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魂的语气干劲儿十足。
“你拿不定主意杀谁,我就来帮你物色,我们本为一体,不必客气。”
若是魔魂有形,叶棠玉都能想象出它眉飞色舞的样子。
回程路上,一同来的老道士看着容与身上更重的煞气,一路上的叹气声就没停下来过。
许是觉得容与可怜,对如何化解容与身上的煞气,就分外上心,开始日日来告诉容与他如今的处在多么危险的边缘。
“你这煞气怎么一日比一日重,眉目倦怠,无甚牵挂,戾气环绕身,实在不是久活之相啊。” 老道士愁容满面。
魔魂听得很是不耐烦,将这唠叨列为了第一击杀的人选,老道一边说,它就一边撺掇容与:“这凡间的道士倒有些门道,不如选他练手,也简单得很。”
容与虽然应了魔魂入魔的话,但此时心头并无嗜杀执念,只觉得疲惫,借着祖母病故,这段时日也没再去殿中看观主算命除祟。
老道士则是为了化解他的煞气,给他寻了盆花来,让他好好养着。
说养养花,感受生命在自己手上生存下来的感觉,于他有利。
容与虽然收下了,却觉得莫名其妙,他费尽心思养着这盆花又有什么用处,养得再是生机勃勃,他一个瞎子看不见,又有何用。
于是道士给他花,就这样摆在他的屋内,没有照料,任它枯萎。
老道见状,也只是悠悠地叹了口气,等花彻底枯了的那天,将花带走,此后再也没来找过容与。
魔魂见容与答应了入魔,却又开始没了动静,心里也急了起来,再任由容与这么拖下去,再来一个十八年,它可受不住。
于是便整日里吵吵嚷嚷着让容与出门。
恰逢清晨,容与想着正是观主算命除祟的日子,便去了殿中,想着做完这场修行,便依魔魂所愿。
这次来的是个男人。
秉持着最后一次修行,容与虽然一脸倦容,但也勉强打起精神认真听了起来。
看上去倒是可怜,眼下乌黑,神思恍惚,说是被妖邪所扰,请了观主的符,感恩戴德地就回去了。
结果没两天,却又杀了回来,说观主的符镇不住那妖邪。
这还是容与在道观里十年,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
男人和观主商量好,将那妖邪引来到观中。
容与提了点兴致,也到场来“看看”这妖邪。
“你就是观主?”
叶棠玉看着自己一身男子装扮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魔魂:现在就是非常后悔,非常非常之后悔那天劝容与出门,这下好了,不是等了十八年,是等了整整一百年啊!!!
第56章 道观(一)
叶棠玉被师长一脚踹下山之前。
师长除了在她身上下了禁制以外, 还为她化了形。
在凡间行走这两年,她一直以男儿身示人。
师长说:“如今凡间这世道,一个人下山, 还是男儿身更让人放心些。”
给她准备的行囊里,也放置了不少符咒。
师长为她想得很周全,最后半年她被压制成凡人之后, 若是遇上危险, 也不能没有手段应对。
也确实如师长所说, 下山之后, 男子的身份确实为叶棠玉带来不少便利,一开始她尚是金丹,去的也都是些声名赫赫之地, 为那些达官贵族驱鬼降妖时, 只要展现出些超乎常人的本事,很快便能得到他们的信任与追捧。
而偶尔遇见同为下山历练,同样有所修为的女子则不同,即便展现出了本事, 还是会被这些人轻视、冒犯、审视。
修真界一向以强为尊。而叶棠玉又是这其中的佼佼者,一路走来流言蜚语虽不少, 但大都是议论她的修炼速度之快, 会道心不稳, 揣测她会堕魔...
入了凡间之后, 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些对女子的纯粹恶意。
后来, 随着她的实力一步一步被压制, 她也接触了更多平凡女子, 越是接触, 越是明白师长为何要让她化形为男儿身, 若是以原本的面目行走在这世间,别说是降恶妖驱恶鬼来人间历练,怕是基本的在这世道上露面都是问题。
自然,也就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借住在这道观之中。
入了道观的第二日,十六岁的叶棠玉体内的灵力就因为她师长的禁制被压制得死死的,任谁来瞧,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已。
好在她一向见谁都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的,反而让观主不好再多问,只能告诉自己这是高人为了隐藏自己,而设下的迷障。
至于容与,昨日还答应了魔魂准备入魔,昨日被叶棠玉用灵力束缚住了以后,今日就直接变了卦。
破天荒地很是主动地找到了十六岁的叶棠玉。
“昨日你往我额上的那一点...”
容与只比叶棠玉大两岁,十八岁,除了一双眼睛因为看不见东西,失了几分神采以外,和百年之后相比并无什么不同。
一向都对美人多有好感的叶棠玉听见容与发问,自然不介意说几句。
“是我的灵力,能帮你暂时压制你眼睛里的煞气。”
说来也是命运所至。
若叶棠玉还是金丹就与容与相见,一照面就能看出盘踞在容与眼前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煞气,而是纯粹的魔气。
届时,叶棠玉一定会先想办法将容与带回仙山,交给师长处置。
不过他们初见时,叶棠玉的灵力几乎快消耗殆尽,便看走了眼,只以为容与命数不好,招惹了煞气上身。
“灵力...” 容与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只觉陌生,不过他在意的也不是这个,“暂时压制...那灵力失效以后该怎么办?”
