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道:“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唤我,我都会应的。”
祭灵只道:“……你可受伤了?”
曲无霁澈顿了顿,却道:“还未。”
祭灵澈从他这语调中听出异样,知他定是受了伤,只是嘴上逞强罢了。
他道:“我已经出了无烬之渊,正在镇妖塔中,可我不能离开这,我若不在,这塔顷刻就破了。”
祭灵澈道:“和你一起的人呢?”
曲无霁良久才道:“只我一人活着出来了。”
一时间二人无言,风寂寥地吹,四下漆黑一片,只有月亮凄凄照着,这夜长得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一样。
无烬之渊的凶险她心知肚明,那些人魂丧于此,她毫不意外,可她心中还是生出惋惜来,落寞地垂下眼,只道:“曲无霁……”
她本想说些让他节哀保重之类的话,可最终什么都没说。
曲无霁忽然轻声道:“阿澜,等平定了妖魔……”
“我便不做什么掌门,什么首尊了,去桃花常开处归隐,只你我二人,你看好吗。”
祭灵澈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心中却道:真的有平定了妖魔的一日吗?
如果真有那一日,他们还都活着吗。
她没说话,他也没说话,祭灵澈只听到他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便再问我一次。”
“我到时候会告诉你。”
只听曲无霁笑了笑,语调却有些落寞,却只道:“好。”
祭灵澈想,如果到时候他真的能再次问她,她会怎么答?
她并不知道……
曲无霁语气却正了正,说道:“阿澜,你需去做件事。”
祭灵澈一愣,随即道:“何事?”
曲无霁:“你要去找那被盗的金丹,否则我在塔中脱不了身。”
祭灵澈心中一沉,便道:“你可有线索?”
曲无霁:“盗贼定是仙盟中人,并且是位高权重的,最少也是能接触机密的。”
“而且此人现在大概就在上京。”
祭灵澈惊讶挑眉:“何以见得?”
曲无霁:“我细察了这镇妖塔里的法阵,发现破阵人所用术法极正,又对这塔很是了解,就算主谋不是,也必定有仙盟中人参合。”
“那人使用术法极小心,可是还是留下了痕迹,我追踪残留的灵丝,却见术主的方位现就在上京。”
祭灵澈心中道:破阵人不一定是盗宝人,就算他人在上京,也不能确定金丹还在他身上——
但现下,只能去找他。
祭灵澈:“我会去找他的,有变故会唤你……”
“哦,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曲无霁顿了一下,只道:“小伤而已,不要紧。”
祭灵澈良久才道:“如果塔真的守不住,不要硬撑。有鸦羽剑在,就算那塔真的破了,妖主本体也出不来,你万不要拼上性命——”
曲无霁轻声道:“我知道,我不会死在这的。”
他微微勾起嘴角,心中只道:祭灵澈,我怎么会死呢?
我还要同你一起去山花烂漫处,我还要一直缠着你呢……
忽然间,祭灵澈眼光一动,只听得阵阵马蹄声自小青龙寺外响起,听数量约莫几十匹马,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哒哒响,却又不乱,想来是训练有素。
那阵阵马蹄声停在小青龙寺外,良久未动,好像有人在寺外等待一样。
祭灵澈遥遥地向着那些马的方向张望,掐断识海中与曲无霁的连接,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她一挥手,紧闭的寺门豁然敞开,只见一队队身着锦袍的带刀侍卫立于高头大马之上,最前方是一匹纯白大马,鬃毛在月光照射之下流油一般,马背之上是一官服老者。
见寺门豁然打开,邪风刮出,马匹受惊,一时间乱了起来,向后退去。
唯独最前方那匹白马没动。
祭灵澈眯了眯眼睛,蹙眉道:“承之,是你吗?”
“多年没见,你竟这般老了。”
那老者怔了怔,当即滚身下马,膝行向前,一时间竟泪眼婆娑,他道:“国师,果真是您吗?”
他垂下头,重重地磕头道:“二十多年了,国师风采依旧……”
祭灵澈伸手覆在他的头顶,只道:“相国,可是皇帝要见我?”
第53章 平安七 观澜神君,我倾慕您好多年啦……
祭灵澈轻笑一声道:“相国,何须惊慌,有话起来说。”
“有我在,你们还怕什么呢?”
