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李令希,我一直一直都想杀你,一直都是……”
“你以为你道法通天,就可以把我玩弄于股掌,让我按照你的心意来做事?”
“这些年,我一直忍着、等着,哄着你,一直在找机会来弄死你……直到我死了,成鬼了,怨气滔天变成凶灵了,再也没什么可怕的了,才有了这个胆量和机会,砍下你的头。”
她伸手捂住那人血流不止的脖子,另一只手拂过他的紧闭的眉眼:“甚至连我死了,都想召我的魂,让我当你的禁脔!”
她重重地拍了拍李令希的脸,然后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地爬上那皇位一样的宝座,坐上去,重重地倚靠在其上,将那国师的尸体踩在脚下。
鲜血顺着她脸颊滑下,简直像是一副极艳丽的红妆,血珠落在她嘴唇上,一片殷殷赤色。
她此刻才像是一个真正的帝王,坐在高台上,此前所有懦弱悲切的神色一扫而空,略微垂眼看着地上的尸体,幽幽地笑着:
“你不是想摆布我吗?今时今日也该换一换,等你变成了鬼,会乖乖听我的话吗。”
祭灵澈几分惊愕,眯起眼睛看着他们,心道,原来者二人的关系,竟不是书里写的那样?
曲无霁轻握住她的手腕,只道:“先离开这。”
二人走了几步,站到那依旧昏迷不醒的几人身侧,见令狐瑾等人气息微弱,但生魂俱在,曲无霁一道法决,将几人围住,转瞬出了这阴测测的地宫。
几人直接出了这鬼宫殿,来到了丰都城墙边,已经能隐约听到城外妖魔的吼叫和兵刃厮杀之声,祭灵澈知道事情远远还没结束,不由得心中一沉,复打起精神来,目光移向那面色惨白的令狐瑾。
她俯身,手轻放在她额前,探了探,竟发现她的灵并未被抽去,曲无霁道:“那帝姬的残灵一直被被柳叶月的灵挟制着,所以令狐家主并未有什么大碍。”
祭灵澈想到柳叶月,仍旧觉得可惜,不由得神伤,说道:“你就这么把那帝姬的鬼魂给放了?你怎么知道这帝姬一定会杀掉这国师,万一她是诓你的——”
她话还没说完,曲无霁缓缓抬起手臂,只见他手腕内侧有一道发紫的图腾,幽幽闪烁。
祭灵澈一惊:“心魔大誓?!”
她皱起眉头:“你——”
“曲无霁你想死想疯了吧?你知不知这么做有多危险……”
祭灵澈忽然住嘴,因为,她看见曲无霁脸上竟闪过一丝浅笑。
她蹙眉道:“笑什么,脑子真有病?”
曲无霁道:“你在担心我。”
祭灵澈气笑了:“你在说梦话?”
曲无霁也不恼,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他慢慢解释道:“我找到她时,她果然被关押着。可她向我许诺,只要我放她走,就可以帮仙盟解决掉李令希那个祸害。”
“我加了一条,让她脱离桎梏后要作为阵眼镇守丰都,永不得离开,她倒是也欣然同意。”他笑着说,“这么划算的事,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所谓心魔大誓,即在心魔监督下所发的誓言,一旦违背就会被心魔反噬,心肠溃烂,生不如死。
一人一鬼,对立心魔大誓,引天道作证词,他承诺为一亡魂斩断昔日枷锁,她则立誓一旦重获自由就会杀掉那国师,并甘愿为仙盟永远镇守这鬼城。
若有违者,立时暴毙。
祭灵澈讽笑道:“首尊大人,你总是说我轻狂过头,我看你也不差嘛。”
解放地缚灵需要极耗神元,且成功概率极低,稍有不慎就会被卷进去,被那怨气横生的鬼魂所吞噬。
曲无霁这般对赌,机会便只有一次,若是没能打开封印,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看着祭灵澈微怒神色,不由得有些暗爽,心里竟十分畅快。
祭灵澈见他这副样子,眯起眼睛:“喂,你到底在得意什么?”
祭灵澈想了想,还是觉得很荒谬。
所以,姬苔儿终其一生,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五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帝姬与这国师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姬苔儿表面与这国师如胶似漆,可心里却对这国师恨之入骨,虚与委蛇地做戏许多年。
三言两语间可窥当年之事,但各种细节后人无从知晓,所有的往事都已经埋葬在尘埃中逐水而去了。
可这二人,在史书上都已经被永远地钉在一起了,无人再去理会了。
祭灵澈正想着,却忽然听到身边有人呻吟一声,见那慕野竟然醒转了,可他动了动,却不起来,头埋在地上。
祭灵澈看着他,许久才道:“慕小少爷,你其实一直都没疯,对吧?”
慕野头埋得很深,没脸见人一般,良久才惨惨笑了起来,声音沙哑,极力吐出不清晰的字节:“我,宁愿……真的疯了。”
亲眼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杀掉妻女,又沦为阶下囚,日日夜夜被羞辱拷打,究竟会有多绝望?
他这般装疯卖傻,不过是不愿意想起之前的事情罢了。
有时心智太过坚韧,又处于无望摆脱的困境里,反而才是更大的折磨。
颜尽尘可以杀掉他,但没杀。
一死了之与变成残废,哪个才是真正的折磨呢?
