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群中隐秘地注视着中年男人的灰白发丝,一遍又一遍目测彼此的距离,记录下他每次离开会议室的时间,推测出他可能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作为保险——她想暗杀卢西科莱。
她知道战争的方针并非一人所能决定,她和卢西科莱也没有个人意义上的恩怨。
但因妥里的战场要是发酵到微妙的状态,她杀掉卢西科莱或许是最快也最简单的办法。
她琢磨过无数次上一周目因妥里全体行使者阵亡的消息,还是觉得全体阵亡的原因处处透露着诡异。
因为根据基路伯计划,庇涅本来就打算同时解决因妥里和行使者两个问题。
最后达成如此称心如意的结局,必然有庇涅插手。
但这是靠什么实现的?
如果投放大范围热武器,首先会误伤大部分普通人,因妥里的资源也会受到破坏,其次对于异能者来说,大范围热武器不一定能起到作用。
她能想到的,就是『潘多拉世俗化』还研制出了在奠石子弹之上——更机密的、针对异能者的东西……像异能无效化之类的。
研制出像微生千衡异能一样场地无效化的武器没那么容易,只要借着身体检测之类的理由糊弄,像她对付时毓那样,将奠石想办法弄进他们体内就行了,注射、吸入,随便什么办法都可以,像昭这样的异能者一旦被限制异能,体能可能都比不上学校里的普通人。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舒长延也在其中,没人知道他其实不是异能者,只要他在,就还有可以突破的地方。
她不会将希望寄予任何人的良心,也不愿等着未知的可能的结果降临,她,只相信自己用双手开拓的后路。
议会的现任代表死亡,主和的自由党肯定会冒头,在内乱的状态下,军部无法应付两头的问题,哪怕被迫暂时停战,至少能给战场留下喘息的时间。
一旦因妥里战争有结束的苗头,她就必须开始提防议会的每一个决定,随时准备好暗杀卢西科莱,扰乱庇涅接下来的动作,为舒长延争取机会。
哪怕已经彼此坦诚,这个疯狂的理由,她也绝对不能和维斯顿说。
维斯顿不会赞成死亡率大于成功率的计划,况且她也只是作为备选在收集情报,如果没有演变成上一周目的事态,她就没必要制造混乱。
所以,她暂时只需要做好这些无聊的工作,以再正常不过的姿态出入于大厦就够了。
她履历清白,交际圈体面,没有发表过任何激进的言论,连再警惕的安全员也找不出她的可疑点。
——如果艾瑞吉没给她发这则消息的话,她的准备或许会更完美一点。
离开联合大厦时天色已经很暗了,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司机坐在她前面,转动着皮革包裹的方向盘。
舒凝妙没有抬头,瞥了一眼专心盯着路况的司机,目光落下来,停在手里的终端界面上。
从伽勃回来之后,艾瑞吉时不时会给她发两条消息,像给上司汇报进度似的。
——她已经回到新地了、在孤儿院里帮忙、教会收紧了孤儿院的预算、孩子们每天都吃不饱,所以她又去打工了、在新地打工很辛苦,但工资非常少……
舒凝妙回复她的是冷漠的转账消息,但她没有收。
舒凝妙从头审视一遍,自认为这些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对话,不包含任何隐藏的危险信号。
但今天的这则消息不一样。
『我们有钱了』
艾瑞吉给她详细描述了非法所得的经过:『我们找到了一座边缘的教会,里面的每个修士都吃得滚圆,脸上的肉堆得像坐山,坐在椅子上都掏不到屁股底下的经文,所以我们把他们房间里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给孩子们买了吃的,剩下的都用来做正事了』
舒凝妙读完最后一个字,拇指摩挲过终端的边缘,眼睛也不眨地摁下删除。
如今秩序井然的主都都在躁动,三不管的新地应该更加混乱,自卫队应该没空抓艾瑞吉这样的小偷小摸。
她在意的是艾瑞吉信息里提到的『我们』。
『我们』不可能是艾瑞吉在科尔努诺斯的朋友,和她一起行动的自然也不会是还流着鼻涕的小孩。
那只剩下一种可能,『我们』是新地剩下的普罗米修斯成员,艾瑞吉所说的正事……
舒凝妙阖上眼,娴熟地将【嫉妒】状态窃取的异能转换为『神经连接』,潜入终端巡视了一圈,没有其他端口留下的痕迹,没有被窃取过的痕迹,好在艾瑞吉没有直接打出普罗米修斯的名字,这条消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退出神经连接,重新打开消息界面,点进早就屏蔽的科尔努诺斯校友群。
上次打开这个群,是为了追查普罗米修斯的相关消息,第二次打开,竟然还是为了同样的目的。
鱼龙混杂的学生群聊,捕捉普罗米修斯的消息要比所有新闻都来得快……毕竟群里有近千个正处在最好奇年纪的同龄人啊。
指尖划t过一串又一串飞驰而过的消息,舒凝妙从提炼出普罗米修斯的字眼,终于确定了一个信息。
艾瑞吉在重新组织普罗米修斯。
很聪明的一点是,他们没有打着反对潘多拉的旗号——现在已经没人在乎这个了,而是复活了一个全新的普罗米修斯。
现在的普罗米修斯利用现在主流的声音,打着反对现役议会的口号,但声音并不尖锐,没有组织什么暴动闹出丑闻,平时只是做做好事、救助病人,这点艾瑞吉擅长,也很符合喜爱慈善的富人口味,意外博得了大多数人的好感,在普通人口中风评不错。
