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敢噬魂!”
金蛇粉瞳倒竖,猛地俯冲过去,一口将小花猫吞入口中。
蛇身缓缓后退,一点点收回他脊背,等蛇头从他肩上滑过时,张开嘴,吐出一抹雾球。
雾球像浮烟一般刹那间被风吹散。
他不吃她的魂,也不炼化,单纯只为废她一抹魂雾。
他和颜浣月的家,是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幸福。
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好不容易才换来她的几分回应,任何想要破坏的人,都该死。
只不过等他追到梨花涧时,那处洞府早已人去楼空了。
那为何她会留下那抹魂雾化猫去特意打扰他?
裴暄之在洞府中踱步,莫非,他上次让陆慎初将云家暗中试探妖仙背景的事传给巡天司之后,妖族已经要提前变天了?
那,织絮这几天为何要故意激怒他,引他追过来?就是为了故意气他?
他绕着洞府中的石台走了一圈,又仰头看了看洞府中的石壁,皆无任何多余的痕迹。
袖中黄符飞出,扶着他轻轻一跃跳上石台。
石台上有一块明显的石头碎开,后来补上的痕迹。
裴暄之一掌劈开那块石头,碎石炸开,露出一张纸,纸上书:“睚眦必报,狡诈多疑,虽未亲迎,知君必至。”
裴暄之毫无心理负担地拂开那张纸,见纸下还遮盖着一张纸,纸上画着三幅小图。
第一幅小图中,有几个长着狼耳的影子对一个长着狼耳拖着长尾的小男孩说着悄悄话。
这幅图中的每个影子都一手指向小男孩的长尾,另一手指向相同的一个方向。
第二幅小图里,那个狼耳长尾的小男孩,站在一个头戴冠冕的女子身旁,一只暗中脚踩在女子长长的裙尾之上,仰头看着女子头上的冠冕。
第三幅小图里,这个小男孩被一群长着长尾,却没有狼耳的影子捉拿起来,割掉舌头和长尾,一群影子共执长刀,一同插进他的心脏。
等他看了片刻之后,纸上的画便消失不见了。
裴暄之垂眸看画,神色漠然。
原来,是为着敲打他。
狼子野心的小妖听了蛊惑,便以为凭借一点血缘关系就可以肖想生母的权力。
可他毕竟不是纯种的妖族,必定不能服众,终会为群妖所戮,还会被众妖强行剖去与生母相似的东西,被当做胡言乱语的祸乱处置。
没有人会承认他……
真难为织絮令主肯揣摩他的狼子野心,提前示警,防患于未然,将权力的冷血无情、复杂隐晦,以如此凝炼简洁的方式呈于他面前。
呵……
他这个不该出现的子嗣,当年必定让她格外苦恼。
现如今的他,得知了全部身世,又是这么个性情,即便他当下三令五申说明无心妖族,但就凭她对他的那些评语,也说明他必定会让她生疑。
生疑便会不安。
不安,犹如日日刀悬于顶,使人忧心忡忡,最终必生杀心。
如若他一直长在长安,没有被父亲寻到,她或许根本不会担心这个孩子会带来的威胁。
可他不仅找到了父亲,他的种种表现也必定让她起了提防之心。
巡天司和宗门为了扶持织絮的势力斗倒横玉的势力,即便人族此时出手是有利于织絮的,但她必须提防夺权以后她会继续被人族操纵。
而这个孩子捏在裴寒舟手中,不知何时就会变成人族插手妖族大权的工具。
为了她自己的权力稳固,她会提防他,将来若她有了纯妖族的子嗣,也必定会为了那孩子的安危想尽办法处置他。
以为他会自我消解这种警告,因生母之绝情而悲痛吗?
想来,这也不是只给他看的。
裴暄之很快重新画了一幅,将画送到裴寒舟案前,低声说道:“父亲,这是她引我去梨花涧后我找到的,儿子看得一知半解,仅其表面之意就令儿子深感不安。”
裴寒舟看着那画,神色丝毫未变,许久,抬眸看了看裴暄之的神色,说道:
“你只是我的儿子,不必管她,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以后,绝不会让任何人借你的身世做文章。”
赵柴儿在老家时便游手好闲惯了。
此前因捉拿狐妖的缘故被虞家人当诱饵,从虞念处得来了一些银钱做补偿,又没了追在身后的死亡威胁,当下便彻底放松,补偿似地东游西逛,大吃大喝。
如此过了一阵儿,很快觉得这浮萍一般的日子说到底也没什么意思。
等到了永丰地界,遇上一户招赘的殷实人家,他远远瞧见过那家姑娘,心中喜欢,便赶忙置办了一套行头凑上去自荐。
因他年轻俊秀,又打扮得体面光鲜,以往斗鸡算骰时扒拉算筹、计数,又会点算盘,为人机灵,反应又快,很得为女儿招赘的梁夫人看重。
他将帮着虞家捉拿狐妖的事来低调夸耀,又拿出虞家给的有虞家字样的金锭作证。
梁夫人托在虞家做管事的同乡一打听,果真有这样的事。
梁家二老生平推崇义士,不知赵柴儿做诱饵时是如何怂包,只觉他有舍生忘死之高义,因此更是对他十分满意,格外礼遇。
虽托人往他家乡打听到了些他年少贫困,又不事生产的混子事迹,但除了这些也没有什么过分的。
不过梁家二老走南闯北有些阅历,所以向来不以低眼看人。
自来穷苦人家的孩子,年纪小,又没家人管束,眼前没出路、没前途,睁眼就是要考虑今日之饱腹,又能有多高远之志?
