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很久没有闲心坐下来像以前一般慢悠悠地沏茶。
舒长延看着她捧着茶杯低头喝水,鼻尖被热气熏蒸泛出淡淡的粉色,眸子很安静地垂着。
等她喝完,他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空杯子。
“我梦到你了。”她顿了顿,冷不丁开口。
舒长延走到台柜边,顺手把茶杯洗了,闻言诧异挑眉,刹那间眉目又添了分温淡笑意:“梦见我什么了,不会梦里也在征讨我吧?”
他感觉舒凝妙似乎余气未消,随着流淌过手指的哗哗水流稍微出神。
“和你梦到的一样。”舒凝妙坐在桌旁,手托着脸,出神地看了他一会儿,过了半天,才淡淡移开视线。
看到舒长延的脸,梦中的画面一闪而过。
若有似无的呼吸,唇边带着微妙按压的轻柔触感转瞬掠过。
“连续剧。”她沉吟片刻:“说不定这个梦还有延续。”
“别开这种玩笑。”舒长延眼里顿时笑意全无,面色沉下来。
长腿跨过,他将干净的杯子搁在她手边,半晌才斟酌开口:“梦就是梦而已。”
现实中的她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比什么都重要。
知道她被普罗米修斯缠上之后,他主动请缨去解决阿契尼,然而晚了一步。
就结果而言,阿契尼死亡,普罗米修斯东逃西窜,这个在他们都莫名梦到过的场景已经不可能成为现实。
舒凝妙当然不是因为做噩梦害怕或是恐惧死亡,才跟他提起这件事。
她盯了舒长延一会儿,状似不经意地转移话题,似乎并没把前面几句话放在心上。
“昨天格拉纳夫人邀请我去时家庄园坐坐,你要一起去吗?”舒凝妙摁着椅子转过来,靠在扶手上。
屋里太过安静,她随手点开中控,打开头顶的投影设备,偌大的屏幕悬空投射在餐桌前,这个点没有娱乐节目,屏幕上重播着之前的新闻报道。
演播间里的主持人满脸严肃,语速略快的声音透过屏幕微微失真,干练简洁。
“……休战还未满三月,昨日下午,庇涅南部海域再次遭到因妥里的袭击,我方武装反击,暂未造成大面积损失或人员伤亡。因妥里红沙党称,曼拉世俗化是一种对自然的亵渎。林教授,据您分析,红沙党此番发言是否会引发因妥里国内新一轮宗教战争的热情,又会对庇涅产生什么影响?”
“好的,根据我目前了解的因妥里现状,简单介绍一下。大家可能知道因妥里是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国土面积只有六十七万平方公里,拥有如此强大的武装力量,主要归功于他们国民近乎百分百的觉醒率,这个封闭而原始的国家,占据了全球百分之三十的异能者,呵呵,可能很多观众都在好奇这贫瘠落后的国家诞生如此多异能者的秘密。”
“根据多年来收集的研究资料,有专家认为,他们的高觉醒率来源于本地独有的一种致幻植物,他们会在火种时期大量嚼用这种疑似毒品的东西,催发异能。”
屏幕里的男人推了推眼镜,侃侃而谈:“说是亵渎,到底谁亵渎了自然的规律?——他们这样的行为难道会比我们的科学开采更规范?我个人认为,他们只不过是一群被幻觉控制的愚昧之民罢了,他们没有理论化的宗教,甚至连个正经政府都没有,根本不足以威胁庇涅。”
“他不是刚被革职?”舒凝妙看着屏幕里的斯文男人,越看越眼熟,随口道。
林楚绪的叔叔,林生义,前议员之一。维斯顿平反,他紧随生命科学院院长葛文德之后被革除职位,而维斯顿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缺。
她看了维斯顿转发的报道,才知道当时在办公室和葛文德对话的议员就是他。
“不算严重的罪名,林家有底子撑着,他回科尔努诺斯,还有国际关系的名誉教授头衔。”
舒长延回答了她的问题,却微微一顿。
以前她从不主动了解这些政治新闻,更别提这种细致到人的职位变动,仅仅只是一句话,他却敏锐察觉到几分端倪。
舒凝妙换台,掐断屏幕里滔滔不绝的声音,另一个台正在播放国内要情。
“据驻地记者报道,新地近日多发恶意凶杀事件,根据手法,暂定凶手为同一人或同一组织。由于安全问题日益严重,近日将暂停所有应间和新地之间的来往通道,恢复时间待定。”
她眉间微微皱起,新地被封锁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说句真话,新地这地方凶杀事件从来没少过,平时的哨卡检测已经够严格,怎么也不至于全线封锁。
难不成庇涅发现他们通过传送道具来往于主都了?
