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溪将她手腕放下,复而起身,银月弯刀从腰间抽出,她似有些痛恨般举起,朝着九渊心口猛地刺下去。
薄毯忽地掉在地上,竺溪怔住,痴痴看着脚下薄毯。
弯刀悬于九渊身上不过毫厘,她的手腕却也怎么使不上力。背上还泛着浅浅余温,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竺溪停下了手,而后狠厉将弯刀丢去一旁,深深钉在了柱子上。
次日晨。
九渊睁眼,却见竺溪坐在自己床边,手持一把弯刀,仔细削着一个苹果。
她欲起身,却听身旁竺溪毫不客气说了一句:“敢动一下就杀了你。”
“竺溪……”
“叫姐姐。”
“竺溪姐姐,花川他怎么样了?”
开口声音虚弱至极,竺溪剜下一块苹果,硬塞在她嘴里,惹的她呛了半天。
“好好吃东西,我带你去找他。”
“好。”
没什么力气,九渊硬是嚼了几下,而后生吞,不止猛咳。
“我说的是好好。”竺溪声音严肃,九渊不敢违抗,幸幸接过她递来的下一块,一点一点吃下,时不时抬眼瞟她的脸色。
竺溪可没西陇那样温柔好说话,若是她离开一时半刻的,直接一道结界封门,叫这虚弱的小神女跑也跑不出去。
一连又是半月,直到盛九渊恢复大半,她终于撤下了结界。
“去吧。”
得了允许,九渊快步跑去清净居,到了门口,却渐渐停下了脚步。
她不敢进去了。
清净居里面玉尘在打盹,而他,像一幅静止的画,一动也不动,不说,也不笑。
九渊不自觉瑟缩着,向后退了两步。
为什么每一次同他在一起,都会叫他受这么严重的伤。
他们相遇是对的吗……
一步,两步,她目光不舍盯在一处,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倒退。
一只大手轻轻在她背后一推。
九渊踉跄站定,回头看到了笑着的梨行先生,先生看着疲累,眉眼却透着说不出的慈祥温柔。
“先生……”
梨行先生没回她的话,掷出一枚纸鹤打在玉尘头上,玉尘惊醒,刚要发作,却见殿下同先生站在门口。
他惊喜地跑了两步,大声问:“殿下你好了?”
“小点声。”
不等九渊回答,梨行先生便一把拽过玉尘,渐渐远去了。
这不清净的清净居,转眼只剩他们二人。
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说。
每走向他一步,步子便愈发沉重。一瞬仿佛经历了千万年,她像只迁徙了万年之久的鸟,终于得以落脚。
“花川……”九渊牵起他的手。“对不起……对不起,你能不能别……”
别离开我。
“好。”沙哑人声回应。
九渊猛地弹开几步,看着面前的人睁开双眼,仍是那样温柔看着她,不自觉泪湿眼眶。
“阿渊,你怎么哭了。我又惹你不开心了吗?”
九渊飞快摇了摇头。
“别离我那么远,我又不会吃了你。”他轻松笑着,费力撑起身。
她迟疑走近,在他身侧坐下,双手手指紧紧扣在一起,垂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你……你都听到啦?”
“嗯。”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阿渊害羞啦?”
“我才没有。我只是觉得……”
她抬头看向花川,那双桃花般双眸,始终温柔的笑,那孤立于一片陷境中孤勇白影。
他是满天最勇敢、最温柔、最强大的人。
砰砰。
“花川……我……”
砰砰。
“阿渊不急,慢慢讲。我又不会死。”他费力抬手,正了正九渊跑歪的发带,松松垮垮,不成样子。
“我喜欢你。”这句话她哽在喉头许久,终于得以言说。
在被竺溪囚禁养伤这段时日里,她成千上万次想过要和他讲出这句话,可到了嘴边,到他面前,这么简单的话竟这么难说出口。
听罢这话,他手上动作一停,面上一瞬竟也是呆滞神色。
似是什么枯萎已久的东西终于复苏,他一生没有得到的,也从未幻想会得到的,忽然一瞬间拥有了。
“阿渊。”他眼中亮起星火,美的醉人。“我也……”
他的手缓缓落下,眼神先一步瞟到门口,剩下的话还未来得及讲出,脸上便换上了往日那般标致的笑。
可惜,也仅仅是一瞬了。
花川眉眼一弯,笑道:“融姐姐怎么有空来?”
来人一袭橙衣,满身流光,看着是个厉害人物,不过九渊瞧着,只觉得面生。
融姐一笑:“听闻你快死了,没想到还挺精神的。”
九渊皱起眉头:这哪里算精神?这人怎么讲话这样讨厌。
花川笑答:“应是姐姐为我祈福了罢,不然花川哪有这个福气,此刻好端端坐在这呢。”他自然放下手,双手摊开,笑眯眯地望着来人。
他笑如天真孩童般,在他那虚弱惨白的脸上,怎么也不相称。
九渊看着,想说些什么,却对上他的眼神,看出了他的阻拦。
融姐不屑一笑,“就凭你,还想做什么英雄?也不看看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姐姐教训的是,花川就是爱出风头罢了。”
九渊欲起身,青藤在她身后,轻攥她的手腕。他这是何意?
融姐衣袖一挥,各种珍贵物什霎时堆满了整间屋子,发出耀眼金光。只不过,这一团金光,同她那个高昂不屑的脸,更是不相称。她继而道:“贱命一条。”
九渊奋力一挣,青藤没能拉住她。她愤然起身:“你说谁贱命?”
她冷哼一声,不打算回头,转身便走。幽幽留下一句:“自有人来寻你。”
九渊没管她又说的是什么,不依不饶跨出门口。
青藤在空中不停打转,分明是要冲出门口阻拦九渊,却又不断回头看着,花川并在一起的手指微颤,迟迟不叫它去。
满屋金光,刺眼至极。
九渊追出门,见一侧珉、樾乔皆是钉在原地,口不能言,直勾勾望着融姐的方向。
见九渊出来,樾乔挣扎着呜呜几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阿汀头上流血,从墙角奋力起身,摸索着全身也没能找出一张有用的符。
“你都干了什么!”再也顾不得问,前方一道金光打来,九渊侧身一躲,抬手召剑一刺,融姐侧头一歪,双指捏住剑刃,轻轻一弹,九渊霎时被弹开百尺,狠撞在墙壁上。
她费力撑剑起身,却见那位融姐斜晲侧方,盯着花川居所下方,那群盈盈野花。
不……别……别……
别!!!!
橙袖扬起落下,野花燃起烈火,顷刻之间沦为灰烬。
九渊提剑冲向前。
那位故人,他想起来是笑着的,笑着站在树下,给她指着点点萤光的野花。
为什么?为什么!
剑落之前,水蓝色身影闪过。
“小九!”西陇怒喝。
“闪开!”
“小九!”
“我说你闪开!”右侧一闪而过黑影,九渊轻一甩头,竟是出现了幻觉,眼前依旧。
西陇向来温柔,这次却好不客气一道束身法打出,将九渊生生定在原地,转头向融姐致歉。
“你——”
九渊话没讲完,生生发不出声。
槐园狼藉一片,西陇好声好气送走了那位融姐,融姐大手一挥,解了众人身上的咒,在西陇毕恭毕敬之下,昂头走出去。
九渊颓然走回清净居,花川低着头,不发一语。
想起那群野花,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满心纠结间,听到他先一步开了口。
“殿下,先前若有失言,我在此道歉。”
他这是什么意思……
“许是双生咒未解罢了,那是殿下您的心情,不是我的。”
“从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