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自混乱战场,看到还未陨灭的执月,念及旧情扶他起来。
执月左顾右盼寻找着,终于定睛一看,跌跌撞撞走向九渊。
见是他来了,九渊开口:“我倒也有话想问你,鬼蜮只有修罗能进。”
执月指了指青云陨灭之处,又指了指自己胸口:“天道。”
九渊知道他所说为何物。
*
自那大妖陨去,他们一起从鬼蜮回来之后,老天帝始终心里惶惶。
神武与青禾他们仍然沉浸在大妖终于陨灭的喜悦中,只有老天帝,看着空了一块的石门忧心。
天道,失窃了。
这是一个能毁灭天下的东西。
执月来到他面前:“您找我。”
执月是他净化的第一个修罗,一个可以完全克制住自己的,并不会被杀欲控制的修罗。
天道的存在,天帝有意瞒着,却终日忧心,于是最后交代给执月:“如若我陨了,你要继续侍奉新的君主,直至天道重现之日。”
*
执月抬眸望向九渊:“殿下,灾厄来了。”
黑云自天道散开,布满整片天,如堕永夜。
天地混沌,不知度过多少日夜,九渊联系了原塔,金车费力穿破云层,照亮大地。
却又在突然某一天,天坠流火,凡流火所袭之处,伤亡无数,饿殍遍野。
也是这时,天妖二族再度携手,齐护天下,好似最开始那般。
无名的山灵不舍昼夜地迁移着,弓起身保护人间,失了灵体,变为无灵之山。
水神降临人间,抵御烈火,又有一妖人,手执弯刀,斩尽凶兽。
而后,又是暴雨持续了十余日,淹没大部分人间。原塔率其余燚兽,共同遏灾。
风师囊成了小桃源,容纳部分人间百姓避难。
九渊等人前往人间,转移百姓前往风师囊处,所到之处,哀嚎遍野,部分极端子民祈求无用,人们便开始砸毁神像,唾骂神明。九渊看着,沉默许久。
如此这般,不知多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灾厄面前,一切都成了亡羊补牢。
这便是天道,便是青云说的,我们必输的局面吗?
她该怎么办。天道非人,毫无道理可讲,她们也尝试无数次了,摧毁不能。
它好像就是一块本该长在天上的金石,近乎隽永地雕刻在云上。
风师囊中,已是桃源一片,阿汀修竹他们成日跑前跑后,救治着那些伤者,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唾骂着神明无用,惹得好几次修竹想同他们争,花川忍住一口气将他按下。
“人嘛,同神一样,是好是坏,过些年都会忘记的。”他是这样宽慰修竹的。
修竹愤愤:“可我就是看不得他们欺负阿汀!承神泽还说着什么狗屁忘恩负义的话!”
九渊沉默着,离开了风师囊中。
不知何时,走着走着,便再度来到了天道下。
她仰头,呆呆的望着那带来灾厄的东西:“我们会赢吗?”话一出口,自己皆是不自信。
她本是自言自语,却有一温润声音答她:“会。”
九渊回头,望向那张万分熟悉却又是第一次见的脸。
她端手行礼:“见过先生。”
来人便是那白衣的盲眼人,他笑道:“好久不见,双双,你成长了不少。”
“先生莫要打趣了。”那张曾在梨行先生的画像里出现的身影,此刻端立在自己面前。
桂休。
寅成同她说过出现了个神秘人摧毁了那块绿髓,九渊怎么也没想到是他。
寅成说,目族眼盲,便无窥天之力。不过有他这句会,九渊倒也觉得,有力量了不少。
“谢先生吉言。”
桂休转向她离开背影,“神礼降福。”转而,去向了另一个地方。
第153章
世上有聪明人,便会有蠢人。
有天赋异禀者,便会有平庸无为者。
上古神怜惜,给予那些天赋不高的人额外神能,叫他们可以窥见天机、悬壶济世、重度一生。可福祸相依,降临福祉,却也创造了灾厄。
灾厄受制于天道之中,若被破坏,便会颠覆世界。
桂休向来讨厌愚者,或许是窥天之能太过玄妙,他们目族大多都讨厌愚者。可他偏偏,身边围绕着的尽是愚者。
他能见到未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便见不得人做无用挣扎。虽这般想着,可那个救下来的孩子打破了天规,成了第一个人神。
