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梵垂下眼睛,长长的眼睫遮了澄眸里的情绪。他重复:“等
我回来。”
他又说:“若万一有什么特殊情况,让涧风陪着你。”
“好啊。”莹姬随口敷衍。
空梵知她没听进去,无奈地摇头。回普迦寺之前,空梵寻到涧风,告知自己要短暂离开,让他近日不要离开莹姬。
空梵行色匆匆地回到普迦寺。
他赶到早课,空净坐在他以前的位置在授课。空梵听了一会儿,放心地离开。
他一转身,就看见道真师祖正在远处微笑看着他。
“师祖。”空梵走到道真师祖面前。
道真师祖道:“你近日让空净替你做了不少事情。”
“师弟慧根悟性皆佳,值得栽培。”空梵平静道。他并非偷懒将职务抛给他人,而是给自己、给普迦寺找下一个合格的接手人。
道真师祖看了空梵很久,才转身往莲池去。
空梵沉默地跟上师祖的脚步。
两个人到了莲池,一直安静的菩提树在空梵来的那一刻,雀跃地摇晃起来。
空梵望着这一树的菩提叶,良久。
他问:“师祖是否对空梵失望?您是否和他们一样觉得空梵入了歧途?”
空梵一直都知道寺里的流言。
那些不认同的、惋惜的、气愤的流言蜚语。
他曾被当成佛陀跪拜憧憬,如今染了一身红尘。
满树菩提叶摇响。
“你自己的答案最重要。”道真师祖道。
第77章
夜深人静,莹姬趴在案头睡着了,她总是睡不沉,此刻迷迷糊糊地听着芭蕉的鼾声。
一声鸟鸣擦着窗边飞掠,响声将莹姬的困倦赶了大半。她睁开眼睛,先是侧首望了一眼呼呼大睡的芭蕉。下半夜气温有些低,她轻手轻脚地拿了件外衣披在芭蕉的身上。
她回望桌上凌乱的符纸,静立了片刻,没有接着练习,而是有些懒散地靠窗坐下,轻轻推开窗扇的时候,她视线落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串。
说是手串,只是红绳系着两个小巧的小银铃。
她身上总是很多小银铃做饰,手腕、足腕,偶尔衣饰上也会点缀几颗。
她极少偏爱什么东西,小银铃却是个特殊。
一道黑影几乎贴在窗纸上。
熟悉的气息,让莹姬连头都没抬。
说来奇怪,涧风已是魂身,理论上根本没有生气。可莹姬还是能感受到他身上特殊的气息。
芭蕉还在睡着,莹姬开口时声音压得很低。她说:“涧风,我对你没什么意见。只是对姓雪的人生理性厌恶。”
她张了张嘴,剩下的话,意兴阑珊地懒得说了。
涧风突然探头,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眼睛亮晶晶。他一脸认真:“我不姓雪,姓空!”
见莹姬抬眼望过来,他咧嘴一笑:“空梵的空。”
莹姬无语极了,好半晌才说:“他不姓空!”
“知道。”涧风立刻接话,“要不我也遁入空门,拜他为师,法号空风?”
“我看你是在抽风!”莹姬瞪着涧风。
其实她很不理解涧风为什么非要认她这个妹妹。按理,他和烷妃母子有仇,就算他犯了想当哥哥的瘾,渡雪国皇宫里还有很多个公主。
再说了,莹姬不觉得涧风看重血缘。她和他的那点血缘关系,实在不值一提。
涧风没解释什么,而是将一条红丝绸发带从窗外递给莹姬。递来时,风声吹动小银铃细碎清脆的响声。
莹姬不由望了一眼发带上的小银铃,伸手接过来。
涧风原以为还要劝说一通,莹姬才会收下,没想到她这么爽快收了。他原本准备的说辞含在口里没说的必要,递发带的手悬在那里一时忘了收回来。
莹姬垂着眼睛,指腹依次摸了摸发带上的小银铃,然后抬起双手将垂在背上的柔发挽起,再用发带系上。
涧风看着她的动作,有些高兴。他说:“猜你喜欢小银铃,没准备错。阿莹,这算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了。”
莹姬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小时候有段时间不能说话,木槿用一串小银铃绑在我手腕上,就能听见我醒没醒。”
她突然说出喜欢小银铃的缘由,涧风愣了一下。他没有问木槿是谁,而是第一时间问:“你为什么不能说话?”
莹姬没解释。
那些被施了法术不让她说话的欺凌,没必要向他人解释。
涧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想了想,问:“木槿是玉粒棺里的那个人?”
莹姬盯着涧风的眼睛,道:“所以我不是喜欢小银铃,而是让自己铭记那些欺辱。”
长夜寂寂。
芭蕉突然翻身碰到桌腿,桌上的茶器晃出一声响,打破寂静,也引得莹姬和涧风转头望过去。
确定芭蕉还没醒,莹姬转过头,略偏着脸往外望,天边一抹鱼肚白,就快要天亮了。她的困意却袭来,长长地打了个无声的哈欠。
涧风凝视着她,说:“阿莹,其实你不是介意我姓雪。你不是那样死脑筋的人。你只是……很抵触兄长这个身份。雪中羽那个混蛋伤你太……”
莹姬不想听了。她伸手去关窗。
涧风一下子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他知道莹姬的耐心快要耗光,语速很快地说:“要不我不当你哥哥了,你做姐姐我做弟弟,怎么样?”
