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冲猛地回头,她反应这么大,摆歌笑和步琴漪都看向了她。
步琴漪心有疑虑,他这路上,一问起思危剑,薛冲便支支吾吾,推三阻四,实在可疑。
他转向摆歌笑:“哦?那宁公子现在何方呢。”
薛坚柔察觉薛冲冷汗直冒,便递了杯茶给冲冲:“冲儿?”薛冲轻声问道:“宁不苦在哪呢?”
薛坚柔刚要回答,内室里被捆着的宁不苦却发出剧烈的动静。
摆歌笑摊手:“喏,就在里头。跟个要被杀的猪似的,按都按不下去。我们几个人花了一整夜的功夫,才让他老实点。主要是怕他闯进梅山的地盘,梅山地界晚上真够严的,到处都是暗器毒针,他要是闯进去,死无葬身之地啊。”
“冲冲让我看着他点,她对梅山有话说,去去就回。不过去了一整夜……呵。估计也没和梅山大人说话吧?净和你说了。”
步琴漪吹开茶叶,轻笑一声:“摆公子没有和宁公子在背后一起骂我?”
摆歌笑耸肩:“没有。他脑子不好使,嚷嚷着什么冲冲已经答应嫁给他了——”
“我没有!”薛冲断然喝道。
步琴漪没看她,却道:“兴许是个误会,你怎么骂人呢?”
摆歌笑又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冲冲写信告诉我,你恨死她了,你恨一半忘了?”
步琴漪这才看向薛冲:“你和摆公子通了不少信?”
薛冲已把鹤颉全忘到脑后了,步琴漪每句话都意有所指,手里一盏茶,微微皱眉,嘴唇却笑着,训练有素听风楼少东家,跃然复生,就在薛冲眼皮子底下,在查宁不苦的事。
薛冲真想冲过去叫珍珠快别说了,可珍珠越看她脸色不善,越有些生气越要说:“是啊,她说对不起你,跟你回不去了,把思危剑送给你之后不知道该去哪里。你看你干的好事……”
步琴漪他的衣襟口不太宽敞,但紫纱料子薄,脖子上斑斑点点,他抚摸着自己的脖子,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珍珠絮絮叨叨发散自己对步琴漪的恨意,发觉他刀枪不入阴阳怪气无用,便直接道:“你回不去北境了吧?武功没了,回北境也是任人鱼肉。”
步琴漪放下茶杯,站起身,不管薛冲急于辩解什么,他径直走向宁不苦的屋子。
正当此时,屋外的雨骤然增大了,夏天的雨点起初是鸣蝉似的跳溅,而后下成了滚白的旗幡,雨再大些,莲塘竟成了一艘绿船劈波斩浪撞去岸上。
绿船始终被禁锢在莲塘里,而鹤颉登门的脚步却没有延迟。
雨雾之中,鹤颉的身影和她身后的那个男子都在逐渐靠近,看不太清面孔。
步琴漪轻声道:“我先进屋。”
薛冲弹起来似的要制止他,步琴漪却微微含笑道:“思危剑给我,这个不能让她看见。”
他不等薛冲应答,自己从座位上捞起思危剑,门上一把大锁,而这种东西怎么拦得住他,谁都没看清他是怎么拧开锁的,那锁就烂在地上,薛冲两眼一闭,想抓住步琴漪,却只闻到他身上紫色武器一般的木樨花香,他已经进去了。
薛冲只觉一柄巨剑当面劈来,正要做好粉身碎骨的打算,那剑反而在她脑壳上千刀万剐起来,血液直流,而苦捱死期。
身边人都不觉有异,反而对登门的鹤颉极为防备。
鹤颉收了伞,很自然地走进来,身后跟着的俏丽青年没人认识他。
装着宁不苦和步琴漪的房间里,步琴漪的眼睛从缝隙之中看清了青年的脸,一瞬间他几乎发出无声嗤笑。好巧啊,师弟。
他抱着琴,也不影响他很快地转过身,看向床上被毛巾堵嘴的待宰羔羊。
薛冲本应该是最在意鹤颉的人,但她此刻在意得勉为其难。
离开北境,离开鹤家,离开天都剑峰,离开那些所有人都爱妹妹的地方,鹤颉只是个拿剑的小姑娘,今年十七岁。
她面颊水豆腐一样白嫩,中间凸起秀气山峰一般的鼻子,美丽而清晰,可是不知道是哪里不对,薛冲印象里妹妹的脸一直很模糊。
作者的话
老石芭蕉蕉
作者
07-06
哎妈呀,终于不卡了!我要抓准机会,一通狂写!
