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风百无聊赖地靠着山石, 乌黑长发随风飘扬, 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灵酒。
不远处,一道蓝色身影徐徐走来, 司南风感应到了,知道是蓝凰,连头都懒得回。
“你整天不思修炼,就知道喝酒, 难不成酒里能悟道, 能让你修为飞升?”
蓝凰上来就出言埋汰, 毫无意外又收到司南风的一个白眼, “你管得可真宽, 不就是嫉妒有人给我送酒, 自己没有吗?”
“我嫉妒你?”蓝凰气笑了,“你总这么喜欢给自己脸上贴金, 我缺那口酒吗?我要是想喝, 徒子徒孙上赶着孝敬。”
“哦?好孝顺呢, ”司南风掏出一坛酒,“南大陆有名的燕烈白。”
接着她又拿出一坛酒,“北大陆有名的碧灵雪, 除了这些还有很多, 你倒是让他们都孝敬上来呀。”
“就这些?”蓝凰不屑地哼了一声,“我真的不明白了,那个乐漓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随便送点酒, 你就给她谋划宝物,上次的铸魂丹,这次又从宝库换出两种绝世材料,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清楚得很,”司南风来火了,猛地灌了一口酒,“用宝库里几千年没人用的压箱底换来得用的灵物,屈师叔同意了,掌门同意了,你现在来我跟前叫嚣什么,闲得没事想吵架找别人去,我懒得搭理你!”
“你!”蓝凰脸上浮现出恼意,扭头就走,没走几步又转身回来,盯着司南风。
司南风就当她不存在,自顾自地喝着酒,忽然,蓝凰弹指设下禁制,幽幽开口,“闻师兄到底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我都告诉掌门了,你不是早就问过他吗,这都过去几百年了,你又来问我。”司南风漫不经心道。
蓝凰握了握拳头,平复心绪,“我是问过掌门了,可我知道你没有说实话,你隐瞒了一部分事实真相。”
司南风嗤笑,摊开手,“是又如何,那是我跟闻清安之间的事,跟结果无关,也无需跟谁解释。”
“你隐瞒的那部分恰恰是你回来之后不修炼的原因,对吗?”蓝凰直接挑明。
司南风眸光霎时冷峻,抬头直直跟蓝凰对视,“关你屁事!”
“司南风!”蓝凰瞪眼厉吼,“你到底想怎样,就一天天耗着等死吗?是谁说的,立志飞升,翱翔九天,你是不是都忘了?!”
司南风抬头喝了口酒,不耐烦道:“我说的话多了,难不成什么话都要记得?”
说罢起身,把酒收进储物手镯就要离开,却被蓝凰挡住去路,“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怎么了?”
“蓝凰,你烦不烦!”司南风推开她,不料在她身后,蓝凰突然说了声,“南风,对不起!”
司南风仿佛被点了穴,整个人僵直住了,无数情绪在眼里起伏,她猛地闭上眼又睁开,眼里已是一片平静,如幽潭般深不见底,承载着冷漠,“是吗?那又如何?”
蓝凰嘴唇微微颤抖,眼圈发红,“我知道,那件事你永远不会原谅我,我也没有奢望你会原谅我,但至少你告诉我你怎么了,我能不能帮你!”
“当年我就说过,自此之后,你我只是寻常同门,交浅言深是大忌,现在对我说出这些话,大可不必。”
司南风很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她没有回头看蓝凰,打开禁制飘然而去,在蓝凰眼里,只留下一抹无情的背影。
蓝凰在山石上站了许久,眸光一横,闪身离开了秘地。
此时桃溪谷里,申屠玉箫虚弱地躺在床榻上,昔日的青丝全染成了白发,眼角细微的皱纹蕴藏着沧桑,申屠令观跪在床榻前,泪洒衣襟,乐漓、姬元白、申屠婧瑶、申屠昭和行安站在旁边,眼里带着悲切。
申屠玉箫始终未能寻到进阶元婴的契机,如今寿元将尽,让亲友难抑悲伤之情。
“今生缘尽,没能进阶元婴确实遗憾,但我已经满足,当年一人孤行,幸而进阶金丹,后来遇到姑姑便是好运的开始,建成了我做梦都想有的桃溪谷,从此心有安处,我去后,骨灰就洒在桃树下,我母亲归于此,我亦归于此,来世,愿生在桃溪深处,再续仙缘。”
乐漓坐在床头,握住她的手,一滴眼泪落在她手背上,“玉箫,你会如愿的。”
申屠玉箫用力回握乐漓的手,嘴角挂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散去了最后一口气。
申屠令观膝行向前叩头,压抑悲伤喊道:“师父!”