那老官头埋在地上,不敢去看她的脸,至今还没从真的见到这平安国师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宫里那位,大半夜唤他去小青龙寺,请国师大人尊驾。他本半信半疑,虽知那人确实是有仙家门路,可地点是那闹出吃人诡事的小青龙寺,他便发怵起来,害怕自己万一请回来的不是国师,而是那在寺中作祟的邪灵——
可自从这寺门敞开的瞬间,他看到那人的瞬间,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虽然这人此刻没披那黑袍,他也不曾见过这国师真容,可这种熟悉又令人生畏的气场,二十年了,他都忘不掉。
他垂头只道:“国师大义……”
祭灵澈微微眯眼,她向来听不惯这些人满口之乎者也的废话,只道:“少废话。”
蒋承之生怕自己惹怒了这尊大佛,忙道:“仙师,陛下……”
祭灵澈没耐心听完,拂袖向前而去,只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蒋承之一愣,却也知道这国师的古怪秉性,遂而目送她一步步隐入到夜色中——
祭灵澈刚想打出一道瞬移咒,就听有脚步声一响,有人在她身后道:“祭灵澈!”
“祭灵澈,你站住……”
她回过头,只见谢飞光白衣上片片血迹,从那寺中出来,还架着他那徒弟,一脚深一脚浅地过来,他在她面前止住脚步,似乎有点发怵似的,却道:“你……竟是平安国师?”
祭灵澈盯着他,旋即一笑:“你找我,就是问这个?”
谢飞光道:“不……”
说到谢飞光,与她也算是旧交,早在这人不瞎的时候,她就认识他了。
谢飞光早年不仅不瞎,那双眼睛甚至是出了名的顾盼神飞、风流多情,也是数得上号的青年才俊。
何况他当年又嗜酒嗜赌,才不像现在这样看着这样白衣胜雪,清冷端庄。想当年此人在风月场中到处厮混,风流情债数不清。
这人因为嗜赌与古潮音交厚,一来二去也认识了祭灵澈,只不过没有太多往来。
至于这人眼睛是怎么突然瞎的,仙界一般有两种看法,一是喝假酒喝的,二是欠了情债挨了美人刀。
反正哪种说法都不好听。
谢飞光怎么丢了这双眼睛,他自己是心知肚明,但他从来不澄清。所以众人都知道,他瞎了眼,就算不是上面两种原因之一,那也是更丢脸的,他不好意思说。
自从他失明之后,倒是改邪归正了,酒也不喝了,赌也戒了,本本分分做起人来。
他天赋本就出众,就算是丢了双眼睛,倒也没妨碍修炼,慢慢地别人都忘了他前几年的做派,风评竟渐渐好了起来,成了小辈眼中的清冷仙尊。
只不过祭灵澈可是知道这人是什么德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浪子就算回头那也还是浪子,当年这人烂醉如泥放声大笑的模样她可还记得呢。
她笑道:“飞光啊,多年不见,你怎么变得清冷矜持了?”
谢飞光道:“……你竟然还记得我。”
祭灵澈心中道,修真界孟浪疏狂的不少,可是像谢飞光当年那样的可却屈指可数,何况她一直都好奇,他那双漂亮眼睛哪里去了。
不过她却没提,只是道:“我要进宫,你要与我一起?”
谢飞光愣了一下,说道:“其实,我来找你,是想让你救救我这不争气的徒弟,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
“如果你能救他,便当我欠你一条命,你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定然赴汤蹈火……”
祭灵澈看着他浑身是血,白布遮眼,当年放荡公子模样全无,鼻尖微微抽动,一时间竟有些可怜神色。
她只觉得唏嘘,叹了口气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你问我,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你还是带他赶紧回仙盟救治吧。”
“不行!”谢飞光道,“若是让仙盟知道,他必死无疑。”
他清楚仙盟的作风,面对这种可能后患无穷的事,当然是选择自保,或者将他圈禁起来,诱导他变成怪物,来观察实验,直到将他折磨至死。
祭灵澈蹙眉道:“你不是已经将他逐出门了吗?为什么对一个弃徒如此上心?”
谢飞光长长叹气,良久道:“我恼他,只是因为他像我,我怕他误入歧途,走我当年的老路。”
“他少时父母双亡,养在我这,一晃好多年,怎么能轻易割舍呢。”
祭灵澈想了想,说道:“那妖魔好像在他金丹中植入了什么,而今在他金丹中扎根,已经剔不出来了,你若想保住他的命,只能先把金丹挖出来了。”
“若是等植入的东西长成,爬出金丹占据身体的主权,那便回天乏术了。”
她伸手点在沈舟万腹部,说道:“可是,把金丹挖出来,他能不能活,却要看造化。”
挖人金丹这事,她在行。
空手了挖了曲无霁的金丹,他到现在还活蹦乱跳,可见还是很成功的。
只不过,曲无霁没死,是他命大,她可不敢保证沈舟万一样能活着。
谢飞光道:“你动手吧,他死了,也是他的命数。”
祭灵澈当下也不犹豫,勾指一挑,就将他金丹引了出来。
那金丹悬空飘在她掌心上方,她借着月光看得分明,小小的一颗里好像蜷着个胎儿一样的东西,在挖出来的瞬间就开始衰竭,迅速变黑,好像离体之后就活不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