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出来一句心里话:“师尊,你到底有多缺徒弟?”
她之前怎么没听说过曲无霁收徒这么随意?
曲无霁惜字如金,不做解释:“随缘。”
祭灵澈:“……不理解但尊重。”
他背着光站着,阳光斜斜地穿透那木质的亭子,打在他身上,似乎整个人都披上了一层金纱,更添了几分不近人情的神性。
她还没说话,忽然曲无霁打了个响指,她发现自己身上的水瞬间蒸发,祭灵澈摸了摸自己,确信从头到尾都干了。
不过与其相信他出于好心,祭灵澈更偏向于他这么做,只是怕她弄脏他华贵的锦袍。
曲无霁向她伸出手,示意她过来。
祭灵澈愣了一下:“作甚?”
曲无霁却没有多言,直接扯过祭灵澈的手,她皱眉猛地抬头,正好与他对视,一瞬间二人近得呼息相闻,他那双漂亮的褐色的眼眸应在她眼睛里。
他语调并没什么情感:“跟为师回去。”
祭灵澈看着曲无霁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甩了两下,没甩掉,“回哪去?”她无奈问道。
“广爻峰。”
广爻峰。
那是个有些久远的名字,世人提到那个地方,总是向往而不失恭敬地说:嵯峨峻岭,谪仙之所。
这里乃历代仙盟首尊的法府,无论是红尘中人还是修仙者,看似大相径庭,但其实所追求的大抵相同,问鼎皇权受命于天,或手摘星辰仙道永昌,本质上有甚么区别?
广爻法府何尝不是修仙者心中的九重宫阙,世人只称赞其地位斐然,而提到广爻峰,祭灵澈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憧憬。
她只想到——
那里满山遍野的桃花。
滋养桃花的不光是土壤,更多的是广爻峰上经年流转的灵力。
桃花殷红如血,点点赤红泼洒,挂满枝头,风一刮漫天飞舞。
祭灵澈再也没有种出过像广爻峰上那样艳丽的桃花,从广爻峰偷出来的桃枝扦插在别处却颜色寡淡,用土,用水,用仙法,甚至用掌心鲜血,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复刻。
她实在没想到,自己跟曲无霁决裂为死敌之后,还能堂堂正正地走进广爻峰。
非但没有鲜血,未持刀剑,还是以他弟子的身份,被他牵着手!
除了炸裂,祭灵澈实在生不出其余的感想。
曲无霁攥着祭灵澈的手,一道瞬移咒,直接站在了檀沉宫的之下,二人面前是一条长长的玉质长阶,在阳光下泛着萦润的光泽,其上灵光流转,看不到尽头,上方云雾缭绕,那座宫殿似乎隐于云雾,立于天宫。
身后是大片大片的桃林,纷飞的桃花落在她的头发上,祭灵澈无语说道:“虽然但是,师尊,你为什么抓着我的手?”
曲无霁无半分矫饰,坦然道:“带你过结界。”
他松开手,一步一步地踏上那白玉台阶。
祭灵澈无法,只得跟在他身后。
二人没有用任何术法,拾级而上,长长的台阶共九百九十九级,祭灵澈曾经数过的。
一时间没人讲话,风带来无数的桃花,飘零不止。
祭灵澈悄悄将一些花瓣拢入衣袖,或许是往事如烟,她看着前方那人清瘦的身影,莫名有些神伤。
于是她低下头,不知不觉又数起了台阶。
“七百五十二。”
“七百五十三。”
“七百五十四。”
“祭灵澈。”前方那人忽然道。
“嗯?”祭灵澈心不在焉,下意识地答道。
完了!
祭灵澈猛地抬起头,看到曲无霁正回过头来,夕阳把他的影子拉的老长。
祭灵澈:我靠,玩脱了,现在跑来不来得及?!
第6章 广爻六 没有学不会的弟子,只有不会教……
祭灵澈不动声色看着他。
曲无霁神色冰冷,嘴角却含着似有似无的笑。
祭灵澈一副单纯无辜的样子,清澈的眼睛眨了眨:“嗯?师尊,你在叫谁?”
