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暄之眉心微蹙,少见地流露出这几日除了认同她之外的情绪,“成婚之人如何还能心仪别人?”
他这么认真,不逗一下都有些对不住他。
颜浣月故作高深老成地感叹道:“你年纪小,又怎知情字难解,令多少人魂牵梦绕,奋不顾身啊。”
裴暄之轻轻一笑,春水荡漾的眼睛弯弯的,很是明朗轻快。
他带着一脸自以为被有用学识洗涤过的清澈通透,恭维道:“师姐懂的道理可真多。”
真是个当小弟的好材料,或许自幼在陆家养病,也没见过几个人。
颜浣月又觉得欺负无知之人没意思,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抬脚向前走去,
“你若是心仪旁人却不告知我,在背地里给我造墓挖坑,意图谋害我,我就穿了你的琵琶骨,将你吊在房梁上,高兴了就泼一盆开水到你身上,再用铁梳子帮你梳梳血肉。”
裴暄之觉得她这个惩治的法子有些意思,拢着披风缓缓跟在她身后,问道:“不高兴了呢?”
“不高兴了就一节一节敲碎你的骨头,捂住你的嘴,让你喊也喊不出来。”
裴暄之呼吸微窒,忍不住建议道:“那你得将我藏好,否则被人发现了你不好洗清,虽然是我先得罪的你,可别人只看到了你在虐待我。”
颜浣月亦笑道:“放心啊,我会把人好好藏起来的。”
。
不一会儿到了长清殿。
一番寻常谈话后,裴寒舟帮裴暄之探查了许久的脉象与气息,终了说道:
“心契之力终有些单薄,不会一时便彻底令你康复,再让心契运转两日彻底摸清了它的脉络性情,而后闭关一段时日好生休养。”
裴暄之坐在一旁沉默着点了点头。
出了长清殿,宁无恙恰好刚从问世堂领好任务回来,见了他二人,立即扬起笑意,道:“暄之,似乎脸色不错,身体感觉如何了?”
裴暄之答道:“比以往好上许多,父亲说过两日还需闭关。”
宁无恙脸色一僵,下意识看了眼颜浣月,“啊?这才刚成婚就闭关?”
裴暄之看起来像是并未发觉其中有什么不同,只语气甚是寻常的地说道:“要借心契之力养一养血脉灵脉,闭关也是必要之举。”
宁无恙睁大了眼睛,“心契?啊……你们真的只换了……对,身体不好,不能瞎折腾,要好好闭关,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秋风拂过,裴暄之拢了拢披风,咳嗽了两声,低声说道:“是。”
。
夜里,颜浣月打完坐睡下,因没有吸入魅香的缘故比昨夜多了几分警觉。
没睡一会儿就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她忽地睁开眼,暗中摸了摸身旁的被褥,空的。
她出声问道:“暄之?”
“嗯,是我。”
“怎么了?”
屏风内裴暄之说道:“有些饿,起来找点心。”
颜浣月抛出一个法诀点燃不远处案几上放着的蜡烛,昏黄烛光悠悠晃晃。
她眨了眨眼睛适应烛光,问道:“怎么不点蜡烛?”
“怕烛光扰醒你。”
脚步声近了一些,人影逐渐压到床褥上,颜浣月拥着被子坐起身来。
裴暄之背光站着,捧着一碟点心走到她床边,询问道:“要吃一些吗?”
颜浣月见他未披外衣,说道:“我不吃,你披件衣裳,晚上少吃一些点心。”
裴暄之没有走动,他的目光落在她尚带着些朦胧睡意的双眼上,轻声说道:
“姐姐……我夜里忍不住咳嗽,恐怕会吵醒你,我打算去厢房睡,厢房有被褥。”
颜浣月觉得,刚好,她临睡前坐在床内侧打坐时,他就躺在她身前。
薄薄一个人盖着一张被子躺得平平展展的,她活像是在给他做法的。
她也担心神魂动荡时会被他看到。
黄昏前背着他在院外吃守元丹,谁知他睡前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眨巴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道:“师姐,你方才在吃什么呀?”
啧……
她当时只觉得自己像是个家里穷得没钱吃饭时,只会自己背地里偷偷啃大馒头,不管病弱夫君死活的女子。
算了,等他去闭关了,她就搬回自己那个小院去。
颜浣月说道:“那你再穿两件衣裳去厢房吧。”
。
裴暄之咳嗽了两声,关好厢房门,面无表情地随手放下那碟一口未碰的点心。
背后的金雾没了压制迅速爬了出来,很快像藤蔓一般占满了整个房间,缠在桌椅上,缠在房梁上。
若有想趁他不注意顺着窗棂缝隙往外钻的,全被他扔符打得炸开一朵朵绚烂的小烟花。
他整个人倒在冰凉的床褥上,看着在暗夜里爬满房间的一根一根金雾挣扎着、扭曲着、撕打着想要离开,却又被他压制在这小小房间里的模样。
他摊开五指,掌心里是一只玉珠耳坠。
片刻之间,那耳坠就被一缕金雾卷去,满屋金雾立即争抢撕打得不可开交。
他转过脸并不去看那些东西是如何贪婪浅薄的。
魅魂之气而已,愚蠢、无知、自私自利、不知满足,不分场合地爬出来讨好诱惑,只是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触碰。
他与它们不一样,一点儿都不一样……
第35章 没有生气
掌门真人原是说休息两日再去闭关的, 颜浣月没想到,她第二日清晨从碎玉瀑回来,就见裴暄之已经叠了一些衣裳装起来了。
她撩起内室的帘子看着屏风里的人影, 不禁问道:“你这会儿收拾什么?今日就要去?”