带着明黄功德之力的经文从行安口中念出,送申屠玉箫入轮回,申屠婧瑶、申屠昭和姬元白面色沉重,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地轻。
世事总是无常,有人在朝阳诞生,有人在黄昏落幕,桃溪谷的实力愈发壮大,却留不住一手创建它的人,先是白素婷,再是董余,现在是申屠玉箫。
看着洒落的骨灰,乐漓心中黯然,修行之人探求长生,路漫漫无穷尽,回头望,不知道会有多少亲故埋在来时的路上,能相伴走到最后的寥寥无几,
姬元白上前握住她的手,手心的温度告诉她,他会一直陪着她。
乐漓抬头冲他扯了扯嘴角,刚要说话,忽然神色一凛,随后和姬元白身形闪动来到山谷上空,看到来人,两人不由眼眶猛缩,忙躬身行礼,“蓝真尊,不知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蓝凰居高临下,目光落在乐漓身上,“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有话单独跟你聊聊。”
乐漓跟姬元白对视一眼,实在捉摸不透跟蓝凰之间有什么好聊的,可人已经来了,又得罪不起,便回道:“蓝真尊若是不嫌弃,不若到晚辈的洞府一叙。”
蓝凰微抬下巴示意她带路,灵光微闪,三人来到乐漓洞府前,乐漓请了蓝凰进去,姬元白不放心,在洞府门口等候,她们刚进去,申屠婧瑶和申屠昭便闪身到来。
“元白,来的是什么人,找阿漓什么事?”申屠婧瑶忙问。
姬元白敛睫道:“是衍月宗的蓝凰真尊,不知是什么事,等阿漓出来再问她。”
申屠婧瑶和申屠昭也没有回去,站在洞府另一边等候。
洞府里,乐漓请蓝凰落座,沏上清灵茶,“蓝真尊,请!”
蓝凰看了眼面前的茶盏,没有动,“我不跟你绕弯子,今天来找你,是为了南风。”
“司前辈?她怎么了?”乐漓赶忙问,距上次见面才过半年多,难不成出事了?”
“我也想知道她怎么了,”蓝凰沉声道:“先前她很多年没有露面,自从回到宗门人就变得格外慵懒散漫,连修炼也不上心,就喜欢沉浸在酒里,纵观这些年,跟她有关系的人当中,她对你最特别,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乐漓皱起了眉头,“晚辈不知,司前辈愿意照顾晚辈,是因为跟晚辈祖上有些交情,不过恕晚辈直言,这是司前辈的私事,蓝真尊跟司前辈的关系并不好,特意来晚辈这里探听司前辈的事恐怕有些不妥当。”
蓝凰抿嘴生了暗气,仍平静道:“我跟南风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评断,但有一样,我希望她能好,我想你也不希望她出事吧,毕竟她可是你的靠山。”
“晚辈自是希望司前辈能千好万好,但我也确实不知司前辈的情况,蓝真尊问错人了。”乐漓道。
“是吗?”蓝凰啪地捏碎了茶盏,里面的水都没机会洒出来,连带着杯子成了粉末散落在空气中。
乐漓心头一颤,看着茶杯的残尘,忽然想到了申屠玉箫的骨灰,但她神色不惧,因为笃定蓝凰不会杀她。
“你不信我,很正常,我给你讲个故事,”蓝凰起身背对着乐漓,“曾有一对表姐妹,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后来两人同时入宗门,拜了师父,在修行道途上相互扶持,永远能把后背留给对方,就这样一路修炼到了元婴境。
跟她们姐妹关系要好的还有一位师兄,天长日久,姐姐喜欢上了师兄,她也一直以为师兄喜欢的是她,就向师兄表达了情谊,可师兄却拒绝了姐姐,还说他喜欢的是妹妹。
姐姐当时心神俱乱,以为遭到妹妹的背叛,只因她不止一次跟妹妹说过,她喜欢师兄,姐姐去质问妹妹,妹妹解释说她不知道师兄的情谊,也没有对师兄有过想法,师兄也在旁边说是他自己个人的情感,跟妹妹无关,可当时姐姐根本听不进去,只当是两人在狡辩,而妹妹也因姐姐的不信任而气恼,两人发生了巨大的争执,甚至大打出手,从此姐妹之间隔阂如山,常常针锋相对,关系再不复从前,跟师兄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纠葛了太多年。
后来,师兄和妹妹相继离开了宗门,数百年没有回来,姐姐时常回顾往昔,放下了心中的执念,逐一去理清那些纠葛才真正看透,师兄的感情没有错,他对妹妹是喜欢,对姐姐是爱屋及乌,妹妹对师兄无意,反而是姐姐自己,陷进了感情的迷障,那时姐姐心中有悔,也有愧。
终于等来妹妹回到宗门,才知道师兄早已陨落,姐姐想向妹妹靠近,可隔阂太深了,深得已经把早些年的情谊淹没得一点不剩,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乐漓听明白了,“蓝真尊就是故事里的姐姐,而司前辈就是妹妹。”
“是,”蓝凰转过身,“我说这些是希望你能明白,我不会害南风,我和她再不会是亲密无间的姐妹,但我永远不愿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乐漓忽然眸光一抬,“听前辈述说,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确实不知,而且我想,有什么事您还是跟司前辈面对面说比较好。”
“你什么意思?”蓝凰话音未落,就见乐漓抬手打开禁制,司南风走了进来,“蓝凰,我没想到你竟能来找乐漓打探我的事,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蓝凰眸中闪出厉光,射向乐漓,哪里不明白,她把两人的对话传音给了司南风,她颓然耸下肩膀,“南风,我是真不想你变成现在的样子。”
“够了,”司南风面色阴沉,“你觉得这么做可以解了心中的悔和愧,可以让你自己心安理得,我偏偏不会让你如愿,以后少出现在我面前,也不要来搅扰别人的生活。”
“我没有这个意思。”蓝凰要辩解,被司南风横了一眼,“你赶快离开,走啊!”
