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浣月懒得争辩,只掐诀见礼道:“在下来查尸妖之祸。”
那男子顿时更加嚣张,竟一怒之下跨出门槛推了她一把,骂道:“滚!你这不知哪里来的贱人,少侮辱人!我们家没有那种东西!”
颜浣月轻轻避开他推的那一把,径直拂过二人之间的空隙飞进了内院。
这院子很小,只一间正房,两间厢房。
颜浣月顺着朽气走到西厢房时,身后忽地袭来一阵凛然之风。
她略微偏头躲开,拿着烛台欲砸她脑袋的妇人便一时失力冲到厢房前,将门“哐”地一声撞得吱呀乱响。
颜浣月瞥了甩进门内的妇人一眼,便提裙缓缓走进厢房。
轻抬左手,指尖冒出一束火光,照亮了空无一物的房间。
妇人趴在地上,紧紧攥着尖锐的烛台,一骨碌爬起来,拼死想颜浣月扑杀过去,厉声骂道:
“你们这群人,只想毁了别人的生活!你看啊!这里有什么尸妖!你们到了这里,不许这样,不许那样,管东管西,你们才是最该死的,最该死的!”
门外的男子也早已锁了院门,不知从哪里摸来了一柄画着血符的木剑,站在门边对着颜浣月的方向使劲劈砍。
拼尽全力,目眦欲裂。
不知他那木剑是哪里得来的,隔空挥砍之下竟真有数道诡谲的剑气冲她杀来。
只不过他明显看不出自己挥出的剑气,那妇人因欲扑来用烛台杀她,差点被他那剑气拦腰斩断。
颜浣月一脚踢开妇人,免于夫妻相残的血腥场面,又掐诀抬手,一道法诀打掉了他手中的木剑直接抬袖装进藏宝囊中。
那妇人见状却忽地跑到院中将大门打开,对着街上大喊大叫道:
“有巡天寮的妖道杀人啊!妖道凭空污蔑我们家有尸妖,没见到尸妖,还要烧毁了我们的院子,杀人灭口,有没有人来评评理啊!”
若是邪魔外道,并不怕这个,可正道人士,却可以被这些关于名誉的事淹死。
若妇人喊的是有妖道杀人,那大概率不会有人敢出来看热闹,但她喊的是巡天寮的妖道。
虽然只是一面之词,但势必要看一眼,毕竟除了正道之人,其余身负灵力者,哪个还容得了他们看热闹?
没一会儿,就来了几个平日胆大的邻居,个个扛着厨房剁肉的大刀成群循着火光赶到西厢房前。
见房里除了家中男主人,只站着个穿雾粉衣裙的年轻女子。
众人知晓她是巡天寮的,不敢轻视,有人道:“小姑娘,你所说的那尸妖在何处?”
颜浣月仰头看着房梁,道:“就在这间房子里。”
房间里分明空无一物。
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位一看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本事不大脖颈子却硬,弄错了事情,打算死不承认。
这可不是什么好品行。
有人见她年轻不知事,便好心劝道:“小姑娘,冤枉了人就道歉,可别随便那什么糊弄,要是你想在这里耍威风,就算是告到巡天寮,想必你也要受罚的。”
有人插嘴道:“呵,我知道有些女子,有点能耐就目中无人,犯了错只会耍大小姐脾气,呸!你看她有点儿道歉的意思吗?今天这歉,要道,也得她跪着道!”
一个中年男子当起了和事佬,“二二子,行了!越说你还越来劲了?咱可不能得理不饶人,这小姑娘也是来我们汀南给我们帮忙的,不过是弄错了面子挂不住而已。”
又转向颜浣月说道:“小姑娘,听叔给你讲个道理,别太气盛,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要学会低头,你道个歉,我们劝劝,看在我的面子上,我不会让他们告到巡天寮里了,你……啊!鬼啊!”