只是太圆滑、太老练……简直不像是艾瑞吉一贯的风格。
舒凝妙将手支在窗边,车窗外是横跨公路的天桥,她极目远望,地面上闪烁着无数斑斓的车尾灯,如水流一般均匀地划过,一派繁华宁静。
她思考了一会儿,想通了,或许是梁思燕还有力气帮忙,或许是艾瑞吉灵机一动。
反正她原本保下普罗米修斯的目的就是这个。
司机把车停好,跟以前一样等她下车,车安静地停留在院子里,最后一点引擎声也逐渐平息下来。
她合上车门,周围一片寂静,安静得连一声蝉鸣也没有。
微风吹过,片叶不惊。
舒凝妙的手还搭在车把手上,微微偏了一下头。
视线。
她最先感觉到的是异于常人的视线,然后才是微弱的呼吸、心跳。
有人在看她。
院外的绿化茂盛,雅致的地灯不够明亮,只能从繁密的枝叶中透出来一线,背后仍是黑洞洞的未知。
司机在车里闷咳了两声,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回响。
她垂下的另一只手,指节保持着完全自然的弧度,只有无名指的指尖轻轻颤了颤。
没有给他人留下一丁点反应的机会,潘多拉瞬间凝实打在她正对面那棵树中心,舒凝妙忽地转身厉喝,整个树干四分五裂骤然炸开,如果换成真人,怕是连尸骨都已经炸得粉碎。
正好赶在她【嫉妒】状态毫无战斗力的时候,若是来人棘手,她先下手震慑施加压力,局面会更有利。
舒凝妙扶住车门,缓缓抬手,分裂的碎木浮上天空,原来的地方露出一片挡无可挡的空隙。
第156章 漆身吞炭(5)
司机在车内吓得缩作一团,颤颤巍巍地把双手举了起来。
舒凝妙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片飞尘四起的树隙。
半晌,一只熟悉的红棕色薮猫无声无息地蹿了出来,柔软的爪子无声落在草地上,一双金黄的眼睛盯着她。
那道令人如芒在背的灼热视线消失了。
舒凝妙又往黑暗中看了一眼,确定那里没有任何动静之后,目光逐渐平静下来。
她敲敲车窗:“你回去吧。”
司机干笑着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麻利踩下油门,车碾过道路的声音渐远,薮猫才晃动着尾巴,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
它尾巴砸在草坪上,甩过去草屑四溅,像一条长而坚韧的钢鞭,在地上留下道泥印子。
舒凝妙观察它的皮毛,光滑柔顺,不像是跋涉流浪过的模样,之前在伽勃太过混乱,她没精力注意它的去向,谁能想到这只薮猫如今竟然又跨越数千公里的距离找到她面前。
不过它本来有过从新地突然出现在校园的先例,这时出现在她面前已经不能叫她惊讶了。
薮猫优雅迈步到她腿边坐下来,用爪子挠了挠嘴筒,夹着尾巴低低叫了一声,一副讨好卖乖的模样。
“别过来。”舒凝妙不吃这套,只是拎起包背到身后,走到门前,警告性地瞥它一眼:“我不会养你的。”
它本就来路不明,尤桉他们善心泛滥,不代表她也一样。
薮猫拖着尾巴跟着她走了几步,前爪按在地上,委屈地趴下来,就这样看着她。
舒凝妙靠在玄关瞥它。
薮猫:“咪咪。”
门咔嗒一声,在它面前无情关上。
屋内重新陷入安静,但舒凝妙能听见门外属于兽类的小声呜咽,过于敏锐的听力能让她清晰地感知到它的所有动作,一会儿哼哼、一会儿抠门。
她当作没听见,照常洗漱。
临近深夜,她刚靠在枕头上,那毛毛躁躁的动静也识相地安静下来,通人性得过分。
对于它的小动作她其实没有多烦躁。
经过这些天的研究,她发现一旦熟睡,有八九成的可能连上微生千衡的意识,做些乱七八糟的梦。
所以她很轻松地研究出来应对的办法——只要睡得不那么安稳就行了。
在睡觉时播放一些忽大忽小的噪声,就无法进入深度睡眠,长时间无法完全放松让她神经更加敏感,但只要没有微生千衡,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休息。
戒备着院子里还没走的薮猫,她没开音响,却难得一夜无梦,什么也没发生。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眼皮上,舒凝妙如梦初醒,悠悠走到窗台前,垂眼往院子里看去。
门前的阶梯上卧着一团柔软的红棕色,长长的尾巴从台阶上一路耷拉下来。
它还在昨天原来的位置,一动未动。
舒凝妙打开终端拨给管家,交代他修补一下草坪。
“大概一米是吗?好的。”管家谨慎地询问:“损毁原因是?”
“被猫抽坏的。”
舒凝妙忽略对面长久的沉默,顿了顿开口:“日常打扫的时候,带些生骨肉过来放在院子里。不……锁好门,别让它进去。”
她挂断通讯,刚坐在客厅的餐桌上,又有一则通讯跟着接进来。
打过来的人是她目前的顶头上司孙重青,虽然才大早上,她声音已经满是疲惫:“今天你先不用过来联合大厦了,外勤的人不够,麻烦你去个地方配合实地布控,详细内容我等会发你。”
舒凝妙没什么意见地应下,卢西科莱今天不上班,她待在哪里都没有区别。
门口的薮猫还听话地窝在院子里,没有扑过来靠近她。
舒凝妙一手划动终端弹出的信息,一边随手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