破口大骂，桥上的更夫打过铜锣，哈哈笑完才又提醒时辰，已是快要天亮。
璀璨的灯火与喧闹的人声拼凑出不夜城的风貌，李苍穹望着浮光碎影，轻声道：“看他们喝醉，也是挺开心的。”
“偶尔小酌是很不错，李公子现在在想什么？”
“有点怀念我们三个一起的日子。”
“嚯，那个时候我被老大欺负，你可是装作看不见的！要不是你长得实在对我胃口，我一定会对你更加防备！”
李苍穹赧然地笑，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谢爹娘给了一副好皮囊，不然还得招你厌。”
这算情话嘛！算嘛，我有点害羞啊！
“那你不想念驰骋江湖的日子么，拿着宝剑锄强扶弱，被人尊称一声折柳少侠。”
“……”他眼里的光彩少了几分，“怎么会不怀念呢，但这于事无补，应当往前看。”
看来这始终是他心头的遗憾，不是三言两语能化解的。
“说起来，燕流呢？他先前被毒帝下毒在药仙谷疗伤，我和老大去看望姐姐，正巧碰着他了。”
听到我提起燕流，李苍穹简单说道：“他回来时也说了，说在药仙谷碰见你。我如今武功尽失，燕流被我娘摁着去处理很多江湖事，想要他快速成长起来。”
原来是被桑如虹抓壮丁了，我关切道：“你娘对你的情况，没有说什么吧？”
“没有，娘让我好好休息，不过失望总归是有的。”
“没事！江湖如此广博，说不定还有什么秘功心法能够让你修炼呢！”
“嗯，你说的没错，只要不放弃，就一定能找到别的出路。”
“对吧，要充满希望！”
“可是，你不希望我和你归隐么？做大侠，陪你的日子就会少，大侠的心里装了太多，不会只有你。但是李苍穹的心里会只有你。”
“……我。”
这人一旦找到赛道，进攻方式这么猛烈的么，又直球又诚恳，还带着几分羞涩，这让我怎么抵挡！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是含糊地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专注当下！”
知晓我不愿意思考太多，李苍穹也不提了，转而问道：“云前辈生了么？”
“生了，是个好可爱的女儿。要是有照片的话，就能给你看了。”
“照片？”
“嗯，我们那里的东西。就相当于工笔画吧，栩栩如生！”
“你可以给我口头描述。”
“就是脸圆圆的，白白胖胖的，脸型像姐姐，嘴巴鼻子像黎愁！哦~对，黎愁找到仇人了，不过没有杀对方。他现在已经和姐姐、女儿团聚。”
就像听了一个圆满的话本，李苍穹的脸上有了能称为羡慕的神色，“真好啊，黎愁。”
本是打算和李苍穹一直待到早上，守一个日出看看，没想到天将明时，一大片乌云从天边涌来。
月亮被云层隐去，要浮出高楼的日头也久久瞧不着，阴霾的天色就好像不会天亮了似的。
一阵秋风刮过，几滴雨丝落在脸颊，李苍穹为我挡住雨，遗憾道：“看来不能守日出了，今日有雨。”
“这天气真是说变就变，和老大的情绪一样。”
一个不留神就提到了顾遇水，后半夜我俩都没有主动提他。这和我与顾遇水在一起时的情况可不同，小毒虫会疯狂吃醋去提，也不知道是伤我还是伤他自己。
等了一夜顾遇水还未出现，李苍穹不会落井下石，只说回屋。
下去比上来还要轻松，趁着雨势不大，我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肢，一只手拽住绳子，荡了半圈就带着他从窗口穿入，稳稳落进房中。
清晨下起雨，屋外湿漉漉的一片，只能听见雨声。
雨打在船篷上，发出的声响惹得我有几分心烦。
我并不太讨厌下雨，像这样在屋中观赏雨景也挺好的，只是心头的烦闷总消不去，或许是因为顾遇水还没有出现。
小二端来早点，我和李苍穹十分和谐地在屋中吃了，很有相敬如宾的感觉，就像那种教科书上的模范夫妻。