颜浣月站在西墙下,眉心轻蹙,看着墙上被她劈开的掌心大的缝隙,循着朽气又往墙上挑了一刀,挑开墙上厚厚的土坯。
一个青黑色的脑袋旋即从墙里耷拉了下来,乱糟糟的黑发和着土灰缠在它脑袋两旁,血红色的眼睛里满含恶意,死死地盯着满地的“食物”。
这是已经快要养成的尸妖了……
厢房内一阵尖叫直冲云霄,胆大的瞬间跑了,也有差点被吓破了胆的,直接腿软瘫倒在地,只知道瞪着眼睛扯着嗓子直叫唤。
颜浣月怕他们真吓破胆了,直接顺着惊叫叠叠的嘴丢了几颗丹药进去止厄。
方才要给颜浣月讲道理的中年男子却咽了丹药颤颤巍巍地退出厢房,靠在外墙上斥责这家的那对夫妇,
“你们竟然真敢养这种东西!你们家儿子都死了两个月了!活爹!活娘!你们把他弄成这鬼样子,要害谁呀!眼看我们这条街的人都不够他吃的啊!”
那妇人立即辩解道:“我儿子才不会吃人,我儿子好好的,等他彻底还阳了,还要娶妻生子呢,张大哥,不是以前说要把你女儿许给他吗?你看,他已经活过来大半了,肯定能做个好女婿。”
张大哥一口气差点哽得没上来,好女婿,好女婿方才那眼神恨不得把他活撕了!
“做你的白日梦,我女儿才不会给这鬼陪葬!”
妇人闻言不禁恼恨道:“不愿意?你说不愿意就不愿意?就凭你女儿那种货色也配得上拒绝我儿子?我儿子若出事,我迟早拉她配阴婚!”
说着,又看向今夜之乱的源头,不顾一切、凶神恶煞地朝颜浣月扑去。
颜浣月两指拈着她的衣裳将她甩到门外院中,面色平静地说道:“你别再接近他了,他已经快要被养成了,吃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她走到房内西角的位置,俯身探了探地砖。
没找到暗扣,索性直接五指猛刺入砖缝中,以手扣开了地上砖,“噼里啪啦”生生撕开砖层下尺厚的木板,一股腐臭气扑面而来。
颜浣月将指间火光探了进去,照见几具干瘪的尸首,有大量蛆虫在其眼眶、口唇、肌肤蛹动。
除了脑袋,整个身子都还被封在墙上的尸妖嗅到这腐臭,原本凝滞的赤瞳忽地动了一下。
颜浣月瞬间回首,注意到了这一细微的变化,立即一脚将拾了烛台要来砸她的男子扫进了地窖中,施诀死死扣住盖板。
窖下是绝望的尖叫声中夹杂着不可抑制的剧烈呕吐声。
颜浣月飞身欲一刀刺入尸妖眉心,竟被它陡然躲开。
虽死却继续生长的尖锐长甲瞬间撕开封在身上的墙土,一把抓向她的横刀。
颜浣月凌空跃上房梁。
尸妖却像是看不见她一般,径直冲破土墙,眨眼之间便已飞到院中,一爪向它生母的脑袋抓去。
电光火石之间,颜浣月一挥横刀,一道刀风破空而出,瞬间劈开了它的脑袋。
“啊!儿啊!儿啊!”
妇人满脸都是尸妖脑袋里腐臭的血与脓浆,却仍不管不顾,奋力扑向脑袋中分,头破血流的儿子。
颜浣月隐隐看见撕心裂肺的妇人眉心处一片如珍珠大小的光点瞬间凝聚,又霎那间从头顶飞出,在离体的一瞬间消失不见。
难道说……这强烈的执念与不舍,才是真正的还阳珠?
