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放妖力扛下阵法的疼痛令他思索问题比寻常缓慢了许多。最后,他咬紧齿关自己清醒过来,答道:“不是我做的。”
“我……”他吸了一口气,“我当初是想以自己的性命启动易魂阵。因为一直寻不到灼魄珠,此事便一再耽搁,后来,她活着回来了,我何必再做此事?更遑论如你所言,以他人献祭?我说了,我从未想过伤害任何一个无辜之人,此事,不是我做的。”
苏宗主与身侧几人对视一眼,轻蔑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在栽赃你咯?”
另一个年迈的仙门宗主应声:“不要将我们想得与你一般龌龊。如你一样的妖,仙门中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持续不断的合力压制,云述的视线从一开始的模糊,直到彻底看不见。
他低头苦笑。
这些人,压根就没打算给他辩解的机会。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会回归到他是妖这件事上。
只因是妖,他为修真界做的一切事都可以被抹除。
压制之力过盛,掉落在地的那捧花已经干枯,风一吹就会破碎。
“我最后问一句,你们为何知晓我在此处?”
与玉姜一同离开问水城,只是一时兴起,事先从未与人商议。
不可能会有他人知晓。
此时,从苏宗主身后走出来一个身着浮月山弟子服饰的男子,因为胆怯,并不敢直视云述。
他又惧又怕,强撑着一口气朗声指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害得浮月山成为众矢之的,那么,任何人都可以揭发你的恶行。若非为了知晓你的去处和踪迹,我也不会跟着师父住进问水城那等阴邪之地!”
“师父……”
师父入城时,似乎是有几个随行弟子。
元初身体不好,这几人是随行服侍照顾的,故而玉姜并未防备他们。
却没想到,其中有人会选择背叛。
云述早就猜到会有这一日了。
怎能畏缩着躲一辈子呢?
早晚要离开庇护,早晚要直面的。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么快。
快到他连那捧花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
“别抵抗了,你修为早就废了,连带着你的妖力也被削弱大半。如今的你,还不如一只道行微浅的小妖。”
云述笑了许久。
他低声自嘲:“是啊,如今的我,不算是狐妖,也不算是仙师。或许几十年前我就该死了……”
“可是……”
“我答应过她啊。”
他从未如此想活着。
想活着回去见她。
他擦拭了唇角的血迹,站起身,他感受到母亲曾经为护他平安而压制他妖力的禁制被冲破,四肢百骸都流淌着异样的感觉。
他想起这些年在人世的挣扎,纵然修为被废,也绝不会是他们口中,连只道行微浅的小妖都不如的人!
母亲死于良善和欺骗,而他也将死于同门的背叛吗?
何为善念,何为恶念……
他已经不清楚,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究竟是什么,凭何颠倒是非之人便能活下去,而他与玉姜,连个公道都求不得?
“该死的是你们……”
再抬眼时,是异样的瞳色。一滴血泪滑落,赫然印在脸颊之上。
在场众人没见过这样的云述,不禁胆寒:“你,你说什么?”
云述的思绪已经一团模糊,只剩下最后一缕本能在支撑:“今日,谁,都走不了。”
他们见过妖化后奄奄一息的云述,却没见过垂死之际还能迸发出浓黑团雾的狐妖!
黑雾缠身,逐渐裹紧,再裹紧……
这是……
狐妖的裂骨之术!
将自己置之死境,以同归于尽。
这样的异术,他们只在书中看到过,毕竟魔域最后一只狐妖云霜序早已死去,谁承想还有人能做到此事?
毕竟是经脉断绝,骨肉断裂之痛,绝非常人所能忍受……
“你疯了!云述!”
苏宗主收手,下意识就要抵御。
惊恐与骚乱,让一场原本设好的处决阵法被打乱。谁也不敢再继续下去。
正此时,浓云遮天蔽日。
一道浑厚的魔息突然袭来。
结印的众人受袭连连后退,阵法以及云述所施展的妖力皆被打断。
这一刻,云述以为是玉姜。
可是……
这并非流光玉之力。
不是玉姜。
不是玉姜,那又是谁?
云述侧耳听,只听到一阵轻微连续的碎步,紧接着耳边锐鸣,一片空白……
*
玉姜睡醒时已经是日暮。
竹屋之中空荡荡,金子般的残阳落在枕畔,冰凉一片。
“云述。”
她撑起身,撩开床帐。
没有回应。
山林之中叶片作响,混着鸟鸣,除此以外,安静得让人心中发慌。
玉姜披上外衣,在檐下穿好了鞋履,这才在竹林之中又唤一声:“云述?”
依旧只有鸟鸣声。
天际阴云即将吞没日光,昭示着一场大雨。
清晨时半梦半醒间听他说要下山,她并未多想,由着他去了。而后似乎也醒来过一回,只以为他有何事耽搁了。
直到日暮。
无论怎样,这么几步路,他是不可能一日不归的。
“云述,你不要与我玩笑,这不好笑。”玉姜环视四周,神色严肃。
果真,他不在这儿。
除了之前争吵那一回,云述无论做何事都会告知她,从不会不讲缘由便凭空失踪。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不安,焦躁。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云述灵元离体,险些活不下来。
如今的他没有修为傍身,此地又非问水城,不受魔息庇护,仙门那些人很容易便能找到……
“影蝶,对,影蝶……”
玉姜很快便冷静下来,捏诀召出影蝶,试图让影蝶找到云述。
片刻后,飞出的影蝶落回了她的指尖。
玉姜屏住了呼吸。
影蝶也不知他的行踪……
怎会如此?
默然良久,玉姜放出影蝶飞往问水城。
一炷香之后,林扶风便传了回音:“他不是与你在一起吗?我在你们的圆月台吃酥饼呢,没见他回来。”
没回问水城,也不可能去浮月山,影蝶也不知他的去向,便只剩下两种可能。
要么他在魔域,要么,他已经死了……
魔域……
“对,魔域。”
玉姜在这一刻想通。
一直以来,想要云述性命的并非只有仙门中人,还有岑澜。
*
“呃……”
刺目的强光让他的双眼通红,眼角的红色泪痕更加显眼。
云述尽管看不见,还是能感受到周遭的安静不同寻常。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撕咬他的衣摆。
是狼。
“岑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