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闻言神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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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姰三人在客栈待了几天。
朝绯玉说家中有要事,需得晚些赶回,几人在城中探查一番,并未发现明显的大妖迹象,盘算着何时离开此地。
谢既两腿交叠坐在窗边,抱臂看着楼下院中的两人。
石榴树下,沈祛机正端坐一旁,手中拿着书,看似专注,但谢既一眼便知,他的注意力并不在书上;季姰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和面,似乎在做什么吃食,襻膊束住袖子,看起来利落干练。
“你的腿伤好全了?”
沈祛机在一旁看了半晌,遂问道,语调无甚起伏。
“差不多吧,就是有些结痂还没掉,反正不疼了。”季姰用手腕擦了下脸,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书上,疑惑地“诶”了一声,问他:“怎么是《平妖录》?大师兄前些天不是在研究诗集么?”
沈祛机闻言动作一滞,眼睫微动,半晌才道:“闲书罢了,并非研究。”
季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珠转了转,没再说话。
见她又是和面又是捣花生、核桃仁之类的坚果,连楼上的谢既都有些好奇了,扬声道:
“小师妹,你这是要做什么?”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季姰铆足了力气,连带着腮帮一鼓一鼓。
见她如此消耗气力,沈祛机再专注也看不进去书了,见她在桌旁忙来忙去,长眉微皱,嘴角紧抿。
但他显然也不会眼不见为净,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便掏出一方锦帕,愣怔片刻,还是伸出手拭去她鬓角的汗,动作极轻,又极为熟练。
季姰察觉到,朝他笑了笑。
沈祛机衣袖下的手骤然一松。
他不知这是否能称之为放任,明明听她那天郑重地说了好些话,还是按捺不住想去做这些事。小到琐碎的瞬间,给她擦手、检查穿着、整理碎发,大到……
他自己亦不知道,但凡是他能做到的都可以。
大抵是明了飞升之后的千万年光阴无穷无尽,眼下即便朝夕相处也觉短暂非常,忽然而已。
她说这不在他职责范围之内。
如若师兄对师妹的责任,不能将他的所作所为囊括在内,该当如何?
是重塑自己的棱角,将一切收回应有的框架内么?
沈祛机垂眸,他试过了,但仅仅用一天便得知,他做不到。
师兄对师妹的责任有时限,有边界,的确如此。
沈祛机对季姰可以没有。
她一时不适应没关系,他重新让她习惯就好。
楼上的谢既见状啧了一声,扭头就消失在原地。
旁人兴许不知,但谢既对他们二人如何瞧得分明。这两人之间时常萦绕着一种氛围,连根针都插不进去,他再看不明白就有鬼了。
思及此他心下暗叹,心道你们俩早知如此何必拒绝老头的婚约?
不过这事同他没什么关系,他顷刻抛之脑后,想起最近在城中打探到的情况,心下有了去处。
季姰忙前忙后,还不肯使用灵力,沈祛机抽空去了趟客栈内,提回来一壶蜜果酿。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季姰才从锅边起身,将烤好的月饼放在纸包里,递给沈祛机。
沈祛机:“并非中秋。”
季姰闻言叉腰一笑,仰头看着他,笑意盈盈:
“我知道,这不是为了过节。”她摇头,“沈郎君要月亮我是摘不到,只能用些旁门左道了。”
她说完就去看沈祛机的反应,见他愣怔好一会儿,才机械地将月饼举到嘴边,咬了一口。
沈祛机竟然真的会主动吃东西!
“怎么样?”
刚烤好的月饼入口生香,他却无心细品,任心中有什么东西顷刻决堤。
他心道不合时宜。
可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嗯了一声,就见少女眉开眼笑。
他隐隐约约明白了此时的心境,这种心境照参悟剑意相比难上太多。
浮明节那晚,她去而复返,出现在他的门前。
无念崖下,她问他为何执着第一。
月既不解意。
一种与他所熟悉的霜雪寒气截然不同的暖流从心中潺潺流出,盈满四肢百骸。
可明月总是执着于奔他而来。
【作者有话说】
季姰:又哄好了,计划通!
