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契尼咳了一声,口鼻都是血,眼珠还在灵活地转动:“你不听我说,还是不愿听我说!你看见了艾瑞吉还活着,一刀杀不死你,拿走异能也不会致命——”
“上一次,我是对你动了手,但真正杀你的是谁,你自己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他眼睛赤红,还在一刻不停地发出声音。
好烦。
舒凝妙眼底寒光闪烁,感觉头皮有种过电般的刺痛,一闪而过的记忆戳刺着她的神经,胸口被贯穿的画面和眼前的现实交替。
“闭嘴。”她声音沙哑。
“你踏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想明白了。”阿契尼这时偏偏不愿意闭嘴了:“你为什么不去告诉你的老师、告诉治安局——或是告诉你的哥哥任何一点有关我的消息?”
舒凝妙轻阖双眼。
她不算特别聪明的人,但在这方面却有种近似动物的敏锐直觉。
阿契尼张开手,手指攀着不知何时从她外套里拿走的终端,反复按下开关机键。
屏幕毫无反应。
一般终端都会预留百分之五的备用的电源用于紧急求救,舒凝妙这台终端只能是人为不断强行启动过,以至于连备用电源都被迫耗尽。
“你真的……真的很奇怪。”阿契尼在她耳边低语,如同旋涡般充满诱惑:“明明带着一部军用终端,知道终端里有定位器,知道强行破坏会报警,反复开关几百次才用完电,却偏偏还要带在身上。”
“你究竟是想相信,还是不想相信?”
阿契尼似笑似蔑:“看来庇涅政府认为,你的命并不比艾德文娜办公室里的秘密更重要。”
啊……果然是这样。
在艾德文娜办公室里发现她时,科尔努诺斯和庇涅的人最在意的并不是被她的死活,而是她在办公室发现的东西。
无论她当时是死是活,作为死人的人她会让很多活人能够继续安然入眠。
毕竟她本就已经被阿契尼捅过一刀了。
拼起死亡拼图上缺失的最后一块,舒凝妙突然微微扬起笑来。
剧情里一开始最违和的一点,就是她莫名死在学校后,庇涅官方的讳莫如深和完全消失的舒长延。
阿契尼为什么要在艾德文娜的办公室对她动手。
或许是因为……只有死在这里的她最安静。
她的死亡被关在门后,成为潘多拉秘密下不值一提的尘埃,这就是可笑的、廉价的真相。
这庞大机构后的每一个人,都是面前怪物的帮凶。
她抬眼,纤长的睫毛自然交叉在一起,眼睫上血珠轻颤,衬得肌肤显出些苍白的光泽。
为了这个猜测,她站在阿契尼面前,放弃了终端里的游戏,放弃了她最大的底牌。
或许是血、或许是眼泪,她眼前逐渐晕开一整片褐红,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仿佛在她耳畔,一下一下鼓动。
一个平淡无奇的念头,让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够了。”舒凝妙听见自己疲惫的声音。
人能承受包容的痛苦有一定限度,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怒火、一闪而过的憎恨、一闪而过的逃避,最后都化为无能为力的疲倦。
“如果你要结束眼前的一切,”他的气息贴上来,胸口居然也有同样鼓动的频率:“那就只能杀了我。”
下一秒,池内液体喷薄而出,如同刀片般四溅。
舒凝妙千万均力量集中在手中,将他狠狠往池底掼下,周围石壁都在这沉重的压力下不堪重负地迸裂。
整个地下墓室开始二次崩塌,舒凝妙一刀捅进他胸口,鲜血在翻滚的潘多拉液体中狂喷。
她抓着阿契尼的长发,迫使他抬起头,看见浓重的血色从他眼球里流出,点点滴滴,像是即将燃尽的火星。
“这一刀是还你的。”舒凝妙一寸一寸将刀子抽出来,冰冷的液体和滚烫的血液交织在一起,她嘴角轻扯:“然后,去死吧。”
她手上的力量压得他透不过气,阿契尼脸部紧绷,似乎在笑。
头顶崩塌的石块不停地掉落在浑浊液体里,他笑意逐渐僵硬,目光微抖,口唇张合,鲜红的薄唇中竟然缓缓吐出一团火焰。
周围飞溅的潘多拉液体瞬间被点燃,周围瞬间燃烧成一片地狱。
阿契尼湿漉漉的身体滑溜地从她手中脱出。
“叙旧到底为止,我该做正事了。”
滚烫的火舌朝她舔过来,舒凝妙手中一空,看见阿契尼的身体就这么直直往身下的火焰倒下去。
火焰灼烧着她的皮肤,燎得她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汹涌的火焰里几乎看不清那个血红色的身影,隐隐地敞开豁口。
他要逃!
