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之中的他小声地哭着,生怕声音会引来沈于麟。
尽管如此小心翼翼,门还是被打开了。
沈晏川瑟缩着,跪地求饶:“爹,我真的知道错了!”
此时的沈于麟却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伸手,幽火自他掌心传出,毫无阻隔地输送给了正跪地哀求他的儿子。
玉姜吃了一惊。
知道沈于麟将沈晏川炼制成镇痛的解药,与亲眼得见是两回事。
修习幽火之人最容易真气走岔,一旦修习途中出现任何差池,都有可能因焚心而死。若说解决之法,也有,不过过于阴毒,鲜少有人用。
那便是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炼成魔物。
显然,以沈于麟的能力,他根本做不到这些。
故而他只能饮鸩止渴,每次觉得疼痛,都会将幽火转移给沈晏川,试图缓解。
久而久之,沈晏川的修习根骨遭到无法恢复的损毁。
幽火焚心之痛,连玉姜都难以忍受,更何况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这次的转移持续了一整夜。
幽火止息的那一刻,沈晏川连一句痛都说不出声了。
他倒在地上,像是被抽干了灵息一般。
直到天将破晓,他才挣扎着爬起来,推开门,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做他的七衍宗少主。
个中辛苦,他根本无法对人言明。
即使是见到了宋宛白,他也只能贪恋的抱一抱,在母亲的怀中哭上一哭。
只要沈于麟还活着,一切根本没有解决之法。
年少时的沈晏川,满心只盼着这个恶人去死。却也根本没有想到,这个恶人死去的那日,整个宗门也随之覆灭了。
最恨的人死得最早,满腔的怨怒无法消解。仿佛只有恨一恨云述,沈晏川才能勉强将所遭受的痛苦发泄出几分。
幻境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与母亲相遇的短暂幸福,以及母亲离去之后漫长的痛苦,搁在一起,仿佛只是为了警醒。
时刻警醒自己,不要忘了复仇。
不要忘了夺回自己应有的东西。
四周仍是杂乱的林木草丛。
玉姜置身其中,仿佛做了一个很久的梦。
这些事若在很久之前让玉姜知道,她大概会有几分心软动容。
如今却不会了。
沈晏川所做之事,比之当年的沈于麟,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只顾自己的恨,有样学样,将沈于麟的狠毒手段学了个十成。这又何尝不是将痛苦转移给了无辜之人?
幻境一破,山上灵气尽失。
不必再往前走了。
玉姜已经确定,沈晏川与云述并不在此地。
下山的路上,玉姜没想到会碰上岑澜。
他身上鲜艳的红衣格外醒目,身后跟着他的肥肥嗅出了玉姜的味道,热切地应了上来。
分明是一匹狼,却格外亲近玉姜。
玉姜虽与岑澜决裂,对于肥肥却并不冷漠。她低头摸了摸肥肥的脑袋,淡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似是对肥肥说话,也像是在质问岑澜。
岑澜道:“想你了。”
玉姜:“……你说话真是越来越令人恶心了。”
岑澜笑出了声,叹道:“你说话还真是一如既往,不给人留情面。你我合作十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你的十年苦劳,抵不过你一次背叛。我玉姜比较记仇,没对你拔剑,已经是留情面了。”
玉姜拍拍了肥肥的背,肥肥便高兴地回到岑澜身边了。
岑澜正色道:“玉姜,你是知道的,魔尊死后,魔域岌岌可危。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我,只要我有一丝不对,仙门便可群起而攻之。我没有流光玉便无法自保。你既然选择了云述,我便只能另寻他法。”
玉姜终于直起了身子,与岑澜对视,道:“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也不在乎你的解释。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罢了。不过,眼下看来,你今日来七衍山,是跟踪我来的。”
“好聪明。”岑澜道,“我很喜欢你的聪明。”
玉姜不理会他的话,道:“说吧,云述在哪?”
岑澜苦笑:“你只在乎云述吗?”
“不然呢?”