曲无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面色沉静,似乎并无什么异样的情绪:“没什么。”
说罢转身向上走去,祭灵澈犹豫了一下,无法,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踏入云雾,一座古朴恢弘的宫殿慢慢显露出来,正殿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仙道永昌”四字,据说这是四千年前一位下凡历劫的神君所提,字迹苍劲入木三分,灵光流转千年不腐。
末法时代灵力枯竭,凡间已经近千年无人飞升,加之妖魔作乱,修真界日渐式微,不过有神人说,只要那块“仙道永昌”的牌匾不倒,仙道就不会陨落。
祭灵澈抬头看向那块巨大的牌匾,心头像是有什么在涌动。
曲无霁却没进那座正殿,在层层宫宇的后面,有一个小院,映入祭灵澈眼帘的是数根修长的翠竹,竹子后面掩映着一个残破又饱经风霜的假山,竟别有一番顽强的精气神。
院内宽敞,但屋舍只有三四间,有潺潺的流水声,却不知水源何处。
曲无霁虽然坐拥整个广爻峰,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其余的殿都被他用法术封着。
只一个小院使用。
祭灵澈早年对此的评价是:暴殄天物的精神病。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副德行。
祭灵澈跟着他进了净室。
这鬼地方连把椅子都没有,地上只有几个蒲团。
曲无霁身为仙道首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依旧持有剑修朴实无华的修行观,连祭灵澈都感慨,此人真乃吾辈之楷模。
曲无霁随意地坐在蒲团上,示意祭灵澈过来。
祭灵澈站着不动,左顾右盼,然后指着自己:“我吗?师尊?”
曲无霁冷冷看着她,祭灵澈只得挑挑拣拣拉来一个看着舒服的蒲团,坦然而坐。
曲无霁看着她道:“一个本应死了很多很多年的人,忽然出现在你眼前,你说,奇怪不奇怪?”
祭灵澈道:“……可能是有点?”
你别说,当事人现在都很懵。
祭灵澈面不改色,心里飞速地打着算盘,她一双眼睛亮闪闪,低声道:“师尊,看到了本不该见的人,就要反思一下,自己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竟被缠上了?”
她把手搭在他的腿上,拍了拍:“长久以往,损害气运呐!”
曲无霁忽地扼住她的手腕,锋利的眼睛与她对视,一字一句说道:“再跟我装疯卖傻,我就把你的生魂捏碎,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祭灵澈掰他的手,皮笑肉不笑:“松手。”
曲无霁冰凉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腕,语调说不出的危险:“你最好真的是花婉婉。”
祭灵澈轻笑,盯着他,轻声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曲无霁松开她,摊开手掌,忽地青光一现,一把长剑出现在他的手上。
剑身修长,似乎覆着一层青霜,黑色的剑鞘上密布虬曲的纹路。
鞘内发出阵阵哀鸣,似乎里面困着不甘的魂灵,正承受着无尽的痛苦,若不是剑主霸道强悍,这柄剑似乎随时能反客为主。
曲无霁手上用力,那柄剑的哀鸣声顿时消了下去,剑身寒光一现,顿时凌冽逼人。
祭灵澈心脏莫名绞痛。
曲无霁看着手中的剑道:“世人皆说青魂神威盖世,可很少有人知道,这柄剑,并不是我的。”
“不如,我给你讲讲这柄剑的故事。”
祭灵澈抬起手,斩钉截铁:“没兴趣,不想听——”
曲无霁冷冷地看向她:“为何你心跳忽然如此之快,可是心中有愧?”
祭灵澈:……
曲无霁垂下眼睛,自顾自讲道:“很多年前,剑道有个聪明绝伦的天才,可他却不能用剑。”
“他的家族受到诅咒,家族里所有人都不可能结出金丹,也不可能拔出一把剑。”
“可这个人,他虽然没有金丹,却对剑疯狂地着迷。他爱剑的冰冷,爱剑的锋利,爱它在鲜血流淌中隐隐的寒光,他觉得,剑也是有情绪的。”
曲无霁说这句话时低头看着手中的剑,似乎添了几分真情实感的深情。
“他拔不出剑,却一生与剑为伍,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铸剑师。”
祭灵澈心脏砰砰跳,她忽然很想施个禁言咒让曲无霁闭嘴。
“他筑出过很多很多神剑,钓海,杀湍,鸦羽……后来这些剑都与他们的主人一起,名扬天下。”
曲无霁:“可是,这样一个人,却被人给杀掉了。”
曲无霁抬起眼睛看向祭灵澈,眼神意味深长。
“那个人不仅毁了他的肉身,还把他的灵魂囚在他自己筑的剑里,让他没日没夜的哀嚎。”
“然后凶手用这柄剑得心应手地杀了好多人,沾了很多冤魂的血,将这柄剑彻底变成邪物,然后把这柄剑送给宿敌,想要让宿敌受到反噬而死。”
“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恶毒到令人胆寒呢?”
祭灵澈勾起唇角,冷冷地看着他,并不作答。
“我想,那铸剑师无论如何,都会认得仇人的元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