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的衣服繁复,构造似乎很麻烦,被扯出来就很难按回去,见状才回过神直接跳起来,拼命拍打自己领口,直到恢复原来的模样,才平静下来:“知道了,妹妹,我们出去透会气。”
他迫不及待地把手里的册子丢回去,逃也似的冲出去。
舒长延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隐含担忧。
舒凝妙安抚对他笑了笑,示意没事。
这下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耶律器表情依旧,带着看小孩的宽容:“你要和我说些什么秘密?”
舒凝妙没有开口。
指尖探进口袋里,能摸到维斯顿离开时塞给她那个东西的轮廓,坐在耶律器面前,她才想起来这东西触感为什么熟悉。
耶律器发病前维斯顿就让她送过一次口袋里的东西,他塞给她的,是之前那个小巧的玻璃药瓶。
维斯顿那么偷偷摸摸地给她,肯定是不想让别人发现,她不知道原因,但谨慎点总是没错的。
她拿出口袋里的玻璃瓶,放在她和耶律器中间:“这是维斯顿老师托我带给你的。”
看到玻璃瓶的那一瞬间,耶律器脸上有惊讶,但惊讶维持的时间并不长。
他很快拿起玻璃瓶,瓶身内部因为晃动发出细碎嘈杂的撞击声,里面八成是什么药丸。
耶律器没有急于打开,反而露出复杂的眼神:“他这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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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朋友画的哥妹□□人,月石不够存不了图,暂时只传了妙的,原图放在wb了,微博同名
第68章 煎水作冰(6)
看见舒长延和昭同时走出房间,还顺手关上了门,还候在门口的几个研究员和葛文德同时看过来。
这两人都出来了,里面还剩下谁?
葛文德皱眉,仔细思索后才想起那个站在舒长延身后的女孩。
因为她安安静静,一直没有说话,导致他现在印象稀薄,都记不起女孩的脸长什么样子。
他原以为那女孩也是行使者,但现在想想,年龄似乎太小了一些。
“你们带来的那个女孩是什么人?”葛文德压低眉头。
羽路先两人开口回答道:“是科尔努诺斯的学生,但是已经签了保密协议。”
“什么!”不出所料,葛文德胸膛起伏不定,果然暴跳如雷:“一个学生你们也敢带过来。”
“不是已经说过,她签了协议。”昭慢悠悠道:“这也是耶律前辈自己的意思。”
“出了事谁能负责?”葛文德仍抱着怀疑的目光:“你们把国立研究中心当成了什么地方?”
舒长延视线从门内离开:“我会负责。”
羽路仍是一张纹风不动的冷淡面容:“我可以为她担保。”
两人一前一后开口,眼神互相对上一瞬,很快波澜不惊地错开,舒长延不悦蹙眉。
“可是……”
“来都来了,你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昭堵住葛文德接下来的话,走到他身边,突然压低声音:“对了,你们费尽心思挤走了维斯顿,现在也没有任何成果,议会那边怎么说呀?”
葛文德面皮发红,怒视着他。
昭笑吟吟地绕着他转了一圈,突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繁复的长袍将他身躯包裹出优雅的气度,他斜过身子,微t笑着看他:“加油啊,说不定哪天人家又杀回来了呢。”
——
耶律器拿着玻璃瓶,也不打开,只是长长叹气。
过了片刻,他直接把瓶子塞回舒凝妙手里,语气又轻松起来:“替我谢谢他。”
舒凝妙下意识抓住瓶子,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不用吗?”
“已经没用了。”耶律器笑道:“你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吗?可以打开看看。”
他都这么说了,舒凝妙确实也很好奇,她低头打开了玻璃瓶的封口,里面只有两粒还没指甲盖大的药丸,通体黑色,表面很粗糙。
舒凝妙倒在手心里,心想这不会是维斯顿自己搓的土方子吧?
“这个是处理过后的潘多拉,好像还加了一些蜣螂粉。”
耶律器支起腿指着她手里的东西:“维斯顿之前根据我的身体做了这个,有些镇痛稳定的效果,比医疗所里的麻醉剂强,他挺聪明的,对吧。”
但也只是有些镇痛稳定的效果而已。
他的身体已经不需要再稳定,微量的镇痛对现在的他也没有用了。
研究中心每天要给配他两三倍以上的镇痛药他才能勉强睡着,他们用药完全抛开剂量的限制,因为耶律器已经不在乎这点药剂的毒性。
蜣螂……不就是微生千衡所说的圣甲虫吗?
看来这方子能流传并不是毫无缘由,至少不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剂。
“他这人虽然整天一副讨债的刻薄样——其实我能理解。”
耶律器手放在脖子后头,躺下来看着天花板:“他从上学那会儿就一直想进入生命科学院,好像是想研究基因方向,但是一直没能进来,后面又出了那件事……唉,心里多少有些不忿吧。”
舒凝妙将手里的药放回玻璃瓶:“他革职是被人陷害的吗?”
