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浣月说道:“这倒不好说,此事她倒不是最先挑头的,到目前为止,顶多是报复一下。”
“下一个,陈家娘子家的二郎。桃花,要说咱们也算老乡邻了,我去学道前你也时常到我家来同我妹妹玩耍,那年你掉到河里,还是我妹妹将你捞上来的,呵……今夜之后,咱们两家关系更近了。”
人群中忽地炸开一道肝肠寸断的哭声,一个女子不停地往楠木椅后一片看不见的禁制上冲。
“雨儿姐,我家二郎才三岁,求你别毁了他一辈子!云奴的命我偿给你就是了,你别毁我儿子!”
廖雨奴看着被纸人引上来的无知小儿,指了指那死气阴阴的廖云奴,哄道:“三妹夫,给你娘子叩首。”
小儿怕,张嘴欲哭,直接被纸人捂了嘴压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那哭嚎的妇人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给死人磕了头,根本控制不住情绪,撕心裂肺地大哭大喊道:
“啊!廖雨奴!你这贱人!你这贱人!还当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呢?小时候算命的就说过,你们姐妹天生命贱,克得丧父死母失夫,你们两个祸害,天雷要劈死的就是你!”
廖雨奴!
颜浣月睁大双眼,这不就是玄降一系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廖雨奴吗?
廖雨奴面无表情地勾了勾手中的名录,“下一个,张屠夫家三郎,嗯……张屠夫,欺负我妹妹守寡,长得比猪还难看,竟到处说我妹妹勾引他,已经被我杀了,这三郎嘛,有些晦气……”
颜浣月在越来越多的撕心裂肺声中静静地听着廖雨奴的话。
等念到第五人时,她同戏台后的慕华戈一同飞到廖雨奴身边,一人夺下一半,将名录撕成了两半。
名录即裂,整个十字长街也生生裂了成了两半,有熊熊地火从地裂下方翻腾而起。
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四人在烈焰灼烧中对峙。
慕华戈说道:“第五人,邹甲,耳后甲。这名录后来恐怕被人制成了招魂法器,颜师姐,若不将那一半给我,咱们四人拿不到分数不说,恐怕真要被这火烧死了。”
颜浣月立在地裂另一边,隔着热浪看着慕华戈,浅笑道:
“慕师弟,你那边有耳,我这边有甲,甲字煞少了三个,咱们这时再去寻甲字煞,怕也难寻,不如合杀一个,倒也不空走一趟,最起码,不必交上一个灵石的钱。
你们若是不同意,那我只好……”
慕华戈点头道:“我们同意,就按师姐说的来。”
李籍闷声不吭,周蛟则是跟着赶趟得便宜,心里挺美。
四人将名录合起来,地火消散,那十字街口从中间断裂的戏台又歪歪扭扭地合在一起。
最先来时的那个掉脑袋的小儿哇哇大哭,许多恶鬼挣扎着从名录里往出爬。
周蛟和李籍与那些恶鬼缠斗,颜浣月和慕华戈则速度极快地在十字街口布下太徽阵法。
二人携手将一道灵气引入,整个十字街口漫进一片明亮的星辰光晕中。
。
“周师兄,不错啊,这次年中小试竟与颜师姐得了中等。”
“就是就是,我们几个连甲字煞在哪都没有找到,愣是瞎转悠了几圈,幸好有慕师弟指点,去太徽洞背下了太徽阵法,不然连过档都难。”
藏书阁外的白玉阶下,风流倜傥的周蛟颇为谦逊地拱了拱手,乐呵呵地说道:
“惭愧惭愧,主要是我今日仔细研判了试题,猜到不一定是人耳后的甲,借此机会顺便指导了一下颜师姐,这也没有什么。”
说着又招呼身后跟着的书童,“啊,那个,阿鸢,写封信送西陵,跟我爹娘请安说说就行了,叮嘱一下,不要惊动我祖父祖母和外祖家,稍微请我那几个先生喝两盅就可以了。”
末了,又加了特别讲了一句,“让我爹别到处乱炫,低调一些,只把这半颗血灵石拿给王先生掌掌眼,他当年没少批评我,我爹也没吵得过他……”
一回头,被最高处那扇窗户边沿的金光吸引。
周蛟拼命扬起头,看着那扇窗,从那抹在窗边支颐看书的人影挥了挥手,喊道:
“暄之老弟,还在这坐着呢?人年轻,做事一天天净没个轻重,怎么不去恭喜一下颜师姐啊?再怎么说她拿中等也不像我这么容易啊。”
这句关怀响彻藏书阁。
窗内少年很快持书探出半个身子来,一身雪衣在夏日正午暴烈的阳光中白得发光。
他迅速以食指抵唇示意周蛟噤声,日光镀在他腕上的黑玉镯和襟前长命锁上,散漫悠然。
周蛟震了震自己腕间两只镶宝金环,撇了撇嘴,嘟囔道:“神气什么,你俩夫妻还真是一个德行。”
末了,悄声问道:“阿鸢,你看我好看,还是暄之好看?”
“少爷,您跟一个魅妖比什么?”
“那就是他好看喽,那你说我好看还是虞师兄好看?”