加之少年本性使然喜欢玩斗,散漫游荡是常事罢了。
如今长大了,没有长辈教导,不是也知道开始按着世俗的要求教化自己了吗?说明到底还是有向好之心的,不是个混材。
加之他能说会道,模样俊俏,讨得梁姑娘欢心,不久梁家二老便安排二人成了婚。
柴儿做了十来年闲汉,当年躺在老家吱吱作响的破床上做梦时,都不敢梦到自己能过上这等上有慈爱高堂,伴有聪慧好妻的安稳殷实日子。
往日种种宛如大梦一场,成家之后,他便立志成个人模样。
婚后他跟着梁姑娘学了一段日子,便被带出来跑商。
近来梁姑娘有了身孕,有批货要得急,正值中秋将近,家中三家铺子繁忙抽不出人手,便亲自与爹娘坐镇家中,遣柴儿带着一个管铺的小管事去送。
这个小管事二十出头的年纪,早些年在村学里念过点儿书,学过黄历,自诩比一般伙计管事能耐,早也有招赘进梁家的心思。
殷勤了半天,被赵柴儿摘了桃儿,心里极是不忿。
见赵柴儿一个混子闲汉越过越好,小管事眼睛滴血一般忮忌,如针芒攒扎心尖一样寝食难安。
这次他随赵柴儿去送货,路上暗中使了绊子,原本想让柴儿人车皆坠于山沟,皆未成功。
后来一盘算,车马卖了能得不少钱,交了货也有一笔货款。
不如等交了货后想办法除掉柴儿,卖了车马,拿了银钱,回去报丧,说是遭遇了强盗,车马银钱被夺,姑爷也被劫掠去了,生死不知。
到时梁家就算找了,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到时梁姑娘一个生了孩子的女人,与他成婚都算高攀。
想到聪慧大方的梁姑娘,小管事往日仰视一般的爱慕早已变成了轻蔑。
混子都肯要,就是不要他?什么眼光?什么品味?
等送货归程途中,赵柴儿点着灯坐在车中,拿着一本文赋给孩子看名字。
他生来有几分聪明,跟着梁姑娘学字也学得快,如今算是个半个睁眼瞎,认识简单的字,有的字不认识,有的简单的字合一起,他也不认识。
他只是单纯地把自己觉得长得漂亮的字一个个照着画下来,拿回去给梁姑娘选。
马车趁夜路过一处野村,渐渐停了下来。
外面赶车的小管事扭头挑了帘子看着柴儿,“姑爷,好像走出错了,这村子荒了,不是来时经过的镇子。”
赵柴儿妥善地收好誊抄下来的字,又把梁姑娘给的书好好装进小箱子里。
这才下了马车,果真见孤月之下,一片黑乎乎的荒凉村影。
柴儿立即回了马车,将灯吹灭,又下车道:“马跑了大半天,该喂了,夜里行路容易遇上歹人,这村里也不知安不安全,咱们不进村,把马赶离小道,到那边荒垅边去。”
小管事讶异道:“坟地啊?姑爷不害怕?”
赵柴儿近来因自吹自擂的狐妖之事被梁家上下崇慕,仿佛真觉得自己是个舍生忘死的义士,无所畏惧道:“没什么,坟地算什么?都是些死人罢了,当年我跟虞家人一起设计智擒狐妖时,可比这惊险多了。”
说着便亲自拉着马缰,往坟地那边去。
小管事落后了他一步,在车辕处拉车,快走到坟地时,赵柴儿被土窝绊了一下,脚下一崴,勉强站稳。
小管事趁机迅速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一刀刺向他的后心。
赵柴儿连喊都没曾喊出口,直接扑倒在地,再没了声响。
小管事执刀又照着他脖颈猛捅数下,扒了他的外衣和饰品,拖着他到坟地另一边的深沟直接扔了进去。
小管事心脏砰砰,出了一身热汗,刚把柴儿丢下去,来了一阵冷风,吹得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迅速转身跑向马车准备离开。
刚跳上车辕,正要去扯马缰绳,就听身后的车厢之内传来一声细微的翻书声。
这细微的一声,在他耳中犹如惊雷。
这姓赵的垃圾,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一路上却热衷于装模作样看文赋,说他狗看天灯都属于抬举。
小管事一路上有多恶心车厢内翻书的声音,此时就有多毛骨悚然。
或许只是书没放好,被风吹动了呢?
小管事僵直着上身转过身,看着平静的车帘,胆战心惊地伸出血还没有擦干净的手。
指尖刚刚触到车帘,就听车厢内传出三声微弱的咳嗽声。
“啊!鬼啊!”
小管事尖叫一声,疯了一般跳下车辕,两条短腿不要命地狂抡。
他吓破了胆,下意识急需尽快见到活人,便被恐惧驱使一路往荒村跑去。
刚跑进村子,迎面看见一个黑影,等跑近了,才见竟然就是方才死于他刀下的赵柴儿。
小管事大叫一声,两眼一翻,忽地宛如一尾呆鱼一般凌空而起。
虞意笑嘻嘻地蹲在房檐上,猛地一抬竿,那个“赵柴儿”变成了一张黄符,宛如一块饵料,钓着咬在钩上的小管事荡在空中。
“蛛丝钓千山,你可真幸运,我刚得了这玄降邪器,你就撞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