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很满意看到如此兄友弟恭的场景,一挥手,一大群内侍便拖着托盘鱼贯而入,托盘之上,皆是珍宝,绫罗绸缎、奇珍异宝、金玉满堂。
“我儿入仙山,免不得庆贺一番,这些东西便赐给我儿,已作践行。”
七皇子闻言起身,来到殿前屈身跪下:“多谢父皇赏赐,不过儿臣入仙山之后,尘缘尽数断绝,只好辜负父皇的一片心意了,不如请父皇将这些赏赐转赠给八弟,就当儿臣借花献佛,感谢八弟此后替我承欢膝下,照顾父皇母后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皇帝闻言,更是欣喜,当下便依他所言。
待他坐下后,八皇子便上前谢他:"多谢七哥相赠,弟弟真不知道该如何相报。"
这话说得不情不愿,还是年岁太小,即便在母后的眼神示意下,前来过过场面,但也压不住心中的不忿。
七皇子心头升腾起一股酥麻的喜悦:“我还真有一事,要请八弟帮忙。”
“哦?何事?”一直看着这边的皇帝闻言来了兴趣。
七皇子缓缓道:“入仙山之前,需要斩凡缘。斩断凡缘,于儿臣便是斩断亲缘。”
“斩断亲缘?”皇帝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你要如何斩断。”
“行此事,难免见血,父皇母后乃是人间帝后,千金之躯,何等尊贵,儿臣又怎敢行这天打雷劈的不孝之事。只好请八弟代劳...”
“你想杀我?!”一旁的八皇子听见此话惊叫出声,“你胡说什么?此前怎么没听过有这回事,我皇室也并非没有出过仙人!也没见当年,那位仙人要斩了自己的亲兄弟。”
“这正是儿臣要说之事,从前那位仙人,正是因凡缘没有断尽,才至最后意外陨落亡故。”七皇子不急不忙,“儿臣也并无杀八弟之意,此法只需八弟的一滴血。”
“哦?”皇帝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取八弟一滴血,置于这符纸上,再将这符纸写上父皇母后八字的,一同放置在宗庙祠堂中,好生供奉着便是。”
七皇子从兜里取出符纸。
“依他所言。”皇帝很快便做好了决定。不肖一会儿便有内侍拿着针上前刺破八皇子的指尖,滴在符纸之上。
此事完了之后,八皇子的脸色已经是藏不住的难看,匆匆请辞离席。
七皇子看着他气急败坏的背影,心中冷笑。
斩凡缘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还恩,还生养之恩。需要自己每年献上仙丹,来奉养自己的父母,此法耗费时间之长,他不愿如此。第二种则是杀人,只要斩尽这天下与他结下血脉姻缘之人,便可了无牵挂地上山修行。
只是这法子,他也做不到,父皇母后皆为凡世之主,杀了他们,凡世气运大变,他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好在仙君给了他明路,只需取至亲之血,滴于这符上,再写上父母的生辰八字,便能营造出假死之状,放在祠堂上供奉着即可。
父母在时还恩,自当衔环结草以报;若不再,便奉之以香火,也是一样。
只是终究是折中的法子,将这血滴在符纸之上,总是会对人体有害,若是福气深厚,也就只是与身体有碍;若是福气浅薄,那便会是...短命之相,一切就看他这八弟自己的命数造化了。
宴席近尾声,人也散得差不多。
皇帝索性散了众人,只留了七皇子。
“我儿什么时候启程?”
七皇子想了想,此时正好与父皇道出庄流筝一事。
“还有一事需要请父皇相助,此事了了,儿臣才能启程。”
“何事?”
“还请父皇立即处死庄流筝一家。”
七皇子眸色冷淡,庄流筝需得与他一同入仙山,那他自然要帮她斩断这凡缘。
睡了整整一日,庄流筝昏昏沉沉地醒来,脑子有点发懵。
推门出去,正好撞上了嬷嬷。
嬷嬷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怜爱与心疼,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庄流筝觉得有些奇怪:“嬷嬷你这是什么神色,七皇子殿下呢?我想去问问他,能不能现在出宫,去寻我爹娘。”
嬷嬷拉住她,欲言又止,惹得庄流筝十分着急:“嬷嬷你说话啊,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吗?七皇子殿下又被仙山放弃了?”
“呸呸呸,这可不敢胡乱说话。”嬷嬷连连摆手,犹豫再三,才放缓了语气道,“流筝,你可千万别太伤心难过......”
不可能不可能,庄流筝飞快地跑在宫道上,顾不得会不会冲撞贵人,嬷嬷说的一定是假的。
阿爹阿娘怎么会被流寇杀死呢,假的,一定是假的。
庄流筝不知跑了多久,才跑到翰林院,七皇子在院中,像在等她。
“主子...”她愣愣地叫出声。
七皇子面上难得流露出几分动容:“走吧,我带你去见他们最后一面。”
七皇子亲自领着她离宫,回到他们的府上时,门口已开始挂起了白布。
“我与父皇请旨厚葬他们。”
庄流筝听不清他的话,一步一步走向府中。
棺椁之中,是她的爹娘。
在看清的一瞬间,庄流筝心如刀绞,苍白着一张脸,平时说来就来的泪珠子,好像一瞬间消失不见,她微张着嘴,眼神没有焦点。
七皇子上前安慰:“节哀,庄大人一定不愿见你伤心。”
听到七皇子的话,庄流筝有了反应,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心中升腾起不知名的怒意,转身一把将他推倒在地:“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爹娘才不会入狱,也不会被流寇所杀。”
庄流筝掩面而泣:“不不,是我的错,若不是我,若不是我....”
