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意外,收回手去将谭归荑从傅银环身上搜出来的东西都收入藏宝囊中。
取出那个在神使仆从身上拿到的掌心大的小木匣,一把提起傅银环,随手扔了进去。
正躺在匣子里啃木头磨牙的胖老鼠安逸地抖了抖胡须,被这突然砸进来的庞然大物和令鼠不适的寒气惊了一下。
“吱吱吱……吱吱吱……”
颜浣月倒了一把米进去,说道:“你可不能啃他的肉,等明年春天回暖了,我再放你出来得自由。”
胖老鼠“嗖”地一下蹿到米堆前狼吞虎咽,胡须抖啊抖,这里有永远吃不完的东西,恣意得简直不是一分半点。
。
傅银环假死期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梦似真似幻,他静静地看着梦里的一切,好像自己在经历,也好像只是旁观。
就在这场大雪之中,他恢复神智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虞照的那个小未婚妻。
大雪的天,她穿着一身雾粉衣裙,正在问路过的老翁,那牛车拉人回城需要多少钱。
她不经意间回过头来时,见他微微睁开眼睛,便立即跑过来问道:“傅道友,你醒了?感觉如何?”
他无力地眨了眨眼睛,她便略带歉疚地说道:
“真是不好意思,给你输了些灵力温体,又勉强带你下了山,我修为不济,也不能再带人御剑……不过这位老伯愿意带我们回城,你别担心。”
她俯身将他扶起来,他仍还有些冰冷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牛车上风雪更显冰冷,他靠在一堆白菜旁,白菜捂着草帘,他没有。
那小姑娘从藏宝囊中取了一件厚衣裳给他披上,走在车边,轻声说着大家都很担心他,都在寻他的话,时不时就要问一下他还疼不疼。
他却一直在想,虞照其实不喜欢你……
可是换命假死之术总有些难以弥补的疏漏。
他以往并不觉得这醒后短短一日的记忆缺失算是什么太大的疏漏,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后来,他忘记了那一瞬间心口的悸动,与那一日温软下来的心弦。
但最后才知晓,人的心迹实在与机缘有关,忘记一瞬,或许就是忘记许多。
犹其在于,他不是一个好人。
他自己清楚,好人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总不会伤害,而恶人,喜欢时可以善待,不喜欢时,哪怕给他一条命,他也照旧磋磨。
第二日,虞照立在他床边说道:“你不见了,我们都很着急,归荑一直在找你,不管白天黑夜都冒着大雪出去不肯回来。”
“你别看归荑她平时性子那般爽快,可这几天每天都背着我们偷偷抹眼泪,我们翻遍了附近的地方,最后是我师妹顺路将你带回来的。”
他抬眼看去,那一抹雾粉独自站在不远处的南窗下,映着和煦温暖的冬阳,朝他露出了一抹明媚的笑意。
那一瞬间,傅银环在想,听说你是纯灵之体,如今我这一身修为毁了大半,既然你能救我一次,那便再救我第二次吧。
这是在教她这世道有多险恶,收些束脩,实在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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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傅银环睁开眼,看着眼前之人,两个世界交织,他忽然有些恍惚,他轻声唤了句,“浣月……”
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他扑倒在一旁,额头磕在雕着诡异符篆的黑木墙上,一道血顺着脸颊滑落。
“说说,你这藏宝囊里三个命瓶中的性命,都是从哪里偷的?”
颜浣月看着傅银环颤颤巍巍地撑着墙重新坐起身来,四肢上的锁链微微响动。
他低头看着自己半敞的衣裳,见一侧肋骨处森森白骨上有肉芽正一点一点蠕动着修复。
他仰头说道;“你要折磨我,凌迟了我的身躯,怎么不等我醒来?”
颜浣月驱赶走爬到她脚边吱吱乱叫的胖老鼠,微微一笑,道:
“试试刀,试试药,毕竟,还要拿你的肉做药,再给你吃下去,让你活得久一些,让我活剐得久一些,我们时候还长,你也不要急。”
他怔怔地看着她,薄唇微动,低声呢喃道:“我们……时候还长……”
。
满是药味的房间里,陆慎初趴在桌上对着桌上的纸人大笑:
“我就说你哪有给我取十年寿数的铜钱,那不是急召你前来救命的铜钱嘛,原来小神仙你还挺会骗人的,你这一句话,那人这一辈子,恐怕都要时时背负着这个阴影了。”
纸人静静地不曾言语。
陆慎初又问道:“小神仙,如今你怎么会有这么多时间来帮我问世?以往不是每月才在天色玄降时应三次灵吗?”