“当然是少爷您好看。”
周蛟叹了口气,“到底是让颜师姐沾了光啊,若不然,该将暄之老弟说给周善意。”
“啊?说给后街五姑娘啊?裴小郎不是……”
“你知道个什么,周家眼界岂是那么小的?暄之是掌门的儿子,魅妖又如何,只要换了心契,他也再不能出去找别人放荡,顶多我五妹妹受点罪而已,家主自然乐意此事……嗐,算了,不提了。”
。
颜浣月将与周蛟分割的一半血灵石吸食干净,灵海灵脉又充盈了几丝,去天碑之中直接又杀得前进了一名。
她看了眼最底下那部分的排名,转身出了青石碑。
今日掌门真人送了婚书,又令人搬了许多聘礼来,她前世的嫁妆还是掌门给的,今生也不知怎么凑。
倒是掌门真人特意登门说让她不必拘泥旧礼,她父母已逝,天衍宗是她成长之地,又是救人的缘故才有此桩婚事,一应婚仪由他着手办理便是。
婚期在她九月旬假,倒是一点儿不耽搁她上课。
她走在夏夜温凉的夜风中,四野风过山林,虫嘶蛙鸣,走到自己小院前时,一个小小的影子从门檐上向她飞跃而下。
颜浣月伸手一捞,触手都是毛乎乎的松软感。
金色的小猫喵呜喵呜地往她怀里钻,颜浣月心情瞬间放松了不少。
趁四下无人,她捞起小猫进了院门,低头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狠狠吸了两口。
“你不是跑了吗?在山里找不到吃的吗?”
小猫挣扎了两下,没一会儿就放弃了抵抗。
圆乎乎的脸蛋乖乖地靠在她腮边,一只毛爪子轻轻蹭着她的下颌,一双濡湿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她,蓬松的尾巴在她襟前荡来荡去。
颜浣月将它抱回去放在桌上,给它找吃的,可转个身的功夫,就不见它了。
她跑出门找了很远,还用它的气息寻踪,到底没找到。
。
幽暗的林间小径,少年阴沉着脸提着一只对他又抓又挠的猫。
“别再出来丢人了。”
小猫不服,嗷呜嗷呜地控诉着。
少年平静无澜地说道:“我与你不同,少胡言乱语。”
小猫继续嗷呜,吊在他手上愤怒地挖他的衣袖。
少年一挥手,小猫向后飞了出去,化作一条金蛇,张嘴咬在他手腕处,化作一缕金雾钻进他腕间。
第30章 正是在下
六月多雨, 苍茫雄浑的天衍山竟也婉约若江南。
进了月末,阴雨连天多日不歇,站在守拙原仰头往北望去, 便是一重一重隐于雨雾中的朦胧青山,似空缈水墨, 沁凉散逸。
知经堂九日课一日假,这轮恰放到了雨天。
颜浣月黎明前进了天碑,走出来时天色尚还有些阴沉, 她抬头望了一眼雨中山色, 算算日子,虞照也快带着伏山令回来了。
去膳堂的路上薛景年亦从青石碑那边过来, 执着一把伞从她身后追上来,昂首阔步跟在她身边, 语调轻快道:
“每日都能见你,果真是转了性子,如今在天碑榜上第几名?”
仲夏时节,有此微凉天气是最宜人的。
薛景年不经意间侧首看去, 伞沿遮挡着她的眉眼, 他只能看到下她鬓边垂落的几缕青丝, 正在她雪白的颈间浮荡。
他们自幼相处, 薛景年以往从未着意于这些自己也觉得轻浮的地方, 可雨丝细细,青丝飘摇,少女拢在一片空灵的雾粉中, 像是一抹不真实的梦。
他这时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距离她扎着两个小发髻带着他在宗门到处乱逛的时日,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他的目光略微上移, 见少女那红唇微启,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外门弟子可以不透露名次的。”
“哦……”
颜浣月挑起伞檐审视了他一眼,见往日总是志得意满的人此时竟缄默得有些不合常理,便问道:“你被鬼拿住了?”
薛景年收回目光,紧紧攥着伞柄,对着漫天雨幕嗤笑一声,“嘁,你懂什么……我是看你太收拾得太寡淡了。”
颜浣月颇觉无聊,薛景年见她没反应,便继续说道:
“之前在临江时,见到一种蓝粉碧玺制成的花钿,我送了谭道友了一对,她很喜欢,还请我去春雨楼饮酒,看火树银花,千灯铺陈,听了一夜箫鼓。”
颜浣月刚从天碑出来,这一趟因排名又涨,所以面对的难关也与此前不同。
她今日并没有赢,拼命硬撑了一个时辰只是做到没有受伤罢了,因此这一时半刻分不出更多的情绪来面对旁人,只闲闲地说道:“是吗?真不错。”
不过也还是感到好笑,怎么他就只嫌虞照与她有婚约,却不嫌虞照喜欢谭归荑呢?还是同她前世一样,以为虞照也只是多了个性情极好的“兄弟”而已?
薛景年眉尾眼梢有笑意掠过,又撑着伞绕到另一边跟着她,“颜浣月,若是你也想出去玩,我今日可以带你去悯川城,你原先不是说想尝尝别云间的菜品吗?还有……”
颜浣月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坦然道:“你有何事?不妨直说。”
薛景年比她高出许多,被她仰头看着,他也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手中的伞情不自禁地倾压向她的伞沿,“我……”
到底是年少的骄傲占据了上风,他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话,挑衅道:
“你近来修炼勤勉,有没有胆量与我比一场,二十式之内,若是我落了下风,你要把你所有钱都予我,若是你占上风,我送你一副碧玺花钿,再输你两副金钗,还有一颗上品灵石。”
颜浣月实在有些想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是不是能热一壶水了,简直不知这脑壳里面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她慨叹道:“薛景年,你没事儿吧?我兜里就那俩穷钱,怎么就炫着你这小公子的眼了,挂这么大的彩头就为了我那几串子铜板?想打我,还想我出钱是不是?你当我是黑血上头的赌棍吗?”
薛景年诧异地说道:“怎么说我与你也十几年的情分了,我是那种人吗?我……”
颜浣月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是,往年一根糖葫芦你得抢我三颗,你要谈交情,我姑且忍一忍可以谈上一二句,谈钱,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