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却是笑了,心底暗叫:太好了。
受了重重罚后,梨行先生刚回槐园,便见花川那副笑脸迎上。
真好,还有弟子惦念着他,站在门口来迎。
未等梨行先生感慨完,便听他笑嘻嘻指着湖心道:“先生,您还没赠我礼物,我想要一座亭,建在那里。”
?
梨行先生叫他气得,抚在胡子上的手一拧:“好你个小花啊,你知不知道我受罚都是因为谁?危险的东西以后别再用了。”
花川望着湖心升起金光点点,梨行先生嘴上严厉,却是边说着,边真给他建了做小亭。
他心情大好:“谢谢柳叔叔。”说着回头便走。
梨行面色一怔,望着那白色背影:“你,叫我什么?”
花川回头,仍是笑嘻嘻的。
“我听他们叫你名字,便想着试试,无意冒犯先生,弟子有事,就不多陪了。”
梨行指尖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面前白衣人影同脑海中模糊小点渐渐重合,叫他愈发确信心中所想。
罢了。
漂浮于湖心之上的亭子刚建好,花川便拉着九渊飞过,落在亭中央。
望着九渊吃着点心,花川拄在下巴上的手忽地无力落下,他丧气垂手:“阿渊,喂我吃吧。”
“啊?”九渊抬手擦了下嘴边百果糕渣,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这种不明所以,也在目光与他相对的瞬间,点燃为脸上的嫣红。
“你……你的手不是好了吗。”
“对哦。是好了。”
花川有些不悦地看向自己右手腕,忽地左手扬起,青藤叫他攥在手心,化为利刃,冲着自己右手腕处直直落下。
“诶!”
九渊被他吓得惊叫一声,一块百果糕飞快塞到了他的嘴边,青藤这才在几厘之处停下。
“真是……服了你了。”
看她无奈的样子,花川浅浅一笑,在她指节啄了一下,而后满意地叼着百果糕向后靠去,餍足地看着眼前人泛红的脸。
钟礼出了禁室,忽地看见湖心一亭,脚步不由自主顿了一下,手伸向袖中,握紧了那块小木雕。
同梨行先生一同回来的,还有玄机先生。
这些个被罚的日子里,玄机先生可谓是处处讨好,处处卖力,处处陪同,像个苍蝇似的绕来绕去,惹得梨行先生烦躁至极。以至于回槐园时,梨行先生故意使了个绊子不叫他跟来,奈何,人还是跟来了。
钟礼一进堂中,便见两位先生吵嚷不断,只好悄悄跪在一旁,静候两位先生。
玄机先生瞥见钟礼,立刻止住了话题,上前扶起跪着的钟礼:“孩子不用拘束。”
梨行先生大喝:“放手,谁说是你孩子了,自己不收弟子上我这里来要了。”
“老梨啊,先前的事情,我也同你道歉了……”
“一码归一码!”梨行先生扭头去一边,摆摆手道:“你赶紧给我出去,我自己说。”
闻言,玄机先生忽地绽开笑颜,出去时还好心带上了门。
不等梨行先生说,钟礼又是扑通跪下,端起双手。
“请先生责罚。”
梨行先生觉得莫名其妙:“我责罚你什么?”
“回先生,一切皆由弟子而起。”钟礼低着头,不敢抬。
“你给鬼王开的门?”
“不是。”他慌忙抬起头解释。
“你叫鬼王杀人?”
钟礼声音弱下:“也……不是。”
“那我罚你什么?”
“弟子……”
“行了行了。”梨行摆摆手,“坐吧,我都听说了,伤都没好呢,自己给自己关禁室里面了。钟礼,你没那么大能耐,承受不住一切后果,鬼王之事,也不是因你而起。他既然是想闹,管他有没有谁依旧会来一闹,你无需介怀。
这次找你来,是玄机先生想收你为弟子。”
钟礼悻悻坐下,屁股还没等沾到凳子,又忽地弹开,再次跪下。
“先生!”
“行了,别激动。我不介怀,只是这事先叫我拦下了,眼下你们一个个都升上了四重,我同玄机说,等你过了五重天试炼再说。
玄机先生人不坏,就是圆滑的很,跟个老狐狸似的,谁也不得罪,谁也不亲近。听他所言,你喜爱研究这天上过往历史之事,而他也对这方面颇有见解,现任天界史官,你若是想去,便去,我不拦你,只是你要思量好。”
梨行先生低声叹了口气:“若是去了,便要跟他研究那些个枯燥事,也许,再向上去,就变得很难了。”
让他的弟子止步,他竟有些难过。
“所以我说,至少,你要过了五重试炼。”
钟礼显得有些犹豫:“先……先生,我,我……”
梨行先生打断了他:“行了,给他们都叫来吧。”
*
“五重试炼,自降为人。入了五重试炼,你们便不再是神,而是真真正正的凡人,生如芥草,命如纸簿。”
座下的弟子们,心中隐隐预测到先生要说的是什么。
梨行先生忽地缄口,重重叹了口气,目光从每个人脸庞扫过,打量。
“可是……”九渊出口打断,“先生,花川还有伤。”
梨行先生:“无妨。”
花川笑着望去,示意她安心。
樾乔:“先生,我们如今才刚升上四重不久,如此之举,不会太急了吗?”
