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浣月问道:“你在看什么?”
裴暄之细细听了一下林间的声音,说道:“昨夜来时未能控制住金雾,惊扰了山中的垂钓客,他们以为有蛇群或蛇妖侵扰,不知会不会找人来捉妖。”
颜浣月想了想,说道:“西陵是周家的管辖之地,就算是有人来了,解释清楚便是,若不是周家的人来,也不必太过担忧。”
裴暄之回首说道:“我不是担忧会不会有人来,只是觉得这并不是一个稳妥的地方……”
说罢踱步走回她身边,并肩坐在她身侧,从藏宝囊中拿出一些吃的和水放在她手边。
雨声淅淅沥沥,颜浣月喝着水就了一些点心,试探着问道:“知道这里是鬼市出口的,除了你,还有谁吗?”
裴暄之凑过来用食指轻轻帮她揩掉唇边的点心碎屑,轻声慢语道:“不知道。”
颜浣月问道:“那你是如何知晓的?”
裴暄之一脸坦然地说道:“听旁人说的,就去走了一趟,没想到是真的。”
颜浣月坐直身子侧首看着他。
裴暄之认真地说道:“真的,一个出口而已,这种事,我骗你能得什么好处?”
颜浣月瞥了他一眼,继续沉默吃东西。
裴暄之一点一点悄悄挨近她,双手撑在地上的薄褥上。
向后半倚在身后的木柱上,侧目定定地看着她,心中软成一片,唇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扬起。
他笑眯眯地说道:“姐姐别怀疑我,我不是坏人,否则未免被熔金法阵炼化,早就跑了,何必还要往地脉里跳?”
颜浣月淡淡地说道:“此事等回宗门,交给掌门定夺吧。”
裴暄之叹了口气,拿过她放在地上的杯子抿了一口她剩下的水,全然倚在木柱上,意态散漫地说道:“你想如何都好,我自问心无愧。”
颜浣月有些犯困,她摇了摇脑袋,眨了眨眼睛清醒了一些,说道:“如此更好,你这十几年自然会有自己的秘密或不想说的事,只要不曾伤及无辜……”
裴暄之看着她犯困的模样无声地轻笑了一下,将手中的水杯递到她唇边,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下唇,温声关切道:“困了?”
颜浣月点了点头,拿过他手上的水杯喝完。
室内一片沉寂,只剩二人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或许是因为昨夜睡得并不踏实的缘故,颜浣月分明已经睡了一觉,可吃点东西坐了一会儿之后,困意越来越浓,两眼眼皮竟又开始打架。
她打坐运转灵气,如此过了一个时辰,睁开眼更是有些消耗过度的乏累。
在鬼市时确实没少消耗体力,掉进地缝之后独自撑了很久。
昨夜又不敢完全睡着,此时放松了一些,吃了点东西,不觉两眼迷蒙,昏昏欲睡。
颜浣月散开指尖法诀,将自己的腿挪开,靠着身后的木柱只想着微微合上双眼缓解一会儿,却瞬间陷入沉眠。
裴暄之见她忽然睡了过去,猜测大约是她不知千岁子存在,并未能与他一样立即将其炼化。
如今周转了灵气,牵动千岁子中的地脉之力自行溶于她体内,才会导致她如此沉睡。
他捏住她的手腕探了一下她的脉搏,并无任何异常。
他伸手将她抱到怀里为她做枕,让颜浣月靠在他身上休息,又将斗篷扯过来盖在二人身上。
金雾不受控制地破开他的禁制从他身后爬出,潜在斗篷之下攀爬到她身上,钻进衣袖衣襟中,与她相拥同眠。
裴暄之侧首吻着她温热的雪腮,如今未到情潮期,他倒还是可以勉强扼制金雾不做出更过分的事。
只是一道道金雾传来的她的身躯的温软柔滑,就已令他心口狂擂,眼前一阵一阵发白。
金雾这种只知满足自己的蠢物哪里知道,浅尝辄止,最易积蓄滔天欲念,无疑是饮鸩止渴,最后为此痛苦疯狂的还是他自己。
裴暄之紧紧搂着她,竭力克制着金雾送来的快慰,却也不愿意放开她。
他靠在木柱上,仰头眉心轻蹙,喉结在玉白的肌肤之下缓缓上下滚动,顷刻间他已眼尾飞红,额上渗出一层薄汗。