叶棠玉彼时看着容与,心头生出了几分同情,这么漂亮一人,眼睛却看不见,叶棠玉并未修医,不能确定容与眼盲是否与这煞气有关。
见容与在意,便好心多问了句。
“我替你压制后,你是感觉要好受一点吗?”
容与明显地一僵。
魔魂之事他说不出口,一是因为天道法则,二是因为魔魂告诫过他。他之所以跑来找这位阿玉,不过是因为这是他自出生以来,魔魂第一次这么长时间没有开口烦他,他想知道他能不能一直这样安静下去。
十六岁的叶棠玉仍等着容与回答。
十八岁的容与听着叶棠玉的声音仔细辨了辨她的方位,随即抬起眼,正视着叶棠玉,朝叶棠玉缓缓露出了第一个微笑:“嗯...多亏有阿玉相助,昨日之后,我的头就再也没疼过了。”
叶棠玉站在一旁,看着十六岁的自己,面对着容与的笑,呼吸明显一窒,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没说话,良久眼神中浮现出了可惜的意味。
恰如海棠无香,令人惋惜。
叶棠玉霎时就懂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这还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当初阿玉听我说话时,是这幅...神色。” 操控着这场记忆的容与开了口,语气中带着些促狭, “阿玉还能想起此时你在想什么吗?竟会露出这般神色。”
叶棠玉却被他说的话吸引了注意: “第一次知道?”
容与笑笑:“阿玉还是这般敏锐,这段记忆不只是我的,还有阿玉你自己的,记忆里我的样子,是你从前送给我的,只是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机会将它打开。而阿玉的模样则提取了我当时眼瞳中映出来的你,如今得了机会,两段记忆糅合,现在看来,成效也还不错。”
叶棠玉愣住,我的记忆?
还想问,容与却不肯再说:“阿玉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那时在想什么?”
容与这个问题,叶棠玉只要随意编出个答案搪塞过去便是,但不知为何,叶棠玉对容与总是更容易心软,看着十八岁的容与脸上的笑意回道:“只是有些可惜你的眼睛。”
顿了顿,还是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你什么时候学会笑的?”
在叶棠玉已知的容与过往里,六岁的容与虽练习小半月,笑得比之以往要自然很多,但还是略带了些僵硬和生疏。
入了道观以后,也并未见容与多笑过。
“在塞外学会的。人间有句话,伸手不打笑脸人,在那个地方很适用。”
十六岁的叶棠玉自是不知这背后种种,缓过神来后回道:“我的灵力应该至少可以为你压制那煞气半年,届时你那煞气若再惹你头疼,你可来寻我,我那时定有法子替你彻底根除。”
“那就先多谢阿玉了。” 容与的笑容更真切了些。
投桃报李,容与便也补充道:“阿玉若在这道观中遇到什么事儿了,也可以来寻我,我在这里住了十年,可以帮阿玉你解惑。”
“好,多谢。” 十六岁的叶棠玉也没多客气。
叶棠玉看得分明,容与天生冷情,怎会对一个初识之人如此热络,不过是她出手帮他镇住了魔魂之故。
现在她看得出来,十六岁在人间历练两年的自己,也看得出来。
有求于人的神态表情,她在凡间这两年见得最多,不过她并不在意,力所能及范围之内,护着凡人,也没什么不对。
况且容与还生得如此漂亮,帮帮美人,也很理所应当。
自然而然,两人便走得近了些。
叶棠玉对观主每日清晨都会为人算命除祟的事情很感兴趣,观人间,是她下凡历练最重要的部分,如今最后半年她与凡人无异,待在这道观之中,听听红尘俗事倒也很合她心意。
叶棠玉日日都去,想与叶棠玉处好关系的容与自然也就不会再缺席。
两人想听,观主也不会拒绝。
每日来找观主算命除祟的人中,算命的人占了大半,而请关注除祟的人中,也有大半只是心里有鬼,自己吓自己,到最后往往是要请官府介入。
毕竟受制于天道法则,修士、妖精、魔族,若不是深仇大恨,也不会轻易来人间找人族的麻烦。
而这算命的人不少,观主每日只放十五签。
来算命的人多,求的却大同小异,升官、发财、康健、姻缘...人之所求不过这些。容与“看”了这么些年,早就“看”腻歪了。
叶棠玉初来,看得倒很是认真。
最后来的这对学子,让叶棠玉留了印象。
两人一同来求签,其中一个求得上上签,其中一个求得下下签,听观主解完签后,明明也都还似懂非懂,云里雾里,却都强撑着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讳莫如深地拜别了观主。
求得下下签的那位学子强撑着祝贺得了上上签的那位,却难免露了几分酸涩之意;上上签那位面露喜色,眼角眉梢皆是得意,嘴上安慰着自己的友人,让他别在意,实则又借答谢观主的名头,在暗暗炫耀自己家世了得,得此签也是意料之中,话里话外又将观主这道观吹得神乎其神,说此地解签有多么多么准。
直到说得那下下签的学子脸上泛白以后,另外那位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
散场后,容与与叶棠玉搭话:"看完感觉如何?"
叶棠玉诚实相答:“觉得似曾相识。”
容与扭头面朝两位学子离开的方向:“你再多看几日,便能知道这人与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新鲜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