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天樽阁对岸一座不起眼的临水小酒楼二层,两个男子隔案而坐。
其中一人着青衣,手持青色短笛,贴在唇边缓缓吹奏,音不成调却不绝如缕。
白衣男子斜乜着一双吊梢眼,留意着远处水面上的动静。
忽听“哗”一声巨响,有一巨物破水而出,接着无数黑色的东西从巨物中飞出,如蝗群般将那十多只飞舟团团包围、吞没。
青衣男子一愕,短笛离唇,从手中坠落,敲在案上,发出金玉相撞般的一声脆响。
“阿凤!”他惊叫了一声,声音止不住颤抖,“为何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风月门圣子不紧不慢地拾起短笛,勾唇一笑:“有何不一样?”
“你说只是找几个邪修抓几个外门弟子装装样子,那是什么?!”他指着窗外,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
“那是什么?”圣子瞥了一眼,“是那些邪修自作主张,我如何得知。”
“你以为我不认得黑鲸门的巨灵船?”宋锦书大声道,“那些邪修恐怕倾巢出动了吧!是谁请动他们的,你以为我不知?
“你为何骗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锦书,稍安勿躁,”圣子扯他衣袖,强行拉他坐在自己身边,“就是怕你如此,我才不敢同你说实话。你太天真了,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是你说只要抓几个外门弟子,风月门便可谴责云雨宗宗主和长老无能,护不住自己的弟子,借机向仙盟提出并宗,逼云雨宗和巫山派就范……”
风月门圣子一哂:“天下岂有这么容易的事。别说几个外门弟子,就算折损的是数十、上百的内门弟子又如何?这还是云雨宗自家的事。”
“你知道为何我一定要选在巫山祭行动?因为这一日,云雨宗地界到处是八方来客,尤其是受邀观礼的名门大宗与世家弟子,只有他们出了事,我们才能顺理成章问罪云雨宗,顺势行吞并之计。”
宋锦书两眼通红,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心尖上的人,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锦书为何这么看着我?”男修笑得越发灿烂,“如今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宋锦书突然拍案而起,劈手一个耳光打在男修的脸上,白嫩的脸上顿时留下一个红红的掌印。
“我为了你不惜众叛亲离,为助你成事打伤我至亲,你却这样害我!”他指着男修的鼻子,目眦欲裂,“我……我要去救人……”
男修捂着脸,却仍然满脸笑意:“岐山玉骨笛的音色,想必有人认得,你以为自己还洗得清么?你眼下只剩下一条路,就是同我走到底。”
宋锦书面如金纸,汗如出浆,跌坐在软榻上。
圣子斟了杯酒递到他唇边:“安心同我一起看完这场好戏,今日过后,我的门主之位便稳了。”
宋锦书用力捏着酒杯:“你们既已找到了玄翼门作靠山,为何非要吞并云雨宗不可?”
圣子道:“那些炉鼎不过是添头,真正有价值的是那棵连理树和那片蛊林,若是运用得当,区区一个玄翼门,给我们提鞋都不配。
“锦书,我的青云路,一定要和你一起走。”
话音未落,包厢的门扇“砰”一声被人踹飞。
飞扬的光尘里现出一个粉衣圆脸、梳着双鬟髻的娇小身影。
宋锦书惊叫:“开山?!”
“姑奶奶的名字你也配叫?”谢开山叉着腰道,“还青云路,今天送你们这对狗男男上黄泉路!”
……
诡异的笛声响起之前,白长老正和失而复得的发妻坐在天樽阁的雅间里品茶。
“巫山祭是你们宗门的大日子,一定很忙吧?其实不用来陪我的。”萧无心摸着杯子,不敢抬头看男狐狸的眼睛。
“无妨,那里有宗主和其他长老坐镇,还是陪道侣要紧,”白长老弯了弯柔情似水的眼睛,“不然一不小心又做几十上百年鳏夫,你说是不是,无心?”
萧无心:“……”救命,谁来救救我!
大约是天道听见了她的心声,门突然从外打开,一个青衣少年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江明颐,我等了你那么久,你却在这里和这老东西喝茶!”
萧无心张大嘴,半晌才合起来:“沐……沐青,你怎么会在这里?你那日不是回偃师宗了么?”
沐青小仙君顿时红了眼眶和鼻尖,咬牙切齿:“你当然希望我走,我偏不走,偏不让你和那奸夫逍遥快活!”
白长老都快气笑了:“我是无心明媒正娶的道侣,我不问你这奸夫勾引别人道侣的罪,你还倒打一耙!”
“谁不知道你这臭不要脸的老东西装凡人骗婚!”
白长老笑而不语,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道侣。
萧无心只觉脑袋有千斤重,压得脖子直不起来,嗫嚅道:“要说装凡人骗婚和年纪大,其实我也不遑多让……”
少年仙君气得跺脚:“江明颐!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他上去拉她胳膊:“跟我走!之前的事我就当你犯糊涂,只要和这老狐狸精断干净,我就既往不咎!”