舒长延这时仿佛才想起来她之前在问什么似的:“你刚刚说什么?”
“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时家?”舒凝妙难得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如果有你在,我就能有借口早点回来。”
舒长延低头看她,不禁失笑,又叹息:“你知道我不喜欢时毓。”
她抬眼看他:“你之前不是还和时毓联系过?”
“是因为找不到你。”舒长延无奈伸手,指尖摁在她额头点了点:“好了,别开口,不想在你嘴里听到他的名字,我和你去。”
折腾半天,天已大亮。
明亮日光从窗间照入,舒长延不紧不慢地准备完早餐,顺从地听她的话整理了一遍衣橱里的外套。
在军部有固定的着装,他的私服实在乏善可陈,寥寥几件也都是极其普通的款式,连客房的衣柜都放不满。
舒凝妙晚上没睡好,精力缺缺地趴在床上看《异能认识与入门》,教这门课的老师离职,不代表这门课不会考试,相反,意味着拿到满分的概率更随机。
“我之前给你的东西看过吗?”舒长延背对着她解开扣子,衬衣敞开,肌肉修韧,舒凝妙看见他背上暗红色的疤痕交错,狰狞的痂纠在一起,有新有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就像耶律器曾经那样不以为意,舒长延对这些伤口也十分漠然,连遮掩都没想过,想要赢的人不可能惧怕受伤,舒凝妙如今自己也变成了差不多的人。
她又翻了一页。
他把扣好最后一粒扣子,坐在床边,随手将外套盖在她头上。
“好了,我知道他父亲是个神经病,他也是个神经病,但那是时家的事。”舒凝妙翻过身,用力把外套掀开:“和我没关系。”
“你们还有婚约,怎么会没关系?”舒长延低下头,手指拂过她耳畔的碎发:“他的家庭医生近年来给他的治疗方案都符合高功能ASPD(反社会型人格)的标准,并且似乎没有太大好转,时夫人对这一切都很清楚,但她没有告诉你。他父亲去世之前,时夫人也常常以泪洗面,多次试图自杀。”
“他们家的医生应该签过不少保密协议吧。”舒凝妙轻飘飘地避开话题:“你还能查这么清楚。”
舒长延不清楚她和时毓之间的交易。
而她因为那个不清不楚的梦,存着试探的心思,又不想说得太明白。
“你还不明白吗?”舒长延伸出修长的手指,弹了下她额头,额边的发丝因为气流轻轻晃动。
“和这种人在一起,会很辛苦的。”
“那……”
舒凝妙忽然抓住他的手,微微支起些身子望他:“不是他就可以吗?”
