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浣月请他进来喝茶。
薛景年拂开肩上雪,将策论交给她,又暗暗用灵力拂开她肩上的雪。
颜浣月坐在桌前看着尹恕批注出来的觉得说明不清楚的地方,当即拿起笔就开始改。
薛景年便去为她烧水沏茶。
这样为她做事,竟然比往日对她呼呼喝喝,在她面前张扬倨傲还让他觉得满足。
薛景年沏好茶就坐在她对面,静静地看着她。
屋内烛火昏黄,窗外风雪交织,待在这里就是最安心舒适的地方。
原来最好的日子,就是这种再寻常不过的,日夜相对而坐,无言也得宜的时候。
他以前为何从未领悟到?
可如今还有机会,在他领悟的时候,上天真的给了他机会……
颜浣月收了笔,掐诀弄干墨迹,将纸张叠好。
薛景年捧着一杯茶递过去,说道:“听闻,裴师弟的病似乎又重了,你要不要回去见他一面……”
颜浣月垂眸道:“这边我若走了,诸位长老更不会再管此事。”
薛景年将那份策论收入盒中,又随手收拾着她弄乱的笔墨,轻声说道:
“那……我先替你回去看看?你画些传音符给我,我可以帮你带回去,好不好?我恰好要回去送清单,顺路就捎回去了。”
缥缈宗撤出十来日,天衍宗的弟子皆有任务在身,轻易不能离开。
闻听薛景年要回去送清单,颜浣月立即拿出一打早就画好的传音符给他,说道:“多谢你。”
薛景年接过黄符,微微一笑,“顺手的事,客气什么。”
“裴师弟,身体如何了?”
薛景年走进长清殿的暖阁中,这日正下着大雨,天色阴沉沉的。
裴暄之就坐在窗下的摇椅上,看起来很是苍白,闻言只道:“劳师兄记挂,我还好。”
薛景年看着他分明有些过于病重的模样,缓缓从袖中取出那一叠传音符放到摇椅边的小几上,说道:
“颜师姐在北地那边有些事,听说你病重,也没空回来见你,这是她托我给你的传音符。”
裴暄之问道:“她有什么事?”
薛景年说道:“哦,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些可大可小的事情,难为她却有兴趣钻研,只好依着她了,我说你病重,劝她回来见你一面来着,她倒没应,到让我捎了点儿传音符回来。”
裴暄之抬眸看着他,眸色清寒,“薛师兄以往似乎与我夫人并不算和睦。”
薛景年也不想跟他这眼看已经缠上死气的人计较,只笑道:
“都是往事了,不过是少年无知的争闹罢了,如今都长大了,小时候的情谊,又岂是谁都能比的?这一年多相处也算弥补往日……师弟早些休息,我在北地会好好照顾她的。”
宁无恙从外间闪出来,说道:“景年,师父回来了,快将你带回来的清单呈上。”
薛景年赶忙应声,“是。”
裴暄之咳嗽了一阵,艰难地扶着扶手坐起身来,伸手去够那小几上的符纸,刚刚触到符纸,猛地吐了一口血……
颜浣月整日袖中藏着传音符,就等着它亮起。
她打算若三十日时诸位长老并不能给出一个她满意的决策,她便立即回宗门去陪他。
无事便好,若真魔族来攻,她做了一切她能做的,今生能战死在天衍宗也无憾了。
只是掐着日子等到第二十八日,既没有等来他的传音,她传音他也从未理会,她也未等来诸位长老的决策。
二十九日,夜半三更,她突然被一阵击鼓声吵醒。
“诸弟子听令,今有邪魔外道在我宗门驻守北地,掌门真人为救子法力尽失之时,趁机围攻我宗,请清虚峰、元虚峰、玉虚峰、凌虚峰、邈虚峰等峰内门弟子立即在驻地集合,领取法衣宝器,回宗救派!”
颜浣月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那股担忧已久的惊惧突然真实地袭来,激得她甚至还有些想吐,她甚至以为是一场梦。
告众之声是许逢秋长老的“仙人传音”,此时冲破风雪,不断地回荡在天堑南北的风雪之中。
根本没有时间让谁去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先觉之能。
在真正的危机面前,没有谁会在此刻关心此前究竟有什么先知之言,更没有人会因自己的先觉之言被事实印证,但当初并未被人采纳,而在此时洋洋得意或觉得报复到了谁。
颜浣月根本顾不上多想,迅速坠下积雪峰,驻地前众内门弟子早已排好队伍快速地领取法衣,又很快换上。
颜浣月也立即过去领了东西,是一件玄青色的法衣,一个玄青色藏宝囊。
颜浣月迅速换上法衣,收好藏宝囊,与众位同门、几位长老一道,穿风破雪,极速御剑冲向天衍宗的方向,只为屠魔杀邪,守卫宗门。
一众御剑疾驰之人,在北地雪夜上空,划出一道巨大的雪海风涛。
宋灵微负手凌空于积雪峰上,在狂风之中,静静地看着遥远的天堑对面,因许逢秋那道不断回荡的“仙人传音”而逐渐亮起的一片片灯火。
从始至终,她并未回首看过一眼身后御剑疾驰而去的门中弟子。
风雪之中,数张碎纸似雪片一般在空中狂舞,一声声三清铃与妖仙降道之声被狂风和“仙人传音”之声隐藏。
宋灵微掐诀缓缓落到地上,尹恕从不远处走过来,依旧是悠悠哉哉的笑意,“师姐,你是不是给你那徒儿透露了些什么,她写的那些东西,有些甚是一语中的。”
宋灵微敛袖道:“此大事,我从未透露过。”
一道浑厚的灵力漫散开来,二人神色微敛,一同走到积雪峰上一处幽暗地,掐诀一礼,恭恭敬敬地唤道:“魏前辈。”
那人披着一件灰袍,童颜鹤发,一切风雪不可沾其身。
他慢悠悠地问道:“天衍大阵已启?”
