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微弱得就像被暖风带起的一抹灰烬。
绪灯鸣小声回应:“婆婆。”
婆婆没有继续与小女孩对话,她睁开眼,双目浑浊得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目光没有焦点,似乎瞧不见周围的情况。
绪灯鸣伸手在婆婆眼前挥了一下,对方依旧没有反应。
老人的脸艰难地向着阳光被遮住的地方偏移,同时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在空气中摸索了一阵,然后很轻地落到了绪灯鸣的头顶上,摸了两下,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
“嘉佳……”
她再次咕哝了一声。
婆婆身上本来盖着一张薄毯,因为方才的动作,薄毯落下了一角,绪灯鸣弯腰将毯子捡起,重新盖到婆婆身上,又将老人垂落的手放回毯子里。
在握住老人的手腕时,绪灯鸣的动作有着瞬间的停滞。
婆婆非常瘦,瘦得不像是一个活人,而像是一尊被套了层人皮的骨头架子。
当婆婆的手被抬起时,生满皱纹跟老人斑的皮肤就如烛泪一般垂落下来,轻轻悬挂在骨架上,在半空中来回摇摆。等绪灯鸣将她的手放下后,老人的皮肤又像受热的猪油一样缓缓地自然洇开,清晰地勾勒出了下方骨头的形状。
年迈与衰弱写在老人身躯的每一寸纹理当中。
婆婆的手臂很凉,绪灯鸣放下她的手时,那种带着点油脂腻意的冰凉感依旧萦绕在指尖。
绪灯鸣抿了下唇,心跳忽然变快了几拍,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升起一个堪称怪诞的念头,随后,她伸出手,摸向老人的颈侧。
“……”
颈部的皮肉跟其它地方一样松弛、油腻、冰凉。
绪灯鸣并没有找到老人的脉搏。
在发现自己正在跟游戏内的异常接触时,绪灯鸣的神情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她又伸手去按婆婆的心口——如果对方是一个活人,那么至少应该拥有一颗能够跳动的心脏。
绪灯鸣的手指落在老人心口的衣服上,她逐渐加大力道,对方衣服便一点点往里凹陷下去。
她什么也没摸到。
老人的胸膛似乎是空的、干瘪的、凹陷的。
理论上应该存在于此的心脏,跟周围的血肉一道消失无踪。
眼前的场景让绪灯鸣联想到了那本内容颇具异常的《生命的起源》。
老人似乎只剩下一具干枯的躯壳,能说话,能动作,却没有心跳与脉搏——这样的一个人,还能算是一个生命吗?
绪灯鸣有些好奇,如果[观测之眼]还能使用,自己能否在对方身上找到命运之线。
躺椅上的老人再次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不自然地缓慢转动,布满皱纹的衰败面孔朝向绪灯鸣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生硬的微笑,仿佛骷髅咧开了嘴。
老人看不见她,却能感受到身边有人。
绪灯鸣知道,很多游戏在解密程度未达标时,会向玩家展现出正常乃至温馨的一面。
然而等玩家窥探到了真相,所有虚幻的假象就会被血淋淋地撕开,露出掩藏在下面的可怖真实。
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那个会摸着绪灯鸣头,喊她“嘉佳”的老人似乎已然消失了,躺椅上剩下的只是一具会动的人皮跟骨架。
人皮骨架抬起手,飞快地握住了绪灯鸣的手腕,枯黄而尖锐的指甲用力刺在了后者的腕动脉上。
沾着污垢的指甲越陷越深,划开小女孩的皮肤,鲜红的液体从创口处流淌出来。老人死死拽住小女孩的胳膊,想将伤口凑在自己嘴边。
躺椅上的骷髅终于暴露了自己对血肉的渴望。
在被抓住后,绪灯鸣第一反应就是挣开对方,奈何这具身体的力量敏捷都太过糟糕,没给她留下多少可发挥的余地。绪灯鸣又习惯性地去背包中拿取道具,结果——
【系统:条件未满足,背包使用失败。】
[过家家]不但屏蔽了用户的[观测之眼]与[命运之匣],同时还禁用了用户的背包。
绪灯鸣差点因此露出冷笑——在外面的野副本中,她都没受过类似的限制。
《未孵之火》永远能给她带来新的惊喜。
右手被桎梏住的绪灯鸣不得不暂时松开左手攥着的药瓶,然后抄起距离最近的陶瓷水壶,对准老人的胳膊毫不犹豫地用力砸了上去。
“砰!”