“当然。”在她略显锐利地注视下,舒长延的目光出奇平静,带着些许惊讶:“只要你喜欢,只要那个人不会伤害你。”
他虽轻描淡写,每一个字都看不出哄骗,完全是只要她开心就好的态度。
舒凝妙倏地松开手,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
梦里虚虚实实,她看到的如果都是真相,也不会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她没由来地松了口气,举起书挡住他视线,仰面朝天继续复习,舒长延也不嫌无聊,就这么看着她。
直到司机将车停在楼下,这份暂时的安谧才被打破。
她推拒了很多邀约,但没有拒绝格拉纳夫人。
虽然说是因为想念她才邀请她过来,但格拉纳夫人身体虚弱,抱恙已久,连门都很少出,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让她和时毓联系感情。
近日来因为仰颂教会的示好,流传着些她t和微生千衡的传闻,格拉纳夫人怕是也听说了流言,有些担忧。
若是平时,舒凝妙倒是无所谓和时毓待一会儿,他话不多,也识趣,两个人还没结婚就已经领略到各玩各的精髓。
只不过有艾瑞吉的提醒,她又恰巧失去了【傲慢】的免疫状态,如今对时毓的警惕程度已经截然不同,不然也不会特意叫上舒长延。
至于这两个人见面是什么想法,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到了时家,格拉纳夫人果然称病不见,一切让时毓做主招待。
舒凝妙对这些暗涌的心思一目了然,透过车窗,看见时毓穿着白衣黑裤站在车旁,铂金色的发丝闪着一圈淡金色的晕彩,优雅得像幅成功的肖像油画,不禁微微一笑。
他的打扮显然经过格拉纳夫人的耳提面命。
看车身停稳,时毓弯腰主动帮她打开车门,被人伸手摁住,停滞不动。
握剑的手指修长有力,放在车门边缘,骨节微微凸起来。
舒长延跨步下车,不轻不重地施力,和时毓视线轻描淡写对视一瞬,语气和平常毫无二致:“自动门。”
“看来我的讨好不适时宜。”时毓早已在看到他时干脆收回手,后退一步:“哥哥。”
舒长延只是笑了下,不置可否。
舒凝妙慢悠悠从他后面走出来,时毓斜瞥了她一眼,她假装没看见:“怎么不招待客人?”
“你也算客人吗?”时毓若无其事地对着她微笑,一派熟稔语气,紧接着又面不改色转向舒长延,客气地请他进屋:“母亲抱恙,招待不周了。”
舒长延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迈步,舒凝妙走在另一侧,漫不经心地打开终端,看上去根本没有缓和气氛的意思。
作为主人,时毓和他并排而行,面上很平静地微笑着,目光轻轻扫过身侧的青年,这人身量比旁人高一截,修肩窄腰,随意穿着件白色的风衣,眉眼蕴绕着柔意——
只是对舒凝妙而言。
舒长延二十几岁的年纪,却已有显赫战功,如果说时毓是各世家嘴里优秀到令人钦羡的模范生,那舒长延就是连攀比中都无法出现的那个名字。
他没有什么欲望,也没有什么爱好,甚至没有什么值得被别人在私底下小声议论的个人生活,整个人仿佛团悬空雾气。
时毓对此不以为然,唯一让他感觉微妙不悦的,无非是他作为一个养子,对舒凝妙这个妹妹的关心有些越界。
像这种从新地来的人,无根无源,似乎总得抓着点什么活下去。
时毓面不改色,示意佣人倒茶,温和开口:“母亲听说你最近极少出来,怕你无聊,待在家里闷坏了。”
她在家里大权在握,数钱可以数到下个世纪,怎么会无聊?
舒凝妙关掉终端——最近她养成了没事就看游戏的坏习惯,戳戳看游戏系统能不能说点什么,像在养一株半死不活的菜。
她动了动唇角,刚想和时毓说些你来我往的客套话,鼻尖轻嗅,眉目自然而然微拧起来。
“你们没闻到吗,有股很奇怪的味道。”
第106章 玉汝于成(5)
药油混合着香灰的气味,缭绕盘桓在客厅里,刺鼻腥臭,舒凝妙刚开始并未在意,只是这气味越来越重,浓郁得呛人,愈发难以忍受。
“是仰颂的圣水。”
“昨晚母亲在家做过祷告,味道还是有些浓吗?”
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没想到舒长延会开口,后者谦逊的尾调因为诧异略微抬高了些。
舒长延侧脸扫了时毓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