第38章 狭路
这几日冬阳和暖, 连日天晴,直到今日下午才又吹起了夹尘带土的寒风。
临到入夜,万籁俱静。
李老三才从厨房里将料理好的锅子端进正屋里, 用铁钎子扒拉了一下炉里红彤彤的炭火,将锅子坐到小炉上。
又着急忙慌去厨房倒了一壶酒拿来用热水温着。
他忙碌这些的时候, 他的妇人李婶子正大呲呲地躺在炕上睡得鼾声如雷。
李老三对他妇人向来是敢怒不敢言,从年轻时候开始就是如此,一家子从里到外的吃喝用度全得他操心。
昨日酒温得烫了一些, 妇人在饭桌上当着儿女的面锤了他一顿。
他挨了打, 缩到桌子底下一个字也不敢多说,等全家吃完之后还得收拾桌子。
等锅子酒温得差不多了, 李老三毕恭毕敬地倒了一杯,自己嗅了嗅, 香得人舌头都软了。
但他没敢喝,拈着酒杯到炕边唤道:“当家的,该起身了,兰儿今日还要带人回来呢。”
炕上妇人随意哼了两声, 好一会儿才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坐起身来。
李老三伺候妇人喝了酒下了炕, 没一会儿大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李老三赶忙披上大袄出去开门。
李婶子循着香气到外屋来揭开锅看了一眼, 有些不满意。
跟在李折兰身后进来的钱贵儿看着李婶子的脸色, 心里不免有些发凉。
第一次登门,折兰的娘就不高兴,看起来不太欢迎他, 这往后不知还能不能成事。
他放下捧来的一堆礼品,颇为忐忑地被邀请到桌边坐下。
李老三给了他一杯酒,他心里紧张, 也没有喝酒的雅兴,手里捏着个酒杯子,眼睛不知该放到何处,便落到了一旁小炉上冒着热气的锅上。
不知煮的什么,热气腾腾的,真香啊。
耳边折兰娘在那边啜着酒边数落着:“年前的肉都没准备好,李老三,我看你是越来越欠收拾了。”
客人登门主家吵架,坐在小板凳上的钱贵儿不免有些尴尬。
他来了之后就得了一杯温热的酒暖手,也没见人家招呼他什么。
他侧首看了眼折兰,折兰却起身出门去叫她哥哥去了。
门被打开,寒风忽地吹进来,折兰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青年进得门来。
那青年瞥了他一眼,说道:“这就是你找的男人?”
折兰笑意盈盈地坐到钱贵儿身边来,说道:“那当然,他生得好看,又是富家公子,谁像你,连个女人都找不来。”
闻听此言,钱贵儿心里多少有些得意,不禁扬起了下巴,却又得生生压下自己那颠扑不已的心,想要表现得谦和一些。
“喝啊,贵儿哥,这酒是我爹自己酿的,很好喝的。”
钱贵儿立即抿了一口,他心思不在这儿,知道酒烈,但没尝来什么好坏。
屋里的炉子烧得热,才坐了一会儿就开始有些冒汗。
李大婶坐在钱贵儿对面,时不时问上一两句话。
钱贵儿便好声好气地答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恨不得将自己祖上十八代都交代清楚。
什么场面就着点儿酒都能变得热络起来,屋里正聊得好呢,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李老三自觉地起身去门边看,没一会儿又回来挑起棉帘探进个脑袋问道:“当家的,外面来了位小郎君,说是夜里赶路寻不着住处,想来借宿一夜。”
李大婶跟喝得面色发红的钱贵儿碰了个杯,说道:“那就叫进来一起暖暖火。”
李老三藏好了那小郎君给的一块碎银,喜滋滋地说道:“哎,那我去叫。”
片刻间,棉帘再度被挑起。
一阵清淡沉穆的冷香裹在寒风里忽地袭进来,屋子里的酒菜香气似是有一瞬间被彻底洗过了一般,满屋都是那说不出味道的冷香气。
像是大雪时,满山寒松与积雪的冷冽味道。
两杯酒下肚有些晕乎的钱贵儿似被雪狠搓了脑子一般打了个冷颤,清醒了过来。
他好奇地扬起脑袋看向门边,见驼背的李老三身后,立着一个身姿修长的少年。
少年身披一件靛蓝斗篷,斗篷上的兜帽压到眉眼处,正好将人的目光吸引到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中。
钱贵儿呼吸略滞了一下,他见过的俊美少年不少,这样的,当真没见过。
李大婶明显比钱贵儿进门时热络许多,亲自起身到门边招呼道:“小郎从哪里来?快到屋里坐坐。”
那少年进得屋来,向众人一一见礼,又对李大婶颔首行礼道:“多谢婶婶,我从北边来,正要去长安看看年景,今晚打扰你们了。”
李大婶见他乖顺,心生怜爱。
牵着他的衣袖到桌边坐下,亲亲热热地问道:“小郎看着不像寻常人家,气色看着也不好,是不是近来生着病呢?怎么家里没人跟着?”
钱贵儿撇了撇嘴,不放心地看了看折兰,发觉折兰也眼巴巴地看着那少年。
钱贵儿更不满了,折兰算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了,他不嫌她家偏僻穷苦,只想着能早日成婚带她过好日子。
谁知登门之后人家倒全都嫌弃起他了。
他心里憋屈,想起身走人,可又觉得太没气度,显得自己心眼小,便生生忍着,心想着不如与折兰就此断了,再也不到这里来受气了。
裴暄之咳嗽了两声,悄无声息地收回手将衣袖抵在唇边,又咳了一声。
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回婶婶的话,我自己来回跑惯了,家里人也没什么不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