他或许也可以杀掉慕归笙,但他也没有。
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独生儿子”沦为全天下的笑柄,看着自己的广陵慕氏后继无人,一步步地走向衰落,被瓜分蚕食,远远比杀掉他,来的残忍。
这种钝痛,就像是用锤子,一点点敲碎你的骨头,然后让它愈合,在马上长好的时候再猛地敲断,让你永远处在恐惧和悔恨里,神魂终日里飘荡着,想着当年的一桩桩事,忽地毛骨悚然,食不下咽。
祭灵澈在亓向晚的神识里看到过他,知这夫妻二人感情很好,这慕野大抵对亓向晚很有几分真情,而今阴阳两隔,他也成了个残废,此前种种,当真是令人唏嘘。
祭灵澈也说不出刻薄的话,只是看着他。
慕野慢慢地爬起来,跪坐在地,他自嘲一般轻轻笑了起来,低声道:“你们走吧,不必管我了。”
曲无霁良久道:“亓前辈和你爹都找了你很多年。”
“你出去,起码有个交代。”
慕野慢慢抬起头,惨笑道:“首尊大人,我而今这副样子,还能给什么交代呢?”
“求您跟他们说,我早死了罢,也给我最后留几分颜面。”
曲无霁也不勉强,只垂了眼睛。
祭灵澈默默地看了看慕野,忽然想到师父说的,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环环相扣,因果相报。
从头算,谁都有几分可恨,有几分可怜。
令狐瑾和青都昏迷不醒,但是相比而言,柳叶青伤的稍轻,被曲无霁灵力一灌,竟醒了过来。
曲无霁在城墙上开了个法阵,能让人穿墙而出,嘱咐他背着令狐瑾先行出城,到安全的地方养伤。
柳叶青进城来是为了寻那慕野,可是而今情景,他也不能强求,只默默地背起令狐瑾,刚要离开——
祭灵澈忽然道:“等一下。”
她走到近前,伸手在令狐瑾脸上一抹,将她瞬间化作男人模样,竟变作了令狐宴的样子。
祭灵澈抬眼看着柳叶青,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着实令人胆寒,她道:“你进城以来,遇到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令狐家主令狐宴,你可明白?”
柳叶青就算是再愚钝,也不会不懂其中利害,他连声称是,便带着令狐瑾自行出城了。
祭灵澈一转头,再看那慕野,却见他已自断了经脉,气息已绝,倒在地上,尸身正在被厉鬼分食,很快就化作了一滩鲜血。
祭灵澈正默默看着,忽然间手腕被轻轻攥住,曲无霁道:“咱们走吧。”
祭灵澈微微偏头看他,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睛,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甩掉他了。
虽是答应了他,不再丢下他,可她不能留在仙盟。
一出了城,他依旧是威仪万千的首尊大人,她不过是个忽然诈尸的祸害,还是半残废的那种。
虽是伪装成他弟子,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早晚一天被人发现,群起而攻之,到时她岂不是瓮中之鳖,任人摆布?
何况,她必须要到上京去。
二人刚出了城,祭灵澈心里就已经盘算了无数方案,正想着,却见一阵喧嚣——
只见一人浑身是伤,鲜血淋淋地立着,长剑已经豁刃,他灵力催发到极致欲夺路而逃,却仍旧不敌,正被团团围住。
可把他伤成这副样子的却并非妖魔,而是一大群修士。
那人被逼得走投无路,连连倒退,胸口被开了个大洞,血汩汩淌着,紧紧盯着正站在他面前拿剑指着他的一人。
只听围观的修士叫嚷起来:“杀了他!”
“亓前辈,不要手软,万不能饶过这等祸害!”
“没想到广陵慕氏的家主,竟是这等人!身为世家魁首,却与妖魔狼狈为奸,暗害我们,险些害得咱们都死无葬身之地!!!”
祭灵澈眯起眼睛,见那修士们围着的二人,正是慕归笙与亓凤元。
此时,亓凤元的剑正抵在慕归笙的心口,正要扎进去——
“亓前辈且慢。”只听一道声音带着威压,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这声音是……首尊大人回来了?!
全场忽地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转过头来,向曲无霁二人瞧过来。
第42章 濯夭一 我瞧你,像是给我暖床的。……
祭灵澈见那些人回过头来,不动声色地退了退,隐到不起眼的位置,不动声色打量着。
曲无霁被缓步上前,只见修士们噤若寒蝉,刷地分出一条路来,露出被围在中间的亓凤元二人。
只见那二人俱是伤痕累累,亓凤元胸口不住起伏,剑尖点在慕归笙心口,不肯撤开分毫,气得双目血红,紧盯着眼前的人,手不住颤抖。
曲无霁伸手握住剑柄,说道:“亓前辈,不要擅自行事——”
起凤元的剑果真慢慢地垂了下来,曲无霁看向慕归笙,冷声喝道:“怎么回事?”
慕归笙手捂着胸口,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
亓凤元气得发狂,指着那人鼻子,骂道:“你这贱贼!”
“亏我之前看重你,对你多加照拂,你竟然、竟然——”
这亓凤元虽然岁数不小,气性却大,抬脚便踹,一脚蹬在那慕归笙的胸口,踹的他连连后退,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呕出一口血来。
眼看再打就要出人命,曲无霁伸手拽住亓凤元,冷声道:“亓前辈,冷静一些。”
祭灵澈看着他二人,不禁有些唏嘘,想当年这慕归笙在慕家并不得势,多亏了这亓凤元的提携,才有了平步青云的机会,想来这起凤元对他十分赏识,竟连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外孙女都嫁给了他儿子,这二人一时间亲如手足,当时也算是仙盟中一段有名的忘年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