再就是柳枢、项松,还有银炎。同他们在一起太过有趣,叫他也快要相信,事在人为这样的说辞。
可天命既定。
“别再……为我做更多的事了。”
银炎望着桂休不断流着血泪的双眼,只觉呼吸不能,无力感铺天盖地涌来。许是因为胸前叫那些个东西开了个大洞,他再想喘口气说句话,竟也说不出了。
那双眼睛很漂亮的,总是散发着气定神闲的目光,似乎天大的事在这双眼里,不过洪荒间渺小一粟。他也总是这样,心大的很,成天悠哉悠哉,一切事情都早就被他算到。
即便是愚钝如自己,也在踏入这里发觉了他的异常。
那双好看的眼睛变成可怖的血洞,眼眶中空空的,黑的像要吞噬万物。他那么爱漂亮的一个人,还好现在看不到自己是什么模样,不然又要耍脾气大闹一通了。
唉,说好的永远,怎么他就不能一起了呢……
桂休爬了好几步,终于在一片碎石砂砾之下,摸索到了他的身体,滚烫腥气的血遍布他满身,他细细摸索了好久,终于找到了那源头。他的胸前,已然空空一片,携着黄沙的风从他身体穿过,打在了桂休手掌。
什么鬼地方,风沙都要杀人了。
他拍了拍银炎的脸:“你别睡,你别睡,我们一起出去,我们一定会出去的,你相信我,我看到了的。”
他看不到银炎的表情,可他不回话,桂休心急地喋喋不休起来。
“起来,就这样还成为什么武神,说好的呢。地上的将军当过了,不是还要当天上的吗?”
“你起来,你说话啊,你平时不是很嫌弃我,很能唠叨我的吗,你怎么不说了……”
“你说话,你快说话啊,你说话……”
银炎费劲力气抬起手,面前人影渐渐模糊,依稀能看见是个蓬头垢面、头发乱糟糟、满脸流血的人。他那个最滑头的小天师啊,不要变成这样……
他手指费力去够,想帮他擦去眼泪,喉中咸腥不断涌出。
终是差了一点,差了千万年。
他那小天师卜的第一卦,完不成了。
冥冥中,桂休攥住他坠下的手,足足在这篇混沌杀戮中哭嚎了数十夜。
可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自己站在无尽黑雾之下。
他没了双眼,见不到一切了,只记得他们在这六重之中,天色都是血红的。他没法死在这里。
怀中银炎渐渐消失,他便疯了似地成日挑衅,叫人几经残忍的欺凌,偏偏留下他一条烂命。
他死不成,他死不成啊。
万念俱灰的千万年,直到有一日,背后传来个清脆声音,开口问道:“姜天师?”
他便知道,他彻底死不成了。
如果,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做的话。
这般回想着,桂休登上步步云阶,终于来到那个大殿门前。
便是只有这个了。
他步履无声无息,踏入殿中,蒙在眼上的白布缓缓垂落,露出他紧闭着的双眸。
目族鲜少有人见过他,却有些老者认得出他。
“桂休上神。”
目族一向自诩智者,厌倦愚者,因此千万年来,目中无人,凭借手眼通天的本事,始终站在胜利者的一方。管他正邪与否,谁是最后的赢家,他们便会追随哪一方。
将趋利避害发挥到极致。
桂休立于大殿之中,温润声音开口,却如雷贯耳:“各位聪慧的智者,想必知道我为何而来。”
“闭上你们的双眼好好想想,如何摧毁天道。福祸相依,阴阳相衡,这是你们每个人都猜得出的道理。”
他指尖点了点头:“用这里想。”继而点了点自己的眼睛,“而不是用这。”
“可……”有不服气的小神开口,“可是您本就眼盲了!您还想害我们所有人同你一起下这趟浑水!”
“就是,就是。”附和声此起彼伏。
桂休轻轻笑了:“我是来救你们的。”
“现下有个最为简单的办法,就是我在这里,一个个剜掉你们的眼睛,像你说的那样,我本就眼盲,要求你们也盲,似乎也合理。”
听他这话,那些个坐着的小神们齐齐站起来。
“那你今日,休想走出这个门。”
他有没有这个本事,那些年轻气盛的小神们不知,上了年纪的老者却知晓。
“哦?”他笑着转向那小神的方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