白长老抱着臂一哂:“你是她什么人,有何资格说这种话?她连真名都没告诉过你吧?”
少年被戳中了痛处,涨红了脸冷笑:“呵,真名算什么!你知道她是哪门哪派哪位元君么?”
白长老笑容一僵,随即挽起道侣的另一条胳膊:“无心同我两情相悦,这些不重要。”
沐青顿时知道自己扳回了一局:“哈!她连这都瞒着你,是怕下次跑路被你堵上门去呢!”
萧无心:“……”该死叫这熊孩子说中了。
两人一人拽她一条胳膊,拉拉扯扯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怪异的笛声。
“这是什么声音?”少年皱起眉。
“岐山玉骨笛,”白长老脸色一沉,“这是岐山世代相传的上古法器,如今传承至现任家主紫芸元君手中,是她本命法器。”
沐青白了他一眼:“老东西显摆什么,算你懂得多?”
白长老不理会他:“两百年前我曾在紫芸元君的继承大典上听她吹奏过一次,凭笛音可以找到天下任何阵法的生死门,数息之间如入无人之境……不好……”
话音未落,阑外雾气蒸腾的水面便传来一声巨响,一艘黑船破开水面,崪若断岸,巍峨矗立在水上。
这丑东西臭名昭著,即使三人都没亲眼见过,也是有所耳闻,它一出现就认了出来。
黑鲸门的巨灵船,三界最肮脏无耻的邪修和魔君麾下的余孽纠集而成的一股势力,平日蛰伏在地下,据说和一些正道宗门关系匪浅,是一颗众所周知的毒瘤。
出水后,船身上打开无数缺口,大群黑鸟像黑烟一样涌出来,很快将所有花舟尽数吞没。
情势危急,白长老终于松开道侣的手臂,便要掐诀驾云赶去救弟子。
谁知掐了一半,萧无心将他手按住:“那里不必管,我们兵分三路去城中疏散受惊的百姓即可。”
“可是弟子们还在花舟上!”白长老震惊地看着疑似失心疯的道侣。
“有人会去救。”
“谁会去?”
那些邪魔中不乏相当于化神以上的高手,这次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倾巢而出,谁能单挑这么多邪修?
“我小师弟……”
“可是凭他一人……”
沐青一哂:“你可知她小师弟是谁?”
萧无心摸了摸鼻子:“我其实是太衍门人,道号明心……”
“你是太衍宗明心元君?”白长老怀疑他是不是做梦还没醒,“所以你的小师弟是……”
他的一对狐狸眼霎时睁得比猫还圆。
萧无心拍拍他的手背:“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人。所以我们只管去疏散百姓吧。”
说话间,窗外一抹红色的影子从水面上轻轻掠过,仿佛一簇火焰在水中燃烧。
……
苏筱圆不知道别人遇到重大危机时是什么反应,反正她是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懵懵的木木的,不怎么感觉害怕。
为什么巫山祭上会出现一艘黑色的大船,为什么船上飞出那么多邪修?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等她终于回过神的时候,几个邪修已经狞笑着朝他们走过来了。
她不自觉地后退,退到夏侯澈身边。
打头的邪修叮嘱:“这两件是尖货,雇主出了大价钱,小心别弄坏了。”
苏筱圆看了一眼夏侯澈,只见他脸色苍白,眼神僵直,像是陷在噩梦中没醒过来,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额头流下来。
“剑,夏侯师兄,拔剑!”苏筱圆提醒他。
夏侯澈握住剑柄,可是手却不住地颤抖,他灵根虽废了,却因为先天天赋绝佳的缘故,还能感知对手的修为。
“这几个人修为都在化神以上,我们反抗只是以卵击石……”
“这兔相公倒是有点眼力价。”一人道。
“他扮的是什么神仙?”
“听说是剑尊!”
“伺候人的玩意儿,也学人拿剑!”
“别小看他!人家是夏侯家的嫡公子呢!”
“哦,原来是那夏侯家的废物啊,不能当剑修,就来卖x啊?”
邪修们笑得前仰后合。
有人上前在夏侯澈脸上摸了一把:“你还真别说,这小白脸比女人还滑还嫩,是有些门道!”
夏侯澈咬紧牙关,眼眶泛红,额角青筋隐现,眼珠因为用力而充血。
他恨不得将眼前这些人都碎尸万段,削成齑粉,然而他是个灵根尽毁的废人,他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
他无力地垂下手。
就在这时,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握住了他放开的剑柄。
“锵”一声响,少女拔出他的剑,双手紧紧握住,挡在他身前,面对着一群凶神恶煞的邪修,吓得浑身发抖,但还是用尽全力大声喊道:“你们嘴巴放干净点!”
邪修们笑得更欢了:“这小娘们倒比这兔相公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