蓝凰眨了眨眼睛,甩袖离开,申屠昭和申屠婧瑶忙送她出去,姬元白进到洞府,正看到司南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司前辈!”乐漓赶忙扶住她趔趄的身体,突生后悔,不该把蓝凰的话转给她听。
姬元白上前清理了血迹,帮忙扶着司南风坐下,乐漓倒杯灵泉水给她压一压气血,“司前辈,您不愿承蓝真尊的情,可以承我的情,有什么您说出来,办法总会想出来的。”
司南风摆了摆手,气息都比进来的时候虚弱,“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我调息片刻便好。”
姬元白冲她摇摇头,乐漓没再说什么,退出凉亭,让司南风静心调息。
一个时辰后,司南风起身,“以后蓝凰再来找你,你只管像这次一样给我传音就是。”
“晚辈觉得,蓝真尊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乐漓道。
司南风沉了沉气,“她一定会再来的。”
真让司南风说中了,一年后,乐漓和姬元白被蓝凰堵在了一座山坳里,她直接辖制住姬元白,威胁道:“乐漓,你别想给南风传音,我们好好聊聊。”
乐漓不等她再说话,赶忙先开口了,“蓝真尊,司前辈不愿承您的情,且什么也没跟我透露,我帮不上您,不过晚辈倒是有件事请蓝真尊帮忙,不知道您可否相助?”
蓝凰心思一转,问道:“什么忙?”
“晚辈需要一种叫灭尘乌的材料。”乐漓直接说。
蓝凰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她眼睛微眯,“你最好不要糊弄我。”
她放了姬元白,灵光闪动瞬移离开。
姬元白揉了揉肩膀,“阿漓,灭尘乌跟司前辈有何关联?难道能解司前辈之困?”
“我也拿不准,但愿吧!”
乐漓猜测,司南风的困局,要么衍月宗解决不了,要么能解决但付出的代价非衍月宗能承受,以司南风的性子,绝不会向他人透露半分。
她请程竹青帮忙,在云岚宗换出了两种材料,又请司南风帮忙,从衍月宗换出两种材料,如今炼制传讯香的材料只缺灭尘乌了。
只要能找到,就可以炼制传讯香,如灵香作用不虚,通达上庭,或许能帮司南风解决困局,毕竟在高一阶的修士眼里,很多低阶修士难以解决的问题算不得难题。
不过乐漓并没有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蓝凰身上,她和姬元白游走在中央大陆各地,一并寻找灭尘乌。
到底还是化神修士的能量大,十七年之后,蓝凰给乐漓送来了一块如同黑炭的材料,言明这就是灭尘乌。
乐漓按照其价值,给蓝凰补足了灵物,蓝凰收下了,“此物来之不易,希望它对得起我的奔劳。”
蓝凰离开后,乐漓一月后开始闭关,专心炼制传讯香。
岁月如梭,二十年时光如流水淌过,纸里包不住火,乐漓让蓝凰找灭尘乌的事还是让司南风知道了,她气得脸色铁青,闪身就来桃溪谷找乐漓。
时间刚刚凑巧,她刚到,乐漓出关了,顶着司南风的怒火请她进了洞府。
“你有什么话说?”
乐漓躬身行礼,郑重道:“还请前辈发誓,今日你我所谈,不得向任何第三方透露。”
司南风目光如刀,许久之后发了誓言,“你现在可以说了。”
乐漓捧出一枚玉盒,去掉禁制打开,显出里面的两根传讯香,红色的传讯香,比寻常灵香要粗要长。
“司前辈,这是我申屠家的至宝传承,传讯香,点燃之后,可与上庭通达讯息。”
“跟上庭通达讯息?”司南风倒吸一口凉气,“你试过了?”
乐漓摇摇头,“晚辈还没来得及试您就来了,不过晚辈确定灵香完全按照配方炼制,没有半点差池。”
司南风拿起传讯香,抚摸着其独特的纹路,“灭尘乌是她送的?”
“是蓝真尊帮忙找的,晚辈按价值做了偿还。”乐漓如实回答。
司南风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把传讯香收入储物手镯,“不管成与不成,你的心意我领了。”
自此司南风回到衍月宗就闭关了,蓝凰再没来找过乐漓,她跟姬元白怡然游走在三大陆当中,甚至隐于凡俗市井之间,感悟道法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