“那倒也不是,听说是弄丢了什么东西。”耶律器摸了摸鼻子:“我只是觉得不至于这么严重,他脑子那么好使,干什么非把他从研究院丢出去。”
除了得罪了人,耶律器想不到别的理由。
若是平时,舒凝妙并不介意听听维斯顿的八卦,但现在她有更想问的事情:“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她也觉得自己问得很蠢。
如果有办法,庇涅还不至于花大代价瞒下这件事。
但面对这样的耶律器,她也只能问出这样一句话。
耶律器默不作声地抬头看着天花板,咧了咧嘴:“这是天意。”
舒凝妙心底有些许不赞同他的话,垂着头,依旧沉默。
“不对,应该说是报应吧,早该来了。”耶律器掌心抵着额头,粗犷的脸上流露出不符合身形的柔和。
他手心下意识拢了拢,似乎在找终端,舒凝妙没在房间里看到他的终端,可能是被研究员收走了。
舒凝妙以为他是想打电话,拿出终端递给他:“可以用我的。”
耶律器愣了一下,失笑道:“没事,我只是想看看她们的照片。”
舒凝妙先前听他提起过女儿,耶律器口中的她们,应该是指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吧。
“国立研究中心不能让她们进来吗?”舒凝妙轻声道:“她们……还不知道?”
耶律器不语,手臂挡着眼睛,半天才睁开,舒凝妙从未看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耶律器大部分时候给她的感觉都是粗犷豁达的长辈,可她看见他压在脸上的手臂微微颤抖。
男人露出的眼神像是被钉在铁板上痛苦的蛇,被戳破的脓肿滴滴答答流出暗红的血水。
“她们不知道。”耶律器每说一个字就要停顿一下,仿佛前方有什么东西艰难地堵在了他的回忆上:“我给你看过的那个孩子,我的小阿燕,她离开我已经很多年了,因为和我身上一样的……曼拉病,我见过很多人,他们都管这种东西叫曼拉病。”
他苦笑道:“但你可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这个词。”
舒凝妙错愕地看着他。
之前耶律器和她谈论起自己的女儿,语气听不出任何异样,仿佛女儿还在等着他病愈回家似的。
耶律器缓缓垂下头,不愿面前的孩子看见自己的表情:“我那时认为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什么选择?”
“我的爱人想带着孩子离开,四处寻找治疗的办法。”耶律器连顺畅说出接下来的话都做不到:“但我的上司告诉我,为了稳定,最好让她在研究中心治疗。”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救不好她,也知道他们只是为了□□不引起骚乱。”耶律器的语气竟有些哽咽之意:“但我还是同意了,我想……既然如此,就不要让更多人恐慌了。”
“我在这张病床上守了她三个月……她实在太小了,只能撑三个月。”他用手臂死死挡住眼睛:“住在这里的每一天,我都忍不住去想她的样子,她健康的时候天天闹腾不得消停,可是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那么乖,她身体开始烂,我怎么擦都没用,我不敢闭眼,七十多个小时,我视线不敢离开她,她跟我说话,也不喊疼,她说爸爸我看着你,你睡一会吧,好吗?”
“我不想睡,她看着我,我就假装趴在她身边闭眼睛,我……真的太累了,一闭上眼睛,就真的睡着了。”耶律器愈发沉重的呼吸伴随着几乎撕裂的抽泣声:“我只睡了一个小时,我醒来的时候,她还拉着我的手,但是她没有睁开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医生说她在我醒来前三十分钟停止了呼吸,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在想,她那三十分钟在想什么?她那么乖地看着我,让我睡一会。”
“我的妻子第二天就离开了。”
“我不是父亲,也不是丈夫。”他喉咙里都仿佛哽着发硬的东西:“我献上了大半辈子,引以为荣的行使者,其实也什么都不是。”
“现在我要死了,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我只知道我错了。”随着剧烈的咳嗽,耶律器的鼻孔流下黑色液体,舒凝妙看见他的脑袋愈发肿胀,他不断重复:“这是我的报应。”
“我以为我能坦然地接受死亡,但我太懦弱了。”耶律器的声音轻下来:“只觉得害怕。”
“你看到了这个了吧。”
他把卷成筒压在枕头底下的册子扯出来,自嘲道:“我面对不了那样的自己,不想再看到腐烂的身体,当了逃兵。”
那种深感可耻、痛苦和思念的强烈感情从他的语气里迸发出来。
舒凝妙能感受到他对死亡的恐惧。
她抽离地注视着老师的痛苦,但此刻心底也不禁因为那种恐惧而微微绞紧:“这不是很正常吗?”
耶律器露出微笑,喑哑道:“为什么?”
舒凝妙低声说道:“我也害怕,不怕死的人才不正常。”
因为真的害怕游戏里的死亡结局,她才几乎放下了其他一切东西,一刻都不敢松懈地往前跑。
她不认为这是一种胆怯。
“这样啊。”耶律器温柔地看着她,突然发现这个一直以来显得比同龄人更冷静的女孩,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你还小。”
“耽误了你们半个学期,真是不好意思。”耶律器目光望向别处:“也许我一开始就不该来科尔努诺斯凑热闹,我的爱人曾经是科尔努诺斯的老师,我……算了,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是不该来的,要是不来,也不会成为普罗米修斯计划的一环,还可以多活两年。
她重新抬起头,整理好情绪,再次开口:“那天在训练场发病之前,您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耶律器皱了皱眉,他本就不是细心的人:“好像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