“好,很好。”岑澜走近几步,道,“我有个交易,不知你意下如何。你我在魔域成亲,昭告天下,我就让沈晏川放了云述。”
玉姜:“……”
“我不仅会放了云述,还会将整个魔域拱手奉上,甚至送你一颗……灼魄珠。”
的确是很有诱惑力的条件。
流光玉若能与灼魄珠融合,自此以后玉姜便是绝无仅有的修真界顶峰,任何人都不可能超越她。
岑澜道:“别忙着拒绝我,你可以有充足的时间考虑。如果你想好了,来魔域找我。”
岑澜欲走,却被玉姜忽然抽出的无落剑挡了去路。
她道:“你敢威胁我?我杀了你,照样可以救出云述。你了解我,我根本不可能妥协你这种荒谬的条件。”
岑澜丝毫不惧,淡淡道:“那就要看云述对你而言有多重要了。玉姜,我走之前见了他一面,灵元尽碎,只剩一口气吊着,身上不知被剑捅出了几个血窟窿,血流不止。你晚一日到,他便会多受一日折磨。你也不必恨我,我说了不算,毕竟沈晏川是真的恨他入骨。”
玉姜握剑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她行走天下这么多年,自认并无软肋。
直到遇上了云述。
她是真的放不下这只狐狸。
无落剑放了下来。
烟雾乍起,岑澜与肥肥消失得无影无踪。
*
玉姜再次孤身进入魔域。
荒凉浩渺的沙漠,深紫色到近乎可怖的天际,一切都与外界毫不相同。
这次寸草不生,倒是有几分像噬魔渊。
原处飞来几个魔修,熟稔地向她行了个礼,道:“我们大人有请。”
玉姜认得这几人,是岑澜常用的随从,之前也去过几次问水城,与玉姜有过几面之缘。
既然来了,玉姜就没打算藏着掖着,她时刻紧握无落剑,眼神之中尽是提防。
大殿已经装饰成了刺目的红。
一旁的两个女侍正面无表情地举着两件正红色的喜服。
听得大殿门前传来的动静,岑澜慢慢起身,望向玉姜,解释道:“这是我按照人间的习俗来的,你看看,喜欢吗?”
“不喜欢。”玉姜直截了当地说。
岑澜也不恼,笑道:“无妨,你喜欢什么,我们就按什么来办。随时都能改,按魔域,按人间,按修真界的规矩,都行。”
玉姜道:“我已经成过亲了。”
岑澜的眼神一沉。
玉姜继续说:“你们抓了我的新婚夫婿,还要逼我成亲,岑澜,你是真的不要脸面了。”
岑澜握紧了衣袖,死死地抓着,良久,倏然松开,面上依旧是和煦的笑,道:“没关系,我不在乎这些。你只要与他断干净便好。”
“我在乎。”玉姜瞥他一眼,“说实在的,我真不喜欢你,不过,若要我与你成亲也并非不行,我得先见云述。”
岑澜道:“见了也没用,沈晏川精心设下的新的噬魔渊大阵,进入其中便无法动用灵力。我知道,你是为了救他而刻意与我虚与委蛇,但我也告诉你,你救不走他。唯一的法子,就是你与我成亲,之后的事,都好商量。”
玉姜坚持道:“我现在,要见云述。”
争不过她,不如随她之意。
岑澜一挥手,两人已经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一片冰封之中,云述被封印其中。
他垂着头,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玉姜设想过无数场景,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云述已经被折磨成了这幅样子。
只要他一动,大阵之中的雷电便会精准无误地击中他的心口。
玉姜一动不动地望着高处的云述,心痛如刀绞。
那夜不该说绝情话的。
她明明知道云述最在意她的态度,怎能轻易说分开,怎能那样任他离去?
直到这一刻,她最后悔。
眼泪夺眶而出,她试图施展灵力,却发现一切的确如岑澜所说那般,毫无施救的可能。
微弱的灵力碰上封印,一道雷电便直直劈向了云述。
分明那样痛,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昏睡。
据说灵元尽碎之人会变得麻木。
大概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