第75章 奇人鹤颉
千里之外,鹤家二老坐在家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艰辛,两位饱尝。 鹤老太太还想说些话,鹤老爷子已不耐烦道:“哎呀,还说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 鹤老太太懦弱道:“你对小吉隐瞒真相,又对天下人隐瞒真相,就是为了周全你的脸面吗?” 鹤家二老并未对鹤颉说出实情,女儿女婿毒发身亡当日,鹤老爷子大概猜想下毒的凶手会是冲冲或者她身边的某某。 然而自打他女儿隐瞒冲冲身世后,他就一直担心曝露。他养薛家的孩子,是为了思危剑盟的侠义,可一年年过去,侠义不成,竟成了深仇大恨。 如今北境武林人人知道他鹤家做出这样的事,他简直有苦难言。 谁能想到他伙同女儿隐瞒冲冲身世,不过是为了一视同仁,不叫她觉得自己是家中异类。 鹤老爷子想起他的初心,不知该如何自处。这些日子,他每日焚香拜佛,礼敬先祖,并不给女儿女婿请大夫上门查看,能否留住性命,全看天意。另外毒药奇特,寻常大夫爱莫能助,劳师动众请来好大夫,岂不将事情宣扬得更大? 鹤老爷子手中三根香,香灰烫到手指上,却像三柄剑的划伤。 小吉下山吊唁时,于祠堂之中见了祖父,鹤老爷子思虑再三后,还是告诉她,他的母亲是良心不安生了急病而去的,父亲殉情而死。 一是冲冲如今的声望如日中天,她又莫名消失在栾书城,此后南下,若是小吉真去寻仇,那鹤家的名声岂不是从北烂到南,一烂再烂,无可救药? 二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小吉就是知道又如何,结了仇又如何?两败俱伤又有谁能得好? 鹤颉跟着他一起跪下,深深地跪伏,长久后才起身。 鹤颉在母亲生活过的房间里转了一圈,问祖父:“母亲真的良心不安而死?” 鹤老爷子语重心长叮嘱她:“你母亲犯下罪孽,一被议论,急火攻心竟然去了。可你回山上去后,千万别想着山下的这些事了。天都不至于容不下你。” 鹤颉安抚好两位老人,回头上了天都。天都的确容得下一个鹤颉,但议论纷纷的这些日子里,鹤颉不好过,亦有人为她说话,父母作孽与子女何干?颉师妹天人之姿,无需与外界言论置气…
千里之外,鹤家二老坐在家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艰辛,两位饱尝。
鹤老太太还想说些话,鹤老爷子已不耐烦道:“哎呀,还说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
鹤老太太懦弱道:“你对小吉隐瞒真相,又对天下人隐瞒真相,就是为了周全你的脸面吗?”
鹤家二老并未对鹤颉说出实情,女儿女婿毒发身亡当日,鹤老爷子大概猜想下毒的凶手会是冲冲或者她身边的某某。
然而自打他女儿隐瞒冲冲身世后,他就一直担心曝露。他养薛家的孩子,是为了思危剑盟的侠义,可一年年过去,侠义不成,竟成了深仇大恨。
如今北境武林人人知道他鹤家做出这样的事,他简直有苦难言。
谁能想到他伙同女儿隐瞒冲冲身世,不过是为了一视同仁,不叫她觉得自己是家中异类。
鹤老爷子想起他的初心,不知该如何自处。这些日子,他每日焚香拜佛,礼敬先祖,并不给女儿女婿请大夫上门查看,能否留住性命,全看天意。另外毒药奇特,寻常大夫爱莫能助,劳师动众请来好大夫,岂不将事情宣扬得更大?
鹤老爷子手中三根香,香灰烫到手指上,却像三柄剑的划伤。
小吉下山吊唁时,于祠堂之中见了祖父,鹤老爷子思虑再三后,还是告诉她,他的母亲是良心不安生了急病而去的,父亲殉情而死。
一是冲冲如今的声望如日中天,她又莫名消失在栾书城,此后南下,若是小吉真去寻仇,那鹤家的名声岂不是从北烂到南,一烂再烂,无可救药?
二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小吉就是知道又如何,结了仇又如何?两败俱伤又有谁能得好?
鹤颉跟着他一起跪下,深深地跪伏,长久后才起身。
鹤颉在母亲生活过的房间里转了一圈,问祖父:“母亲真的良心不安而死?”