沈祛机:嗯。
作:小季兴许不是你哄好了是人家想通了一些别的……
久等啦![猫头]
第56章 来者不善
谢既近来总是不见踪影,问他只说自有打算。
几人虽查出妖族在人间的一些踪迹,但眼下一切却似乎悄然停滞,毫无进展,亦无头绪。沈祛机等人对此心有忧虑,却也不知下一步的节点在何处,为此他还同桃吉真人联络,得知了尊者集会上的大致情况,心中有了筹算。
一路以来即便有心低调,可几人大抵也明白是身在无数注视之下,柳杨坡有结界相隔,青柏城却并没有。就算他们无心招惹是非,是非亦会接踵而来,不是有心避着就能躲掉的。
若是各派中人,应该不会明着出手,多半是试探和暗箭。沈祛机一边注意着城内灵力的波动情况,一边默不作声地加强了对季姰的看顾。
自从在柳杨坡发现拂泠宗昔日踪迹,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加重。
识海中的深渊有隐隐嗡鸣,像是听不清的低语,沙哑沉重,辨不分明。周遭积雪自缝隙处不断滑落,落入望不见底的黑暗,连回声亦无,似乎也被那嗡鸣吞噬得一干二净。
他从不做梦,于是清醒的时候偶有些画面突然闯入脑海中,有时是遍地的尸体,大雨滂沱,将血迹连成一条不息也不知去处的河;有时是低头,看见腹部有一个拳头大的血洞,冷风从中穿过,将刺骨麻木输送至各处;有时则是柳杨坡幻境中,季姰被洪水冲走那一瞬间。
以及t许久之前,他在和夜蜃对战之时,对方幻化成季姰的模样,被他的霜拭一剑穿心。
从前因着剑心至坚,对所谓过去的阻碍不屑一顾。他未忘记有关拂泠宗的任何事情,却也自信不会受其所扰,任凭将他搅个天翻地覆,他也能面无表情地祭出一剑,心魔也好幻境也罢,统统碎成齑粉,在识海中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但自从下山以来,他愈发知晓事情并不受他左右,亦不如他预想。
明明拂泠宗……已经灭门。
他意识模糊之前,分明记得自己亲手斩下了宗主的头颅,诸般罪恶若是没了源头,本应树倒猢狲散。
入月微宫后他也连续多年追查过拂泠宗的踪迹,确认过没有漏网之鱼,拂泠宗的确已被湮灭,当时各仙门还惊诧不已,一查才发现其滔天罪行,罄竹难书,视其为仙门之耻,不愿再提。
只是除师尊和长老之外,无人知晓,他曾是拂泠宗弟子。
除却师尊,无一人知道拂泠宗灭门真相。
他一心唯向剑道,连伤自己都毫不留情,过往种种更是难妨碍他分毫。
可因着心系季姰,竟连带着之前刻意忽视的种种都一齐涌出,从前因着剑道,压制尚能游刃有余,如今却愈发力不从心。
季姰也得知了尊者集会发生的种种事情,可她对此并不十分在意。一来她从百晓大会时期就看出各派争斗,远不似表面和平,二来这些人要针对也是冲着沈祛机去的,她无足轻重,亦无需顾虑太多。
若是有人真想不开敢暗算她,左右她如今也能实现字面意义上的借力打力,肯定不会为人鱼肉。
说什么来什么,这日季姰拉着沈祛机在城中一处柳树下玩投壶,便偶遇一帮不速之客。
投壶虽为人间朝中官宦贵族的游戏,但当今圣上开恩,有意推广,并未阻止其在民间传播。因而时常能见城中有百姓以此为乐,虽其趣味远不及蹴鞠等以动著称的游戏,倒也有静的自得。商贾人家尤其愿意推崇投壶,以期彰显风雅。
季姰和沈祛机站在几步外,不远处立着一只玉投壶——
仰仗于沈祛机财大气粗。
季姰低头检查了一遍手中的箭矢,仰头瞧他:
“大师兄,咱们就没必要互相谦让了,直接开始?”
沈祛机长身鹤立,闻言瞥她一眼,惜字如金:
“赌注。”
季姰一怔,心道他竟然也在意起这个来了,似乎是比之前有人情味了一点?
不是流于表面的人情世故,单纯是他性格有了些许改变。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笑得狡黠:
“要不就按常规,输了喝酒?”
她承认她有心试探。
没办法,喝醉了的沈祛机虽然执拗,却也好玩得紧。
沈祛机闻言薄唇紧抿,眼睫微动,而后摇头。
“要么输的人答应对方一个要求,要求需得合理。”
季姰托腮思忖道,眼神黑亮。
这不过是将话拐着弯说罢了,若她赢了,提出让他喝酒,仍是殊途同归。
若是沈祛机赢,她也不担心,以他的为人,不会提什么无理要求。
沈祛机闻言颔首,这是答应了。
季姰摩拳擦掌,心中已然在盘算怎么应对喝醉的他了。投壶这东西她虽谈不上擅长,但不觉自幼在仙门的沈祛机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两人交替投掷箭矢,缩减了数量,每人三支。
第一回,沈祛机有初,季姰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