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凝妙很确信阿契尼就在教堂区之中,若是不在这里,人流密集的中心地带可能性就更低了。
她下车,快步从中穿过,一边伸手摘下耳边的心石耳环握在手里——她更倾向于这里有什么异能扰乱了她的判断。
微生千衡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脚步声趋近于无。
大风吹过植被,灌木荒草撞在一起,发出大片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倒是没骗她,这里不仅没人,她踩过零零散落的稀疏干叶,地下连只虫子也没惊起。
他们走在七倒八断的建筑里,微生千衡突然快走了几步,和她并排,微微偏头:“有些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舒凝妙正专心地观察面前半截断璧上龟裂的细纹,试图从中看到什么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这里有一座教堂消失了。”微生千衡眉峰弯蹙,似有愠意:“……仰颂教会的教堂。”
“你们在这么边缘的地方也有教堂?”
作为风头正盛的大教会,仰颂教会的教堂毫无疑问要占据最中心的位置。
“教堂区也是一点点兴建起来的,这里年代久远,有我们的教堂很正常。”微生千衡眉心频蹙,神态却依旧非常温和:“这里的布局……不对劲。”
果然有什么异能在扰乱她的判断。
舒凝妙立起身,微微张开些手指,手心里的心石耳环依旧毫无反应。
“你记得那教堂在哪吗?”
“不记得。”微生千衡轻轻闭上眼睛:“这里和我记忆中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本是端庄圣洁的相貌,蹙眉之下,又透出几分疏离冷漠。
微生千衡迟迟未转开视线,缁黑的眼眸倒映不出一点情绪,反显得有些可怕。
注意到他变换的神态,舒凝妙完全不为所动,回身一把抓住他手腕,将他拽紧,全神贯注往前走:“用你的异能。”
少女指骨纤细,半是强迫地抓着他,却如同钢焊,没有留下可以挣扎的余地。
微生千衡秀美的眉愈发蹙紧,动作僵硬地跟着她走了几步,微吸一口气,才堪堪放松下来。
“做不到。”微生千衡侧头轻摇:“我的异能无法移动。”
他的异能『宽恕』能够无效化别的异能,但并不是跟随他本人而生效的。
准确来说,『宽恕』和艾德文娜的异能『黄金锁链』一般,是以他自身为中心展开的无效磁场,展开后客观存在,不受人控制,范围有限,离开就会失效,起不到排查的作用,这样盲走也完全是看运气。
“不是现在。”
舒凝妙没有正面回答,她另一只手里攥着耳环,动作幅度极小地在身边扫过,分出大半心神注意心石耳环的波动,从耳环震荡的幅度中辨别可能的方向。
最后,绕了一大圈,舒凝妙停留在一块平平无奇的杂草地前,但这里甚至连建筑的残垣也没有。
她对微生千衡点点头,示意他在这里使用异能,神情笃定。
这里的潘多拉波动远超其他区域,舒凝妙在周围摸索一番,却没碰到任何类似空气墙的东西,手也顺利地穿过了空气。
脚下泥土夯实,不见任何多余的空间,实在是不可思议。
究竟是什么样的异能,居然能够隐藏到这种程度?
微生千衡将长发撩至肩后,无声叹了一口气,还是听从她的话,闭上眼睛展开异能。
连带着微生千衡被风扬起的下摆,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他指尖点向前方,轻薄的衣袍下,脊背后腰显露紧绷的线条。
柔和的光晕从脚下伸展开,舒凝妙和他一左一右站在流光之中,眼看脚下的杂草像是被掀开的墙皮一般,逐渐剥落。
斑驳褪去的幻象,和她再次看到的景象其实没有什么差别,一样的荒凉、一样的颓然。
只不过这一次,她看见了天空中若有若无的尖顶。
在新地阴沉的天空下,褪色的高耸尖顶失去了昔日的光辉,石材表面布满了青苔和裂缝,格外凄凉。
微生千衡使用完异能后,面前的景象就停留在这种半隐半现的诡异场面上,像是一幅没擦干净的画,只露出几个残缺部位的斑驳。
但外表已经暴露,异能也在逐渐失去效果,外表像是欶欶掉落的墙皮,很快显现出全貌。
和外面只剩半面墙、一截柱子的教堂遗址不同,这座教堂的大门都是完整的,铁门上布满了锈迹,门框的边缘被风雨侵蚀,都变得模糊不清,舒凝妙甚至不用开门,因为除了门之外的高墙栅栏,都已经塌陷变形了。
她跨过去,教堂前的庭院杂草丛生,不知名t的昆虫发出嘶哑的叫声,增添了几分阴森的气氛。
教堂外侧的部分石砖已经脱落,所有窗户的玻璃也早已破碎,残留的碎片在地上零零碎碎地散落,反射出她的倒影。
舒凝妙注意的却是教堂外的水池:“里面有水。”
先前路过这么多水池,却只有这座圆形水池里是有水的,她现在可以确定,这座教堂里有人。
微生千衡就站在这水池边缘,闻言俯身,以手点水,轻轻摇头:“这不是水,是潘多拉。”
他伸出指尖,让她看见他手套上残留的水迹,上面泛着点点淡蓝色的光。
舒凝妙蹙眉,这水池里的潘多拉是哪里来的?
梁思燕说阿契尼很可能是潘多拉制造的生命,但质量守恒,凭他一个人也不可能产出这么多潘多拉。
这里……该不会有潘多拉泉眼吧?
