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玉看着那个孩子,孩子的大眼睛里全都是惊恐害怕,仿佛遇到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她年纪太小了,本能地又想要哭。
女人小声说道:“你妈妈在等你,不可以闹,闹了就再也见不到你妈妈了。”
白秋玉距离她们有一段距离,可是她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她的心本能地跟着一起颤了颤。
她仿佛能够感觉到那个孩子在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自己妈妈了。
果不其然,那孩子听到这话后,憋着哭,安静了下来。
从白秋玉的角度看过去,她真的好小好小,那么小,那么害怕,却憋着哭。
因为她以为自己现在听话一点就能见到自己妈妈。
白秋玉想到老板说过的话,这个孩子……
她凑到自己老板耳边,小声问道:“老板,如果我们不管。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亲生父母了。”
白秋玉还记得,记得老板说,这个孩子二十八岁会死于车祸。
管梨鸢看了一眼那孩子,说道:“如果我们不干涉,她还能见一次。”
“在停尸房里。”
“啊?”
“她出车祸后,为了查明身份,她的DNA信息进入了系统,匹配到了她父母。”
白秋玉想到了那对夫妻,想到了现在这个为了能够见到自己妈妈,强忍害怕的孩子,一时之间,只觉得这简直就是人间惨剧。
她都不敢想,那对夫妻二十几年后,接到来自警察的电话,对方告诉她找到她的孩子了,可是孩子已经死了……
天啊,要怎么面对啊?自己那个小团子一样的女儿,突然就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白秋玉忍不住拿出抽纸,开始擦眼泪。
她擦着擦着,转过头,她的老板给她又递了一包抽纸,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老板放抽纸就是给她擦眼泪用的。
白秋玉好不容易哭完,偷偷去看那个孩子。
那孩子依旧被死死地抱着,她不再哭闹了,可她伸出手,轻轻地拨动着空气,像一条鱼那样。
白秋玉想起来,孩子的父母说过,她小名叫小鱼,所以她觉得自己是一条鱼。
她脑海里莫名地出现了一句话。
“妈妈,我是一条小鱼摆摆,游啊游啊,小鱼摆摆就游到了妈妈的身边!”
白秋玉又想哭了。
第40章 孩子(八)
老板说现在还没有到时候。
白秋玉想也许是老板在等, 等她们把孩子带回去,也许是想要认定她们在拐卖儿童,然后再通知警察抓人。
可很快, 她们跟着人贩子和小孩子一起到了陌生的小县城。
白秋玉这才发现, 人贩子是两口子, 还有一个男人。
白秋玉看着这对男女, 她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眼熟,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女人跟她妈有一点像,不过白秋玉也没有当一回事,长得像的人可太多了。
而且她妈年轻时没有离开过村子,后面她有了工作, 她妈才会到城里来。
人贩子两口子一人拖行李,一人抱着孩子。
小鱼毕竟年纪小,下车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白秋玉看着她们离开,她也想跟上去,她怕跟丢了。
旁边的老板说道:“不会跟丢。”
可前面两个人很快就没有影了。
老板带着她打开了旁边的一扇门,门后是个简陋的地下室。
那两个人贩子正带着孩子走了进来, 两口子正在商量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再回老家。
她们这是直接到了人家家里了?白秋玉想着要不要躲起来。
她转过头,老板完全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既然老板不躲,那她这个做员工的也不用躲,反正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有老板在前面顶着。
小鱼也被带了进来,她进来以后第一时间就在里面转了一圈,似乎在找妈妈。
看来, 两口子依旧在用带她去找妈妈哄着她。
但小鱼从她们两个人身边经过,却没有看到她们。
白秋玉明白了,老板还能隐身。
果不其然,那两口子进来以后也并没有看到她们俩。
她们进来后就开始放行李,小鱼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妈妈,走了过去:“阿姨,我妈妈呢?我爸爸呢?”
女人蹲了下来:“你妈妈给我打电话了,说是今天太忙了今天来不了让你先跟着我们,等晚上她就来接你。”
小鱼想了想,问道:“那你不能骗我,晚上妈妈一定会来接我。”
小鱼看不懂,白秋玉却能看清楚,这就是骗人。
“你乖乖地坐在这里,等我收拾了屋子就给你做饭吃好不好?”