莹姬:……
莹姬挣开涧风的手,“啪”的一声,将窗户关上。
合上的窗扇隔绝了外面的黎明,屋内重新陷入黑暗。暗色里,莹姬好笑地勾了勾唇角,无奈摇头。
想起那日哀雪窟涧风对烷妃母子说的话,莹姬不由诧异涧风为何是渡雪国的大皇子?在她模糊的记忆里,是有那么个天资卓绝却英年早逝的二皇子,可皇子长幼也能颠倒不成?
不过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她阻止自己分神去想别的闲事。
涧风不远不近地待在莹姬身边。反正他一道魂,也不需要休息。无聊了就跑到集市淘些好玩的小东西,送去给莹姬。同时不忘给芭蕉带点小玩意儿。
如今芭蕉见了他虽然仍会挥拳头,可是收了力道,不像之前那样真的要揍人。
没想到实心眼子的芭蕉还学会放水了。莹姬看得有趣,也不想芭蕉再整日皱着眉头为难,让她不用再赶涧风。
芭蕉的那张皱巴巴的苦脸一下子灿烂笑开。
小院里,涧风和芭蕉坐在石阶上,他正在教芭蕉新的戏法。突然感觉到陌生人的气息,涧风立刻站起身,警惕地盯着小院门口的方向。
“是熟人。”芭蕉抬着头提醒。她又伸手拽了拽涧风的衣角,“继续教我呀!”
涧风随意点了下头,目光却看着出现在小院门口的人身上。
那是个年轻的俊朗男人,气宇轩昂,一身贵气,看上去像是一个好人。而且涧风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涧风正努力回忆着,莹姬从屋里走出来。涧风便发现小院门口的男子看见莹姬时脸上浮现了笑容。
涧风抱着胳膊,挑眉问莹姬:“你又一个老相好?”
莹姬白了他一眼,朝凌嘉言快步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惊奇问:“师兄怎么亲自过来了?”
“你问的那几道符,应当是有什么危险之事。我近日来无事,正好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凌嘉言朝莹姬走来。
莹姬确实惊喜。给凌嘉言去信借符时,她怀着可能被拒绝的忐忑心情,却没想到凌嘉言亲自过来。需要的那几道符,虽然她都会写。可她毕竟没有灵力在身,若能从凌嘉言手里讨来一张绝对威力更强。
莹姬笑起来,刚想道谢,一旁的涧风酸溜溜地开口——
“啧,怪不得把我踢出去不用我帮忙,原来是找了别人帮忙。”
凌嘉言闻言转过头,将视线落在涧风的身上,他早就感知到涧风早已经死去许多年。他微笑着询问莹姬:“这位是?”
莹姬正还没想到怎么介绍,涧风窜过来,站在莹姬身侧,摆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纯善笑脸,自我介绍:“我是她弟弟,她是我姐姐!”
他甚至跟着莹姬喊,对凌嘉言称呼:“师兄好!”
凌嘉言愣了一下,又立刻和善地回应:“弟弟好。”
莹姬歪着头,神色复杂地盯着涧风。
涧风被她看得发毛,他猜莹姬又要生气赶他走了。
莹姬望着涧风的目光逐渐浮现了惋惜,她非常认真地说:“涧风,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不这样。”
“那时候我怎样?”涧风立刻问。
莹姬惋惜地摇头——原本冷酷的剑客怎么就变成了街溜子了呢?
涧风再追问,莹姬还是没说,拉着凌嘉言坐下,讨论着她需要的那几道符。
七日后,莹姬和芭蕉、凌嘉言、涧风去万骨山,实地探探。计划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可是莹姬还没有实地走一遍。她觉得在正式行动之前,应该亲自来一趟。
理论上只来一趟是不够的,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以她决定只来这一次。于是,这一次变得十分重要,她万分专心,生怕遗漏重要的细节。
刚踏进万骨山的时候,还能看见一些附近的村民。万骨山生长着许
多灵草妙药,村民忌惮魇妖不敢深入,但是会在万骨山外缘寻找灵草,这已经成了一部分村民的生计。
所以莹姬一行人并不算显眼。当地的村民也只当他们是从外地来探宝的。
可再往深处去,逐渐不见了村民的身影。山风吹动葳蕤的野草沙沙作响,时不时从丛林深处窜出来几只野物。
大部分都是寻常的山兽。当遇见开了灵智的动物时,一行人便知道他们已经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一路上,涧风提了几次——“阿莹,你真的不等空梵吗?他让你等他的。”
空梵近日来重责在肩,莹姬实在不愿意他分心。
突然一道强烈的妖气冲来,涧风脸上的表情一凛,下意识地挡在莹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