舒凝妙被自己心中突然冒出的想法一惊,微生千衡却已经走到教堂门口,缓缓推开沉重的大门。
她快步走过去,瞥见被推开的门后影子下大片喷射状的血迹,乍一望去触目惊心。
随即而来的是鼻尖近乎残酷的血腥气,强势地侵蚀着人的嗅觉。
走近一看,地上的血迹还是半干未干的,地板上能清晰地看出被拖曳的痕迹。
黑红的凝固的污血混着泥沙,和一些看不出部位的身体组织在教堂精致刻绘的地板上形成簇簇积垢。
舒凝妙感觉皮肤一凉,微生千衡指尖贴着她的手腕,微微收紧,神色带着浓烈的不悦。
在祷告的地方做出这种事,对他来说似乎确实是一种极大的玷污。
舒凝妙避开血迹,站定在前厅中,看见一具头身分离的尸体紧紧卡在礼拜椅下,遍体鳞伤,身子都干瘪下去。
……这么残忍的虐杀,实在让人打心底不悦。
舒凝妙同情心稀薄,但这种场面,任何一个人类在场都会觉得不舒服。
这是对同类最基本的悲悯。
她移开视线,望向教堂尽头的少女,只是几周没见,舒凝妙却觉得眼前的艾瑞吉也陌生至极。
粉棕头发的少女僵硬笔直地坐在教堂尽头的高椅上,端坐不动,穿着黑红色的斗篷,如同一团静息的火焰。
宽大斗篷下,艾瑞吉面无表情,面部肌肉抽动,仿佛石化般一片荒凉,左手死死握紧高椅的把手,咬着音节吐出来:“我们等你很久了。”
舒凝妙垂眸,视线却掠过她,看向坐在艾瑞吉椅下的粉发青年。
——苏旎腿支在台阶下,撑着脸看她,笑容澄澈,脸上却全是喷射溅上的血迹,白皙清秀的面孔上嘴角翘起的弧度十足诡异。
他嘴角微动,缓缓做出两个口型。
舒凝妙却只是冷笑。
第94章 阻兵安忍(8)
庇涅国立联合大厦顶层。
从透明天窗照进来的阳光,扭曲了光影的比例,圆桌边缘映出一个拉长的影子。
随即,一缕雪茄的烟气消失在飘动的光尘里。
这座全景的玻璃房中间,正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圆桌,围着桌子共摆放着三十七把软椅,象征着庇涅联合议会的三十七名议员。
当然,不总是满席。
议员任期一年,在这段时间里遇到中毒、病发、车祸等任何意外都不足为奇。
在这种场合抽雪茄的,只有科尔努诺斯的现任校长,贝利亚家族的家主阿诺贝利亚。
末星517年,在智能虚拟烟已经全面普及、不再种植烟叶的庇涅,依旧有人认为纯正尼古丁的风雅可以胜过其本身带来的危害,尤其钟爱手工卷制的雪茄。
阿诺贝利亚背靠着椅子,转动着手里的雪茄,雪茄上装饰的碎钻链子发出令人心烦的声响。
注意到别的议员瞥过来的不悦目光,阿诺贝利亚背后站得笔挺的勒克斯微微一笑,灿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头令人不悦的年轻雄狮,更刺痛暮年之人的眼球。
投来不悦目光的议员为这刺人到恼火的父子俩而怔愣片刻。
不得不说,艾德文娜的基因足够强大。
即便过去百年,贝利亚家族还是如此耀眼。
男人用指甲轻敲桌面,眯起眼睛看向科尔努诺斯校长身后的勒克斯:“这种时候,校长也不忘了锻炼令公子。”
这位议员看上去文质彬彬,斯文俊秀,语气友好,实际却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冷嘲热讽。
舒凝妙若是在场,就能听出这人的声音正是当初在生命科学院和葛文德通话,帮葛文德陷害维斯顿的那名议员。
阿洛贝利亚浓眉一蹙,还没说话,他背后的勒克斯已经挑起锋利眉梢,父子二人神情如出一辙。
勒克斯微微屈腰行礼,手按在胸口,抬眉也气度非凡:“不过是想和家父一样为庇涅做些小贡献。”
说话的议员冷淡地轻哼一声,端着茶杯移开视线,勾着一边嘴角:“有志向是好事。”
勒克斯盯着冷嘲热讽的议员好一会儿,目光落在男人桌前的名牌前。
上面端端正正地刻印着他的名字。
林生义。
……来自林家。林家是坚定的自然人支持者,所谓自然人,就是无法觉醒异能的普通人。
无法觉醒异能的普通人有很多,自称未觉醒者或者普通人的比较常见。
以“自然人”自居的,大部分都带着政治立场,反对异能者优待、行使者宣传等一系列政策。
在庇涅高层,支持自然人还有一层隐含的意义,林生义在某些立场上是支持普罗米修斯的,也是之前反对逮捕普罗米修斯成员的领头者。
怪不得他还有心思坐在这里不急不慢地品茶。
勒克斯若有所思地攫住下巴,不再说话。
并非阿洛贝利亚搞特殊将儿子带进联合议会的重要场合,议会虽然只有三十七个议员位,但每次开会至少有百人在场,基本上每个人都会带秘书、副手、记录员等一些亲信。
议员带着家族子辈旁听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只不过现在的国立联合大厦确实称不上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