小鱼赶紧坐在对方给的小凳子上。
管梨鸢看着这一幕,挥了挥手,白秋玉就感觉眼前的一切就像是被按了倍数一样,快速地划了过去。
很快天也黑了,小鱼原本白天是和保姆阿姨一起生活,可到了晚上,天黑了,她妈妈就得回家了,现在妈妈没有回来,小鱼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她想要妈妈。
“阿姨,你跟妈妈打电话,你跟她说小鱼想她。你打电话嘛。”她并没有和陌生人相处的经验,只是想过去那样根据自己的需求向大人提建议。
两口子本来坐车就很累了,现在被一个孩子一直一直重复说一句话,心里已经开始烦躁了。
“阿姨阿姨,我不是阿姨,以后我就是你妈妈了!”女人把小鱼提了起来,说道。
“你不是我妈妈,我自己有妈妈!”小鱼能分清楚谁是妈妈。
女人一听,心里有气,拿过旁边的衣架子就开始威胁:“我再说一遍,我就是你妈妈!你要是再不认我,我就打你了!”
“可是你真的不是我妈妈……”小鱼试图跟人讲道理。
女人一听,开始打她的小腿肚子:“我是不是你妈妈?我是不是你妈妈?你再胡说一次试试!”
“你不是我妈妈,我有妈妈!我要妈妈!”她越打,小鱼哭得越厉害,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阿姨变成了她妈妈了。
女人越发生气,衣架一下一下地打着,像是在驯服一头小野兽。
白秋玉看不下去了,冲上去想要阻止这一切,然而下一秒却发现自己根本碰不到她们。
“老板?”
“再等等。”
那边大人估计是打累了,不打了,小孩就趴在那里一边哭一边小声说:“我要妈妈,我不要叫你妈妈,我自己有妈妈……”
白秋玉觉得这简直是对正常人的折磨,她光是看着就觉得残忍。
晚上睡觉的部分被跳过去了,很快就到了第二天。
白秋玉看着小鱼又开始哭闹要妈妈,再一次挨打,再一次哭着睡着。
被打的次数多了,慢慢地,她就不会要妈妈了。
很快小鱼就感觉到自己好像快记不住妈妈了,她晚上会小声地一直念:“白秋玉,我叫白秋玉……我有自己的妈妈,我有自己的名字……”
白秋玉就蹲在小朋友的旁边,她看着这个小孩子认真地念着,仿佛在告诉她一般。
可是小孩子到底只是小孩子,她白天要跟着两个大人一起出去摆摊卖鞋子,每天都要走很多路,吃饭又吃不饱,于是晚上身体根本扛不住,每次都直接睡着了,不可能时时刻刻记得这件事。
于是,一层一层的记忆慢慢地去覆盖过去的记忆。
慢慢地,她不怎么说要妈妈的事情了。
她年纪太小了。
白秋玉看着这个小朋友,她感到了一种难言的悲伤。她太小了,她保护不了她脑海里的记忆。
白秋玉转过头,想要问问老板,到底什么时候才算是到时候了。
她想说,能不能不要再等了,再等下去,她作为旁观者都快抑郁了。
而这个时候,已经到了过年的时候,两个人贩子带小鱼回老家了。
回老家要坐大巴车,她们抱着小鱼上了大巴车,那售票员见孩子可爱,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这小孩真可爱,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杨远远。她叫杨远远。”抱着小鱼的女人说道。
白秋玉听到这个名字,起初只是短暂地接收到这个信息,然后想,人贩子给小孩子取的名字跟自己一个名字。
然后她就看到了大巴车的终点站,泉波镇,她对这个地方特别熟悉,因为她出来打工就是从这里出发。
而这个年轻的女人依旧和她的妈妈有几分相似。
她低下头,这个小姑娘现在叫杨远远。
她也叫杨远远。
这个进入大脑的信息如同一道利剑,劈开了她的大脑。
她想起来,自己现在在二十五年前。
她看向自己的老板,对方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点了点头。
白秋玉不敢相信这一切,依旧问了出来:“老板,她和我一个名字,她叫杨远远。”
管梨鸢道:“她不叫杨远远。你也不应该叫杨远远。”
“你叫白秋玉。”
也许现在的白秋玉只记得后来的一切,但那个很小的白秋玉,那么小,却那么努力地要记住自己的妈妈的白秋玉,她也是白秋玉。
她作为白秋玉的一部分,也应该被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