父母爱子,为之生,为之死,为之殚精竭虑,为之所向披靡。
人难无欲执,欲执为中庸之剑,进则斩魔,堕则自斩为魔。
人之爱子,有人可为之爱及众人之子,有的人却可为之杀他人以换其命。
妇人的手即将碰到尸妖时,那脑袋两半的尸妖竟一把攥住她的咽喉。
颜浣月迅速收刀,足尖一踮飞出厢房,指尖法诀变幻,一道赤光自她指尖飞出,缠住尸妖猛地拖飞捆住。
妇人脖颈被尸妖利爪抓得血流森森,却还试图抓住尸妖脚上的鞋子。
颜浣月凌空飞到房檐边,一把将尸妖按在瓦片间,以气凝刃,做散毒钉,直照尸妖身上几处大穴钉了下去。
数道腐朽怪气袭来,颜浣月脑袋窜过一阵细碎的痛意。
她立即转身跳下房檐,沉着脸拖着不停咒骂她的妇人进了西厢房,挥开结界,也将妇人塞进了地窖之中。
仅剩的几个人缩在院中呆呆地看着她。
倒是那位张大哥讶然道:“那地窖里有什么?”
颜浣月走出房间向下压了压手,房上的尸妖“嘭”地砸在院中,她沉声说道:“被放干血的死人。”
几个仍留在此的人,像是骤然砸在地上的碎玉,“哗”地散开。
张大哥躲在一旁,勉强咽了咽唾沫,“原先街上有几个要饭的,怪不得不见了……真想不到,他们夫妻二人平日……挺老实的……”
颜浣月拖着尸妖路过他时,掐诀一礼,淡淡地说道:“您诸位留步,地窖里那二位,不必理会,明日会有人来处置。”
几个人皆是因仰她能耐,满眼放光地看着她,连忙此起彼伏地说道:“是是是,是是是……”
颜浣月连夜拖着尸妖先去了城外三里处的三阳谷地。
那是一处约一人高的矮谷,已有几个巡天寮的人在那留守,堆积柴木,顺便看管着阵中几具尸妖。
季临颂等人不在,颜浣月先请人将尸妖送入阵中,又立即御剑飞回城中,寻到那家将阴养老父亲之尸的人家。
一家人一夜未眠,才刚陪着巡天寮的人讲父亲的尸体挖出抬走,刚到家就忽然有来了客人。
这客人并未过多停留,只是问了当日养尸之人可曾在他们这些活人身上动过什么手脚。
于是一家人便七嘴八舌地将当日那位先生曾用一根银针轻轻扎过他们的眉心的事告诉了客人。
仿佛当日积极主动的自己完全是被强迫的一般。
果然如此……
这幕后之人不仅炮制尸妖,还收集人的执念。
难道这幕后之人收集的执念才是真正的还阳珠?
颜浣月回到巡天司的客房中时,恰是晓星疏落,月淡西墙,天色已然转青。
她回到房间换了伤药,随意洗漱了一番,直接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她睡得很沉,疲惫尽解,许是忘阖东窗,寒凉缓缓浸了进来。
她睁开眼,眼前白茫茫一片,像是被埋在雪中,一缕熟悉的冷香伴着雪香丝丝沁人。
她笑道:“暄之?”
很快,她脸上的雪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挖开,那寒玉一般的指尖轻轻拂开她脸上沾染的雪,跟快规规矩矩地收了回去。
大雪纷飞,四野无人,裴暄之身着单衣跪坐在她身边,袖手看向远方。
他本就畏寒,如今更是若冷夜白瓷一般面无血色。
颜浣月躺在雪里,问道:“你怎么不披件斗篷?”
裴暄之细密纤长的睫毛上落了雪,略一侧首低眸,雪便从他长睫上飘落。
许是朔风孤狂,吹得他的声音也有些渺远,只是看着她淡淡地说道:“衣裳太重了,我撑不起来。”
她想起身,却动弹不得,不免急道:“暄之,你怎么了?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裴暄之却含笑问道:“你埋在雪里,怎么知晓是我?”
颜浣月说道:“我就是知道,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能不能不要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