“亦无妨。”
玄机先生走来,梨行先生点头示意。
梨行先生继而道:“活着就是要面对不断的意外嘛,准备好的,就去向玄机先生那边,玄机先生自会带你们去五重试炼之处。”
樾乔率先带头起身,一个两个皆是跟着起身去向玄机先生身侧。
至于钟礼的试炼,梨行先生事先托了天外仙神们,一只仙鹤飞来,示意他落座。
一个两个从梨行身侧拜别走过,梨行先生抬手一拦,拦下了最后那人。
行至通天炉前,玄机先生毛笔一挥,缓缓开启的炉内,竟是别样绮丽世界。朱砂楼阁,烟雨蒙蒙,红灯挂彩,兵临城下。
人,与神。
神,或是人。
第34章
兴阳七十二年,太子弱冠,举国同庆。
要说这位太子殿下,可真是出生在了好时候。恰逢灵泽国与赤乌国战乱纷争结束,定了休战条约,此后风调雨顺二十年,灵泽国这位太子,在春暖花开之时,携满天祥光诞生了。
随着年岁愈长,太子殿下模样便是愈精致,面冠如玉,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钩子似的要将人钩进去,鼻梁高挺,下颌斧子般刻过的一样。你要说他生的美艳,偏生脸上的棱角英气逼人,你要说他生的英俊,那双春光般的水眸又偏生叫人陷进去。
于是见过太子殿下的人都叹:太子殿下乃天神下凡,天人之姿,举世无双。
这位含着金汤匙降生的太子,生得尊贵,养得尊贵不说,人还丝毫不摆架子,温文尔雅,知书达礼,待人平和至极,宫内凡是接触过的,都说太子是活菩萨现世。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关于太子的故事在坊间口口相传。
太子弱冠之年,太子殿下亲口提出,进行巡游大典,去坊间亲近百姓。
国主国后起初不肯,架不住太子拉着国师一起苦口婆心地劝说。于理,他们觉得太子能有体谅民心这般觉悟实属不易;于情,由于十年前那场事故,国主国后仍是放心不下。
十年前,为庆祝这十年的太平日子,灵泽国上下举行了盛大隆重的庆典,安逸的日子太久,便是在这庆祝安宁的时刻,太子叫人掳了去。不过好在,最后太子完好回来,对于发生之事只字不提,国师叫国主国后缄口,他们便也没有追问。
这件事,便成了再也没有提过的心结。
奈何拗不过太子和天师两张嘴,国主只能应允,国后舍不得孩子,亲自吩人把游车装点的豪华至极,多派了百余名护卫,层层环绕,日日演习,恨不得给殿下保护的像个娇花一样,生怕受了一点风就吹跑了。
不过两日,巡游大典的事很快流传到坊间,卖早点的铺子,买菜的大娘,逛街的小姐,无不讨论着,想着一睹太子殿下真容。
阴暗潮湿的小巷里,灰砖瓦爬满青苔。
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孩儿蓬头垢面,盛夏日里,身上里里外外穿了好几层破布,满手遍布脏垢。他啃着手里刚偷来的馒头,噎得他咳了好几声,满街沸沸扬扬地讨论太子巡游,几声传入了他耳朵里,他怔住许久,垂目凝视自己肮脏不堪的手,和手心里干干净净的白馒头。
而后在热闹的长街里,消失在逼仄的小巷中,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
巡游大典第一日,太子生辰之时,拜别了父皇母后,便离宫去。
数十驾辇车缓缓驶动,两边侍卫训练有素骑马并行,中间的辇车同别的车大了两倍,檐上坠金穗,架上刻金纹,金色纱帐放下,宽阔台上,隐约见着个人影。
头戴金冠,身着白玉龙纹袍,领口袖口绣着金丝,华丽贵重的很。
巡游走的是最为曲折一条路线,从宫中驶出,直上北方,沿着地界反反复复绕着两圈,继而南下向灵泽国中心驶去,末了又转了一大圈方才算巡游完毕。
太子北侯川盯着面前的图纸,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男子,眼中惊诧毫不遮掩:“我说姜天师,你这是瞎画的吧?”
“啧。”姜天师从他手中抢过图卷,飞速几下折好。“你这败家孩子,天机不可泄露。”
败家?北侯川瞪大双眼,要说败家,也是他那个操心的母亲和那个不惜耗费万万人力安排巡游的顾将军败家,他反抗了数次,末了拉着天师一起劝诫母亲,谁知天师竟当着母亲的面反水,全力支持他们的安排。
姜天师看着他心有愤懑的样子,反而悠闲喝了口茶。
北侯川偷偷在心中叨咕了一句:“故弄玄虚。”这话刚在心里说出,对面那人却噗嗤一声笑了。
怎地?他还能听见心声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