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得又想到自己,她生于世家,却嫁回世家,始终在打转,难以挣脱。
就算是有些勇气,一番折腾,也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扑腾到另一个笼子里。
就算那鬼修说的是真的,她也无可奈何,她终归只是个很不起眼的角色罢了。
时间年复一年,她感觉自己慢慢麻木起来,再也没有从前时那般倔强心性,像其他世家少夫人一般,学着愚钝,学着忘掉此前所有的不甘,忘掉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自己的母亲了——
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又端庄淑雅的母亲。
她又想起殷沛来,自从她叛离殷家之后再也没见过他。
听闻他娶了自己的表妹,还生了个儿子,那弟弟她倒是见过,和他爹长得像极了。
亓向晚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不会再有波澜,少年心性早已被磨平,不过笼中鸟一般被豢养,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只不过窗外偶尔有燕雀振翅,她便会抬头看一看,直到那雁飞得很远很远,再也看不见。
直到那一天,她忽然听说,那个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大邪修死了,死因不明。
消息不胫而走,整个修仙界都震了震。
这消息好像一颗石子掷进她心里,泛着层层波澜,久久不息。
原来,真的有人连死都这么轰轰烈烈,狂妄诡谲,到死都不曾悔改半分。
她又想起来自己少时做过的事情,连自己都惊疑,为什么那个曾经倔强的人会变成而今这副温驯模样。
“娘亲。”女儿在扯她的衣袖,“我好饿,想吃糕点。”
亓向晚随口道:“你要练剑辟谷,不准吃。”
小女孩撇了撇嘴:“哼,你为什么不练剑?”
亓向晚:“因为我——”
她却顿了顿,最终什么都没说。
亓向晚忽然很想很想去祭拜一下那邪修,祭拜一下她的救命恩人。
想着想着,她便想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她真的动身了,只带着外公留给她的佩剑。
她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回来。
她挎剑而行,就像世家口中那上不得台面的散修一般,大步流星地走着,快意的好像一剑就能劈掉妖魔鬼怪的头。
夜风簌簌地吹,她停在山岚上,俯瞰星星点点的灯火,觉得自己早就该这样远走高飞。
什么修为低微,天赋平庸,不过是怯懦的托词。
她盯着远处的都慕氏看了许久,决然转过头去,想着,她再也不回去了。
结果她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又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她就知道,自己再也走不了了。
只见慕氏法府那星星点点的灯火正在诡异的扩大——着火了。
还不是普通的火。
她目光渐渐移动,只见不远处,夜色里融着一人,那人黑袍被风吹飘飘荡荡,目光闪闪,噙着鬼森森的笑意,而比他那双眼睛更亮的,是一把被血洗得通透的长剑,借着月光,正泛着冷色的光芒。
那人咧开嘴,嘿嘿一笑:“嫂子,你要去哪里呀。”
“说好的会疼我呢?”
亓向晚悚然道:“慕寻,你没死?!”
她知道这个人是来做什么的。
那人“嘘”了一声,微微笑道:“我最讨厌这个名字了,你还是叫我颜尽尘吧。”
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比鬼更像鬼:“嫂子,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像个瓷娃娃一般,说起话来一股认真执拗的劲头,好可爱。”
他思附道:“像我小时候在集市上见过的那种,没有胳膊没有腿的娃娃,圆圆的脸蛋,抱着软软的,我那时便很想要,可惜没银钱,再后来我就学会了抢,可是抢来抱了抱,却并不是当初我想要的,后来我想,我喜欢的并不是那个娃娃。”
他只是喜欢东西被砍断手脚的样子。
亓向晚悚然冷笑:“所以呢,你要把我手脚砍断?”
颜尽尘嬉皮笑脸:“嫂子,你救过我,又对我好,我怎么能伤害你呢?”
“——早就听闻我哥嫂琴瑟和鸣,鹣鲽情深,我倒要看看是不是这回事。”
正说着,他吹出一声长长的哨音,只听重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趿拉着走来——
亓向晚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只见慕野拖着长刀,出现在草窠里,还没走近,她就闻到了一股极浓重的血腥味。
只见他身体里扎着几根蠕动的丝线,向外翻着,已然沦为被人操控的傀儡。
亓向晚厉叫:“慕野!!”
可是无济于事,慕野一双眼睛赤红,已经对着她举起了刀。
——鲜血飞溅!
颜尽尘笑了起来:“哎呀,哥哥,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上来就把你心爱的妻子腿给砍断了,那嫂子岂不是得活活疼死吗?”
亓向晚瞬间失去一条腿,她栽倒在地,耳边一片嗡鸣,混沌中,她只感到有人死死掐住她的脖子,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道:“嫂子,你求求我,我没准放了你?”