他迫切地摸到她的右手与她十指交握,暗暗适应着无数金雾缠在她肌肤上磨蹭传来的诸多欢欣快意,不断往他体内积蓄……
他忽然一把搂住她的腰,仰头呜咽了几声,眼尾两道泪痕悄然滑落,全身飘然,紧绷的身体和动荡的神魂也稍微轻松了几分。
他没碰自己身上一切属于她的东西,只是单纯地想抱着她,只怪贪婪的金雾不受控制非要爬出来缠她罢了……
一张清洁符篆自他袖中飞出,绕着他四下飞舞了一圈,便自燃于窗边。
裴暄之一身干爽,搂着颜浣月蹭着她的额头,忍不住腻着她热乎乎的脸颊上亲了好几下。
又紧紧搂住她,闭着双眼蹭着她的头发,忍不住沉吟道:“我真的好喜欢你……”
屋外雨越来越盛,林间远远传来一阵拖沓沉重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过路的寻常路人。
裴暄之收敛神色侧耳听了一阵,将颜浣月抱起来,稍往下放了放,令她的脑袋枕在他胸口,用斗篷将她遮盖了起来。
山中之人走了许久,好像是突然看见这处小屋,于是沉重疲惫的脚步变得欢快了起来,加快脚步往这边跑来。
破败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裴暄之面无表情地抬眸看去,一个发髻凌乱潮湿的女子探头望了进来。
女子约摸三十五六,目光在屋中扫了一圈,猛地落到他身上,先是被吓了一下,瞬息之间又因他的模样怔愣了起来。
她回过神来,缓解着尴尬自言自语,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平常这里没什么人的,今天下雨,嗯,下雨躲雨来着。”
说着转身对门外的人说道:“里面有人。”
门外人议论了几句,有个中年男子推门走了进来,猛然见到是一个十分年轻清俊的小郎独自坐在此处,也怔了一下。
见他衣料贵重,身上披着的斗篷像是冬天用的,一人再次还能搬床薄褥铺在地上,他本人面上又熏着一层薄薄的粉意,那中年男子便问道:
“这位小郎可是病了?”
裴暄之颔首,虽表情清淡,语气却十分客气,“多谢关心,在下是有些重病在身。”
那男子说道:“我们从东起镇来,过了山去对面,原本常走的路陷了一个大深坑,我们换了条路,哪知并不好走,雨也越来越大,想起这里有处废弃的茅舍,小郎介不介意让我们也进来避避雨?”
裴暄之的指尖在斗篷之下轻轻摩挲着颜浣月的手腕内侧薄薄软软的肌肤,感受着她每一次的脉动。
闻言颔首说道:“晚辈也不过是个路过落脚的人,诸位请便。”
那中年男子回身招呼了一阵子,几个提着大刀的壮汉阴沉着脸走进来,将手中旧伞收了靠墙放着,有人不满地嘀咕道:
“一个破屋子而已,又不是归了谁了还非要谁恩准了才能进来,害人平白在外吹了一阵子风。”
进来一见裴暄之一介病身,不禁嗤笑了一声,低声说了句:“弱不禁风的小白脸,避雨搞这么大排场。”
裴暄之淡漠地瞥了他一眼。
先前探头进来那女子从外面进来,拧了一下那壮汉的胳膊,说道:“就你嘴长,你少说两句。”
谁知那壮汉愤愤不平地说道:“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心疼那些装可怜的东西,别帮他们说话,一个个的都是白眼狼!当初就给你说不济咱们族里兄弟几个无论哪个过继给你一个孩子,也不至于你收养那种贱货,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那女子有些恼羞成怒,反驳道:“当初她还是个弃婴,我一时心软收养了,那时我怎么知道她长大后会勾搭她养父!怎么就怪到我头上了!”
那壮汉走到墙角直接坐下,将大刀往地上一扔,冷笑着说道:
“行了,我不跟你吵了,几年前她诬陷我的事,我可记着呢,小贱胚子……听说这次刘老五娶那小皮子,听说请的是风味楼的厨子呢,你当年跟他的时候,两尺布就把你骗了。”
那女子闻言不禁愤怒地忍着眼里的泪,骂道:“绝户种,我生不出来孩子,他以为换一个可以吗?天杀的狗杂种,不就是喜欢年轻的吗?”