七皇子起身,并未怪罪庄流筝的失礼。待庄流筝哭声渐弱,才上前说道:“如今你已成孤女,在这凡间怕是难熬,不如随我一起去仙山修仙。“
顿了顿,七皇子又补充道:“或许终有一日,还能与你爹娘再见。”
第22章 梦醒
梦境已经到了尾声。
叶棠玉察觉到眼前之景慢慢溃散。
眼前的七皇子眼神慢慢迷离,是初醒之兆。不知在哪里来的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叶棠玉狠狠拽出了庄流筝的体内。
只在瞬息
叶棠玉深吸一口气,猛然坐起,又回到了最初那篇血海之中,自己正倒在那三个逐月仙山弟子身边。
不远处是容与,而他身侧,正如容与所预料的一样,衍书第二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杀他。
手里的那柄长剑高高举起,正对着容与的心口。
隔着一段距离,叶棠玉一道灵力直击衍书的要害。衍书第二一惊,堪堪闪身避开,趁着这间隙,叶棠玉掠身来到容与面前,将他打横抱起,放置在她方才的位置,护在他的身前。
衍书第二的脸色很是难看,正欲说些什么。
却见这血海之中,雾气飞速消散。
从雾气中渐渐显出个人影,一张娃娃脸,是庄流筝。
衍书第二不知方才的那场大梦中,庄流筝到底知道了多少,见着她来,并未吱声。
叶棠玉也并未轻举妄动,她在梦中附于庄流筝身上,虽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每每关键之时,庄流筝都在酣睡,此时她的立场并分明。
“衍书,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庄流筝开口,打破僵持。
衍书第二心里一紧,却仍板着脸:“我与你有什么好说的?”语气生硬,眼中却划过一丝暗色。
庄流筝没再给他留余地,衣袖一挥,方才梦中之景再现。
九岁的七皇子跪倒在他父亲面前,求来一道旨意,请父皇下旨杀死庄家主事之人。
“是你做的吧?”虽是发问,但庄流筝却语气笃定,“真是讽刺,行此事时,你怕是未曾想过有一天事情会败露。”
衍书第二手中握剑,听见质问,不见惊慌之色,唇角勾了勾,又理了理方才躲闪之间略乱了的衣袍,眼带不屑:“若不是对你还残存着一丝对你的怜悯,你以为你能知道?败露?败露了又能如何,你区区一个炼体境,难道还想来杀我报仇?”
“怜悯?事到如今,摸着你的心口问问自己,你有这东西吗?" 庄流筝觉得既荒谬又好笑,”你根本是在害怕,害怕事情暴露,害怕事情被外人所知,梦境之中越怕什么便越会暴露什么。“
“你啊,从来都是个没用的废物啊。”说到最后,庄流筝流露出轻蔑,“若不是靠着我的气运,你能走到这一步?”
叶棠玉看着两人对峙,听完庄流筝所说,恍然,所以自己每次能接手庄流筝身体的时机,并不是因为庄流筝失去意识或睡去,而是因着衍书第二在梦中觉着自己所行之事会有事发的可能,梦中将这可能变为了现实,每一次他害怕庄流筝知晓之事,都会通过梦中之梦,告知庄流筝。
衍书第二此刻已经失了先前的冷静,额头上青筋崩起,眼睛慢慢赤红,手中的剑随着主人的心意,嗡嗡发出剑鸣之声。
“十五年之期将到,你把我的气运挥霍干净之后,还想再偷几年。”庄流筝继续说着,“还是这么多年来,你过惯了众星拱月的日子,已经忘了这件事?”
话音落地,衍书第二没再忍耐,提剑朝庄流筝刺去。
嗡的一声,他的剑被弹偏。他偏头望去,那个随容与一起来的女修士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中的灵力未散。
金丹后境。他眯起眼睛,心中一沉,气运气运,庄流筝的气运还真是好,这境地了,冒出个金丹后境。
庄流筝盯着衍书第二,没有闪躲,反而上前一步,步步紧逼:“想杀我?衍书,来杀啊。我不过炼境,你杀我和杀凡人没什么区别,这一剑刺入,你的大道仙途就彻底断绝了。你敢动手吗?”
衍书闻言冷汗一颗一颗从额间渗出,是他忘了,他如今已成金丹,若是杀了未曾筑基的修士,与杀凡人无异。
他杀不得庄流筝。
“你猜猜,从这秘境中出去以后,我会不会将此事告知招摇山山主?”庄流筝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衍书闻言大脑一片空白。
不能杀,也留不得。
他已入绝境。
“醒了?”叶棠玉蓦地出声。
“谢谢阿玉相护。”从梦境中苏醒的容与撑起身子,将手搭在叶棠玉的肩上,把头抵了上去,冰凉的发丝蹭过叶棠玉的脖颈,叶棠玉下意识要躲,却被容与止住,“阿玉行行好,再借我靠靠,实在是头晕。”
叶棠玉身体微僵,念及他的旧伤,却也没再推开。
听到声响的庄流筝这才朝此处看来,对上叶棠玉的眼睛,瞳孔一缩,怔住了片刻,好一会儿之后才率先移开了目光。
“这戏可真好看。”容与靠在叶棠玉肩上,“已入死局,阿玉你说,衍书会怎么做?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出秘境认错,该如何受罚就如何受罚。”
“是了,阿玉这性子,向来坦荡”容与轻笑出声,“可我们眼前这位要是有阿玉这样的性子,便也走不到今天这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