亓向晚啐了他一脸血沫。
然后喉间剧痛,舌头被生生割掉了。
颜尽尘摔开她,冷道:“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既然不说,那就永远闭嘴吧。”
……
祭灵澈伸手轻触自己的嘴唇,还没从幻痛中走出来。
她睁开眼,见银蝶并未飞远,给她指出了那人藏匿的方向。
第40章 恶怨十四 表字无泪
身后的雾越来越浓重,鬼物疯魔一般往外冒,却刚一露头便被曲无霁尽皆劈散,他看着祭灵澈,蹙眉道:“你怎么了?”
她回神说道:“没什么。”
那鬼雾源源不断,她只道:“那铃铛不碎,雾不止。”
“你在这里拖着,我去毁铃铛。”
曲无霁忽然拽住她的手腕,良久却只说:“小心。”
祭灵澈看着他:“这雾既然能招揽古今厉鬼,你不妨去雾中看看那姬苔儿在不在?”
曲无霁点头,祭灵澈手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微微一笑:“放心好了,没事的。”
她轻轻拂去曲无霁的手,出了那暖室。
忽地凉意刺骨,只见眼前一片漆黑 ,那银蝶微光莹莹,滑行向前,在黑暗中拖出一道翩然亮光来,像是一道光剑划开夜幕。
却见那蝴蝶在前方转瞬消失,要找的人就藏在前面。
祭灵澈一步一步穿过长长的无光通路,却发现回到了最初从水里出来的地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来在这里站岗的一排排鬼物都不见踪影,难不成是被那铃铛召进雾中了?
周围暗得几乎要看不清东西,祭灵澈微微眯起眼睛,凝神屏息地听着——
只听一声细微的衣角摩擦之声,好像是微微抬起来胳膊的动静,祭灵澈冷笑,动作如电,瞬间闪到那人身侧,猛地出手压住了他的手腕,铃铛只半声响动,便被打断了,没能召出鬼来。
颜尽尘无半分犹豫,猛起一掌直拍向祭灵澈胸口,祭灵澈侧身一躲,顺势拽着他手腕上的铃铛,向自己这边猛扯——
颜尽尘死不松手,恨得牙痒痒:“你找死。”
良久,忽然间只听砰的一响,他叫了一声,连连后退,手上被丝线割得鲜血横流,直往下淌。
再看祭灵澈,也是满手鲜血,那铃铛上的绳子几乎要割进肉里,她挑眉举起这铃铛,在他面前晃了晃:“哎呀师弟,你不中用呀。”
他们二人目前都是身残志坚。
一个断臂灵脉被废,一个肉身修为近乎为零,打来打去不过是比谁更凶残谁更邪。
祭灵澈冷笑道:“我记得我上回就把这东西给毁了,你这是又做了一个?”
颜尽尘怒视她,不掩恨意,眼睛蛇一般毒辣辣的:“还给我!”
祭灵澈冷睨着他,勾起嘴角,冷哼一声:“就不给你。”
颜尽尘森森地道:“我说过,别用那种眼神盯着我。”
祭灵澈将那铃铛紧紧握着,似乎马上就要捏碎,颜尽尘知她什么都做得出来,语气又软了下来,露出伤臂来,扮出凄楚可怜的样子,他款款地上前几步,说道:“师姐,你何苦逼我?”
可话音未落,长剑便至,对着祭灵澈当头便砍!
又是偷袭。
来得极快极猛,根本无从闪避,那剑从祭灵澈的右脖颈直砍到左肩,将她的头带着半个肩膀削了下来!
随着剑光,鲜血扬起抛在空中,热淋淋的洒落。
只听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
却是颜尽尘的血。
只见那本该被削掉脑袋的人如烟飘散,那身影出现在了颜尽尘身后。
祭灵澈双手持剑,冷冷看着颜尽尘的背影,只见他身体晃了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地上赫然一条断臂躺在血光中,而此刻他两臂都空荡荡的,袖管随着阴风摇晃。
祭灵澈这一剑又猛又狠又准,手起刀落,鲜血溅了一头一脸,那槐花幻化出来的光剑,此刻正泛着冷锐的光彩。
她好像是从血池里走出来,杀神一般,抬手擦了擦脸上被溅到的温热鲜血,狠厉道:“被人砍去肢体的滋味,好受吗?”
恶人还需恶人磨。
祭灵澈冷笑道:“一报还一报,今天到你了。”
颜尽尘的胳膊断了,想来再也摇不了铃铛了,可他却像是没事人一般,额头大颗冷汗往下掉,疼得战栗,却表现的毫不痛苦,笑道:“我他妈的真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