舒凝妙心底血气翻涌,喉咙被火熏烧,一时干涩得什么也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用祭火打开传送通道。
“太吵了。”他的声音从噼里啪啦的火苗里传过来,听得熟悉又失真:“周围的声音……太吵了,火焰里有好多痛苦的哀号,我只是想安静一些。”
俩人隔着火焰相望。
“安静的……全新的世界。”
阿契尼笑了一声,完全身后倒去。
就在身影即将消失的一瞬,无数道金色的半透明锁链交织着贯穿过他的四肢,将他桎梏在原地,一动也无法动弹。
层层的锁链不仅锁住了他的动作,还锁住了火焰中传送的通道。
舒凝妙左手垂在身侧,低垂着眼睫,看不清神色,锁链的另一头被她握在手心。
她早就猜到他会利用祭火脱身。
所以她是带着艾德文娜『黄金锁链』的异能来找他的。
“你……”阿契尼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他扯过锁链,张开掌心朝她推出去,火焰层层复叠,像是火龙一般,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将她完全吞噬。
空气里热浪滚滚,几乎无处可避。
舒凝妙躲开瞬间袭来的火焰,面无表情地擦过脸上被火灼出的血迹,举起另一只手,无声收拢。
咔嚓、咔嚓。
另一只手里甩出的锁链向上不断延伸,冲破头顶的壁板,直至完全破坏整个地下空间。
“轰隆——”
教堂内,原本平静的地下大洞再次轰然塌陷,艾瑞吉贴着不断错位的地板,猝不及防半个身子都坠了下去。
她用尽全力攀爬出来,刚刚待过的地方漫天飞灰,有道近七八寸深的锁链痕迹将地面劈开,露出地底灰褐色的泥土。
艾瑞吉心底一惊,看见一道身影顺着金色的锁链从她头顶飞出来,身后紧跟着一连串炽火。
转瞬间,整个教堂都被肆虐的火焰笼罩。
回头看时,又是“砰”的一声巨响砸在地上,她才看清那道从天而降的身影是舒凝妙。
舒凝妙转过头,神色阴沉地扫了她一眼,拽着浑身是血的阿契尼,两个人从地下打到地上,血腥气伴随着他们过招之间凌乱的冷风,打在她脸上生生地疼。
艾瑞吉极力往后靠,低头往脚下裂开的大洞看去,居然看到一片涌动的火海,一时只觉得头晕目眩。
更重要的是,她感觉这里要被他t们打塌了。
仅剩的几堵残圭断璧也开始剧烈地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几米宽的吊顶落下来,随便一块都能把人的脑袋砸开花。
不断有火球灼烧过舒凝妙的身体,几度撩开她血肉皮肤,超负荷使用异能导致她眼耳口鼻都在不停渗出鲜血。
舒凝妙就像感觉不到烧伤的疼痛一样,没完没了地追着阿契尼打。
她听不到周围一声比一声更大的轰鸣声,脑袋里只有嗡嗡作响的长鸣。
碎石裹挟着烈焰在眼前炸成无数片,她咳出一口血沫,凭借着强化过的强悍身体,把他狠狠撞飞在了墙上。
阿契尼轻盈的动作抵不住她的迅速,舒凝妙迅速按住他的身体,将他反扭住胳膊压在地上,用膝盖死死压住脊背。
舒凝妙直接毁掉整个泉眼,锁住他的异能,断了他的后路。
她看见舒凝妙低下头,唇角微动,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们之间长久的沉默被阿契尼开口打破。
“说到底,潘多拉和人对于庇涅来说,都是一种可以利用的资源,而人作为资源,好处在于不用付出太大代价,也不用等待太多时间。放在那里,就会一茬一茬地长出来。”阿契尼仰起头盯着她:“权力之下,你和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区别。”
“明明都走到了这里,你还是看不到这个世界背后的真实。”
他到这种时候也只是笑,血从他额头落下,似妖似鬼,他抬起眼皮:“继续装着蠢,当一头蒙昧的羔羊,总有一天会死在羊圈里的,就像……你第一次死时那样。”
“我有眼睛,自己会看。”
她拽过锁链:“我相信我所看到的真实,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活。”
舒凝妙现在神色反倒显得比他平和:“我小时候总是想,一场游戏如果一定要有输赢,为什么我不能是赢家?——我或许输了一次,但不代表下次还会输。”
“庇涅也好,你也罢,我不在乎你们任何人的目的,也不在乎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模样,我只要……”
所有的权力、财富、荣誉、地位,在她可笑的死亡结局前都变成了一捧空气,她到现在才明白,没有什么欲望比活着更珍贵强烈。
“活着。”
舒凝妙咬着牙吐出气息,她奔波到现在,大部分也是靠意志强撑着身体,如今眼里依旧迸发出近乎疯狂的活力和生命力。
她咽下咽喉间不断冒出的腥意,缓缓低下头,在他耳畔轻声落下一句低语。
阿契尼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的这句话瞳孔错愕地放大。
艾瑞吉眼睁睁地看着她手中的金色锁链收紧贯穿了那具血人般的身体。
皮肉刺穿的那一刻,她脑海中也仿佛有一层薄膜被同时刺穿,她眼中无坚不摧的可怕梦魇,被舒凝妙亲手扼灭。
视线开始摇晃、模糊,震撼得像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境。
她刚恢复知觉的手指激动到有些哆嗦,麻木的腿上肌肉隐隐打颤,血液上涌,又麻又疼的电流在四肢乱窜。
舒凝妙摇摇晃晃地从血泊中站起来。
艾瑞吉试着往前移动一步,刺痛的感觉一下子全涌上来,她却觉得头脑异常清明。
一步、又一步。
艾瑞吉跌跌撞撞,像只弹簧般蹦起来,赤着脚仓皇地朝着舒凝妙飞奔过去,伸手紧紧抱住她,不肯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