吃过后，李苍穹找来小二要了笔墨，我帮着磨墨，他则毫不避讳地在我面前写下一封信，这是在给斑斓派交代事情。
虽然他现在没了武功，但还有脑子，所以很多内务事情也是他暂时处理，包括调停各大派之间的矛盾。
“李公子你的字真好看。”不是龙飞凤舞的草书，而是像他人一样挺立清秀，很有风骨。
“你们那里写字不这样吗？”
“毛笔很少的，我们用圆珠笔，钢笔，铅笔。我书法很烂。”
“我教你？”
“真的~那我现在就能写！”蹭到免费的毛笔老师了！
给了信以后，李苍穹又口头吩咐小二几句话，让他以折柳的名号去请城中名医，然后很有耐心地从握笔开始教我。
如果顾遇水没来，而我的确中了会立即毙命的剧毒，他需要找到大夫为我延缓毒素，然后再去找云覆雨。
面面俱到的李苍穹让我感到安心，能够压下那一丝因为顾遇水而产生的不安定与失落。
就这样在秋雨中，我俩一边练字一边等，从清晨到中午再到黄昏。
在这期间，城中医术最高明的两位大夫已经被请来候诊，可他们给我探脉，竟是察觉不出我中了什么毒。
两个人面面相觑，觉得我这不像中毒，可又不敢瞎说。
只能等到我毒发时看看，有了症状才好观察，而在此之前，大夫给我服用了一颗极其昂贵的解毒药丸，这世上大部分的奇毒都能解开。
这药丸是当初云覆雨的师父研制的，因这两位名医曾经与老药仙讨教过医术，所以才会留有这珍贵的药。
有李苍穹陪着，我对于中毒的事情会看开许多，有依靠能用的时候，靠一靠也很好。
雨下了一天，直到晚上，我流出了鼻血。
李苍穹是第一个注意到我流鼻血的人，本来他在教我练字，我自己都还在照着他的字临摹，他已经用手绢擦拭我的鼻子。
两位大夫赶紧上前对我望闻问切，还对着我的鼻血色泽和浓稠程度来研究。
像是标本那样被倒腾一阵，我开始感觉到晕眩，眼前的大夫好像变成了四个。
这是毒发了？看来这解药还是不太管用，我这小命能不能吊住啊……
一个大夫努力给我扎针稳住翻涌的气血，擦了我鼻血好几次，另一个大夫在和李苍穹汇报。
难道是交代后事？
原来愿赌服输这样的品质也是很难得的，我赌输了，我现在很怨念！
昏过去之前，我拽住李苍穹的袖子，咬牙切齿道：“陪葬品我要全金的！要不然用顾遇水给我陪葬也行！”
“逢山你没有……”
说完我就两眼一抹黑，连他的话也没听完，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昏厥后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醒来，窗外还有雨声，屋内有烛火，两位大夫已经离开，而李苍穹坐在床边守着我。
应该是大夫给的解毒药起作用了，没有让我立即暴毙。
“李公子。”
“逢山，你没事吧？”
“我就是……嗓子有点疼，还觉得口渴。”
说话间，李苍穹已经扶我坐起，他递来水让我喝。润过喉，我感觉清爽很多，体内的燥热也是一扫而空。
“这个解毒丸很有用啊，难道我已经彻底解毒了？”
“不是，我们赌赢了。”
李苍穹说出这句话时表情是平静的，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总之是比较复杂的。
我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那个混蛋没有回来找我，怎么算赢了。”
“他没有给你服下剧毒，只是一种让人不舒服的药，会燥热流鼻血，会头昏嗜睡，但熬过几个时辰，也就没问题了。”
“……”
“阿水虽然没有回头找你，但也的确没有下毒害你。既然没有中毒，他也不用回来送解药，因为你不会有事。”
我呆呆地靠坐在床头，这小恶鬼又是虚晃一枪，总是靠着精湛的演技让我上当。
当时他那副气急败坏想咬张嘴乱咬的样子，我是没敢怀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