裴暄之一边咳嗽一边到窗边案几拿过几册书装好,低声说道:“心契运转已大略摸清, 我还是早些闭关为好。”
正说着,屏风上人影流动,他从屏风后绕过来, 将一个半臂长宽的小箱子从藏宝囊里取出来放到桌上。
他随手将小箱子打开, 咳嗽了一会儿才说道:“这是我的一部分财物,放在你那里, 若有需要的且用便是。”
颜浣月看了一眼,都是些银票之类的, 她摇了摇头,“你自己留着吧,我在宗门没什么需要太大花费的。”
裴暄之眉目微敛,只轻轻将箱子合上。
修长白净的十指抚在黑漆箱沿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也并不勉强她, 只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更用不上……那就放在这里, 师姐若想用, 倒不必与我讲那些虚礼, 直接拿便是。”
他缓缓直起身,也不多看她,只错过她往屏风内去, 边踱步边轻声慢气地说道:
“我那对把天青云瓶摆出来了,怕你觉得桂花浓烈,折了一枝木槿, 一枝茉莉,以后可以换你喜欢的。”
颜浣月也绕过屏风,见室内北墙边的小桌上正摆着两个云瓶。
怪不得有一阵茉莉清香,木槿的香味清淡,在茉莉旁倒难寻。
颜浣月见他将收拾出来的一点东西装进了藏宝囊中,便说道:“那我送你去长清殿。”
裴暄之的目光终于落在她映着窗外朝阳的脸上。
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颜师姐,我好像把你的耳坠弄丢了,等我出关了,再补给你,好吗?”
颜浣月今早发觉少了一只玉珠耳坠,便没有戴,原是他给弄丢了。
她随意往梳妆台看了一天,见早晨扔在那边的另一只也不见了,或许是被他收进抽屉里了。
“无妨,你早些康健,比一只耳坠重要。”
“两只……那只我找的时候,也不知碰到何处去了。”
“没事,无妨。”
。
裴暄之闭关第二日,颜浣月便搬回自己院中,晨起出门挥刀、进天碑,夜里供奉牌位。
原本以为要与裴暄之相处的旬假很快过去,一旦开始上课,时间便更加紧凑充实起来,许多事与她婚前没有任何区别,因此她时常忘记自己已经成过婚的事。
神魂之处的自己近来似乎也在帮她疏导体内灵气。
她能明显感觉一息之间灵海内的灵气比往日多了一些,她徘徊筑基后境之后,开光初境之前,望远路总是近在咫尺,触手难及。
五灵根本就艰难,以她以前的根基底蕴,能在这大半年的不懈坚持下达到这个进展,她倒也还算满意。
到十一月中旬,她在天碑榜上的排名又往前爬了三位。
某日课歇时正回顾着课上所学,听到李籍在斋内说道:
“这段时日有个叫‘再入轮回’的外门弟子,你们注意到没有,今年天碑排名已经比之前我看到时升了十来名了,再升一段时日,都要挤进内门排名了。”
一个师妹说道:“进内门排名的外门弟子才零星几个而已,那条分界可比外门的简单名次难跨越多了,不过你说的这个人我也注意到了。”
“那是谁啊?”
“谁知道呢,平日进天碑的人那么多,谁能注意到呢?”
伏在桌上的周蛟支棱了起来,看着颜浣月,说道:“颜师姐,你成日往碎玉瀑跑,不会是你吧?”
颜浣月一边提笔写字,一边说道:“为何不能是我呢?”
周蛟显出一副聪慧过人的模样,笑了笑,道:“你看你,急着承认吧,要真是那种厚积薄发之人,肯定不愿与人明说,何况,要真是你,也不可能等到今日才往上升。”
颜浣月沾了沾墨,轻描淡写道:“周师弟所言极是。”
周蛟问道:“颜师姐,我暄之老弟何时出关?我也该去探望探望。”
颜浣月倒是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裴暄之已经与她成婚了,她望了一眼窗外初雪,说道:“我也不知,出关了他自己就出来了。”
周蛟讶异道:“你不知道?你们不是夫妻吗?他走时没跟你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