尹恕回道:“掌门师弟曾与晚辈相约,此大事,不可用法器传令,时机若到,就遣弟子送一份清单回去,清单送归五日后,立即起事。天衍大阵将启,百姓必定无虞。”
那老者点了点头,道:“那批纸人纸相已经通过你们留下的木系法篆过去了,一些玄降弟子也被我送过去了,对面正内乱,如此,恰是好时机,缥缈宗、巡天司、诸宗门、众世家,他们……”
宋灵微说道:“掌门师弟已将所有事安排妥当。”
那老者赞道:“好!寒舟他……”
说到此处,却也渐渐住了口。
宋灵微知道,当年魏前辈之子魏昭死在掌门师弟手中,而今这老父为收拾云玄臣和魔族,才肯与他们合作。
他虽不曾为儿子魏昭叫屈,但若让他真的称赞掌门师弟,恐怕也是强人所难。
长安,夜,大雨。
缥缈宗的灵舟已经在长安咸阳上空飘荡了两三日,大雨之夜,缥缈宗长老突然宣布,“即刻返航,天衍宗。”
薛元年从梦中惊醒,妹妹薛连年直接带人闯入他房中,一众人带着雨夜特有的潮冷气。
“大哥,裴掌门给的听风石亮了,诸部人已点齐,灵舟已备,即刻可往北地天堑。”
第139章 战
“二公子, 绯衣他说,这几日不断往天衍宗方向进发的,确确实实是一大团冲天的魔气, 东、南六宅里那些鬼玩意儿不知被谁挑唆,已经冲去天衍宗协助同族了。”
云若梵正在站在人世全境图前, 闻言回首看了一眼,见那一脸耿正到大冒傻气的女子,不禁蹙眉道:“怎么是你?”
木无患理所当然地说道:“绯衣他叫我来的呀, 二公子您昨日不是让查北边过来的是不是魔族来着吗?或许您诸事繁忙, 把吩咐绯衣的事忘记了。”
云若梵跟这蠢货对不齐思路,也懒得说废话, 只随口道:“去把绯衣叫来。”
指令清晰,她倒肯好好听话, 答了声是,便转身哒哒哒地跑开。
没一会儿,又跟在一名清俊的蓝衣男子身后走了进来。
云若梵见了,只是淡淡地瞥了木无患一眼。
绯衣见状, 便猜到了他的心思, 只道:“阿木此次有功, 探回了许多消息, 原是为让她到公子这里表表功。”
而后回身对木无患轻声吩咐道:“你回去休息吧, 二公子清楚你的功劳,不会亏待你的。”
木无患点了点头,行了一礼道:“二公子, 绯衣公子,属下告退。”
说罢给二人行了礼,这才离去。
云若梵转身看着全境图, 末了,问道:“为何对这差根筋的如此青眼相待?”
绯衣淡淡地说道:“她只是性子直,不知道怎么转弯,落到黑里就是黑,落到白里就是白,不过修炼天赋极好,虽是多灵根,却隐隐比单灵根还厉害,我教不了她许多。”
云若梵眼眸闪了闪,回首看了一眼木无患离开的方向,问道:“果真?”
绯衣双手抱臂立在桌旁,却没有抬头去看云若梵的眼神,只是说道:“我找了许多人,只有她的灵根炼化之后最适合二位公子。”
云若梵克制着内心的波动,低声问道:“可曾上报给父亲?”
绯衣说道:“家主说,要看看她到底够不够有用,莫要白费了一番功夫。所以我带着她修炼了一段时间,灵窍精敏,修为提升很快,等此次推倒天堑法阵之后,家主或许就会着手为公子修复内丹。”
云若梵看着地图,面无表情地说道:“需得礼让大哥。”
绯衣并未接话,只是重提了一下方才的话题,“主宅那边传信,家主不让轻举妄动,不过,可以派些人去观望观望,若是天衍宗撑不住,可以助魔族一臂之力,但要先一步掘取天衍灵髓。”
云若梵似悲悯,似无情地看着天衍山脉,“观望,却想要灵髓……信只传到我这里了吧?”
绯衣正色道:“二公子,这是表现的机会。”
云若梵并未再出言表明自己对此事的任何态度,只是抬起手中的长尺点了点天衍宗的位置,说道:
“带上尸兵,点齐所有家臣,一半天衍边界外待命观察裴寒舟是否安排有救援,一半于山北山南各安排一路,再挑出一百个修为最高的家臣,五十人打前锋摸排情况,五十人带齐法器潜入天衍灵脉,无论如何,都要掘取到灵髓。”
“是。”
颜浣月与众同门一路御剑疾驰,将近天衍界时,行人空无。
放出观想一看,果真见几方魔气已经将天衍宗层层围住,而天衍大阵已经逐渐显现出颓势。
几日强风吹拂,她彻底清醒冷静了下来。
她如今所知都是前世今生从傅银环嘴里得知的消息。
事实上,傅银环前世也只是听闻了魔族围攻天衍宗,想要跟去啃一块肉。
或许,连傅银环自己都不一定明白其中都发生了什么。
而且,他宁肯受尽折磨也不愿意说出最后的结局,这或许……
或许,一切都未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