鹤老爷子语重心长叮嘱她:“你母亲犯下罪孽,一被议论,急火攻心竟然去了。可你回山上去后,千万别想着山下的这些事了。天都不至于容不下你。”
鹤颉安抚好两位老人,回头上了天都。天都的确容得下一个鹤颉,但议论纷纷的这些日子里,鹤颉不好过,亦有人为她说话,父母作孽与子女何干?颉师妹天人之姿,无需与外界言论置气。
鹤颉对身边人道:“外界流言,无非是实话实说。我姐姐可以承担十几年忽略打压,那么我也可以承受流言蜚语。父债子偿,我既然知道此事,就不会逃避责任。”
身边人哑口无言,总而言之,鹤颉仍然是鹤颉。
不日,鹤颉与掌门请了命,下山寻找离山许久的公仪蕊小师叔。
公孙灵驹正为大闹北境的兰捺兰天枢石胡笳三人头疼。
步琴漪把这三尊大佛请来,天都和丹枫又有旧仇,兰天枢找思危剑不成,便借故要上天都找剑,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其他二位也是趁机说事,三位虽没有打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却也是争斗不断,公孙灵驹并不愿意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只得尽力斡旋。
结果步琴漪惹来这么大的祸事,人就不见了。
鹤颉道:“北境之祸缘起于听风楼步琴漪,此人枉顾江湖大义,引祸水于东海西原,又驱虎狼至北境。中原武林一向对天都虎视眈眈,而天都近几年好不容易韬光养晦,恢复生息,步琴漪却利用深仇旧恨,使得北境又起干戈。其心可诛,其人不可留。”
在场的薛若水微微抬起嘴角,似在嘲笑步琴漪,也在嘲笑从前的自己,嘲讽整个听风楼。
可连他也找不到步琴漪,这很反常。
此番鹤颉下山去找公仪蕊,十之八九能找到公仪爱,公仪爱的行踪明了后,琴漪大概也就有下落了。
薛若水建议后,公孙放了鹤颉离去寻找公仪蕊。
公孙灵驹道:“其实她会先去找她姐姐。”
薛若水知道她在想什么:“找到姐姐,大概能找到琴漪。她以北境江湖道义为令,有对琴漪出手的理由。此女子心定如山,思深如海,难以窥测她是否真为了正义。”
公孙灵驹又道:“正邪不以亲疏而定。你何须包庇。”
薛若水笑了一声:“江湖中,每个人都有一片天,每个人都有天大的事。自己的天之外,别的事都难说,难管。你瞧,我不是没有管?还叫她去找。”
鹤颉出现在东南郡的码头边,习习荷风,她白裙如旗,正如清水濯洗过的木兰。
她身边跟着个活泼鲜妍的少年,十八上下年纪,美丽的眼睛装下了鹤颉的白色裙摆和她身前的码头日出绮云。
他是听风楼人,名叫何独一,是步凌云的第十一个徒弟。在步凌云的授意下,他加入星馆,管辖东南郡的不少茶馆。
何独一对听风楼有自己的图谋。
他势单力薄,却看公仪爱很不爽,要扳倒他,就得找外界帮助。鹤颉打听公仪蕊下落时,与他相遇。两人一拍即合,决心各取所需。
鹤颉道:“我们还得去见我姐姐。”
何独一干笑着问:“你确定你姐姐会见你?”
“为什么不见我?”
“她恨你都来不及。”
“我知道她恨我。不过她会跟我回去的。”
何独一讶异:“你没听说思危剑盟的事吗?薛良衣?”
鹤颉疑惑:“你是说,我们不是一个母亲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她伸手接了一点雨:“知道后,我曾经很是为此痛苦。”
何独一来了兴趣:“哦?说来听听?”
“倒是第一次和人提起此事,说说也好。”
何独一观鹤颉气质出尘,如空谷幽兰,他自结识她后,总存心想逗逗她,但她相当不近人情,此番她袒露心扉,何独一很是兴奋。
“我家中经商,有些家底,所以我四处拜师学剑,我在知道之前一直是心安理得的。我觉得是我天赋胜过她太多,而她又实在顽劣,不堪教化,母亲才全力培养我。”
“她在家里大吵大闹抱怨不公平,我总想着是她活该,不好好练功,只会疯玩吵架,至今轻功也不好。”
何独一蹙起眉头:“你心够狠。”
鹤颉不解地看着他:“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家中托举力量有限,当然要选更有希望的。”
何独一哑然失笑,只得点头道:“也许是这个道理。”
鹤颉沉默片刻,说不下去了。
“总而言之,知道真相后,我再也不会理所当然了。一夜之间,父母亲、祖父祖母的面孔都变得格外狰狞。”
“但我又怎么能怨憎他们。立场不同,即使我与他们翻脸,我姐姐也不会接纳我的。”
何独一心中更讶异了,但照旧道:“这倒也是。”
“且我母亲为培养我,劳心劳力。我不能为了一时的恻隐之心,就伤害她。面对一心扑在我身上的母亲,我怎么能指责她自私自利?我知道她坏,可她对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