带头的中年男子缓和了一下气氛,“行了,都别说了,这次去是要说法的,自己家姊妹被赶出夫家,咱们还是别闹矛盾了,这次,我看直接去把那小贱皮子撵走,阿霞你跟刘老五再抱一个男娃,以后就这么顺了,谁过日子没个磕磕绊绊。”
有人附和道:“对,刘老五的家产得有你一半,从咱家抱个男娃养,也好给你撑腰,我看把那不知感恩的小皮子直接卖去配阴婚算了!”
“嘘!”
那中年男子回首看了裴暄之一眼。
裴暄之咳嗽了一声,仰头合着双眼靠在木柱上,仿若置身事外。
中年男子警告道:“在外面把住你的那张破嘴,别一天天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往外说。”
被唤作阿霞的女子倒像是有人帮她出了口恶气,恶狠狠地说道:“我跟刘老五过也成,但刘老五为了那贱人打了我,这次必须把那贱人收拾了!”
裴暄之睁开眼睛往他们那边看了一眼,有些不理解人分明是刘老五打的,打人这笔帐怎么就拐到他们口中那个养女身上了?
不过听起来也是一桩牵扯不清的家事,他没什么兴趣打听,只等他们走了,他再带着颜浣月重新在山中找一处地方落脚。
情潮将至,还是山中无人之地最适合。
几人在那激愤地骂了一大圈,全是在发泄着对那名恩将仇报的养女的不满,之前那壮汉说激动了,突然说道:
“五年前胜子叔家小子成婚时,姐你带她回来,她污蔑我,说见过我跟新媳妇抱在一起过,还记得不?小小年纪,怎么能想出那么个损人的招儿的?”
阿霞也愤愤说道:“记得,我不是把她打了一顿教训过了嘛!那时候才八九岁,谁知道她怎么是那么妖的女娃娃!”
裴暄之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八九岁的孩子不是不可能用这种理由诬陷旁人,但是……肯定不是大多数。
虽然他猜测的并不一定对,但最好还是走一趟……
中年男子看了眼窗外的大雨,说道:“雨小一些了。”
正要提议出发,却听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不远处的小郎问道:“诸位,请问有谁能借我几个铜板吗?”
“嘁……”
最开始进门就嘀咕的那个壮汉说道:“看着像是有钱人,原来是个臭要饭的。”
裴暄之最会伪装,闻言惭愧一笑,道:“在下在此几日了,前几天过去了一辆拉菜蔬的牛车,赶车的老者说要三个铜板才愿意拉我下山,我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拿别的东西给他他也忍不出来,只是不愿允我乘车……”
说着,他拿出一个白玉扣儿,谦恭道:“如若不嫌弃,在下愿意拿这枚白玉扣儿换三枚铜板。”
“那感情好。”
为首的中年男子爽快地拿出三枚铜板,走到他身边放到他手中,顺利接过一枚通透无暇的白玉扣儿,乐呵呵地说道:“小郎早些下山治病才好。”
裴暄之略微颔首,说道:“多谢。”
众人见他很是随意地就看他都有些眼热,荒山野岭,孤身一人,财物加身……
若不是安顺之民,真的很难压下心里那一瞬间掠夺财物的贪念。
几人走进越来越小的雨丝之中,比来时沉默了许多。
等他们一走,裴暄之将房中的东西收拾好,御出一道避水符,立时抱起颜浣月出了小屋往更深处的山林走去。
路上湿滑,他也走不快,便放出金雾来,依托金雾飞速往深山处行去。
山中有几个自然形成的山洞,他选了一个进去,此山洞进去十步左右,又突然向下延伸,像是地上开了一口巨大的深井一般。
他驱使金雾下到山洞最深处,驱使符篆扫清灰尘。
又取出两张薄褥铺在地上,将颜浣月安放了上去,给一旁放了一叠之前给她买的衣衫钗环,又放了吃的和水。
自腰间一摸,便凭空从藏宝囊中取出一捆红绳,结绳布阵将她护在阵下,张贴符篆,又掐诀挨个一一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