陶瓷水壶破碎,碎片跟壶中的液体一块飞溅开来,有一些打在了绪灯鸣身上,她这才发现,水壶里面的不是清水,也不是茶或药,而是一种粉红色的不知名液体。
粉色液体散发的气息类似水果,果香本该清甜好闻,绪灯鸣却从中捕捉到了一点不是特别明显的铁锈味。
受到外力的击打后,老人总算松开了绪灯鸣的手腕,徒劳而混乱地在空气中来回抓握,干瘪的嘴一张一合,嘶嘶的气音从嗓子里泄出。
绪灯鸣成功挣脱后,脚步踉跄地往后退,同时不忘弯下腰,捡起被自己丢下的药瓶。
腕上的血还在流,小孩子的身体实在太过脆皮,仅仅一回合的战斗,就让绪灯鸣再次感觉到了眩晕跟虚弱。
第31章
或许是因为失去接触的时间太短, 药瓶居然幸运地没有被游戏刷新回儿童房的抽屉,给绪灯鸣留下了恢复状态的机会。
绪灯鸣已经拉开了与老人之间的距离,与此同时, 方才的虚弱感迅速扩散, 从骨头缝处蔓延到了她的全身。
有了上次的经验后, 绪灯鸣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失去行动力,她必须抓紧时间服药缓解。
瓶子里的药还剩两片。
“……啪嗒。”
绪灯鸣动作一顿,周围很安静,她清楚听见有什么软趴趴的东西落在了地上。
是老人又做了什么,还是她没有抓紧,再次遗落了手中的药瓶?
绪灯鸣下意识低头查看,然后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关键性的错误:她的躯壳遵照自身的意志在行动,直到此刻依旧紧紧抓着药瓶,完全没有松开的迹象。
——但她的手指整个儿掉在了地上。
新鲜的断口, 红色的血迹溅在皮肤上, 抓着药瓶的指尖还在微微抽搐, 仿佛仍然与手掌保持连接。
副本没有剥夺绪灯鸣的常识与逻辑,因为这里本身就是一个不符合常识的地方。
绪灯鸣怀疑自己的思考能力已经出现了问题,她下意识望向自己的左手,这只手掌如今只剩一半, 断裂处露出参差不齐的肉芽, 血流的比想象中要少。
她觉得自己应该将断手跟药瓶一起捡起,试试看能不能将少掉的部分重新拼起来,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刚刚握住地上断指的右手立刻就跟着掉落。
十根鲜活的手指藤蔓一样彼此纠缠,密不可分,她失去了捡起药瓶跟断指的机会。
绪灯鸣习惯性地想要揉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却没能成功,她发现自己的眼鼻在变得湿润,有鲜血正悄然外溢。
受伤的状况出现得毫无预兆,这具弱小的躯体快要支持不下去了。
与大体正常的卧室相比,绪灯鸣在客厅的经历显得危险又荒诞。
绪灯鸣打算返回郭嘉佳的卧室,相对外界,游戏最初的刷新点简直相当于安全区,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梳理手头的线索。
她抬起脚开始往回奔跑,最终被抬起的却只有小腿。
“滴答,滴答。”
碎肉、骨头、鲜血陆续落在地上。
绪灯鸣感觉自己的视野越变越低,她的身躯变成了一大块被提前片好的烤肉,被虚虚悬挂在烤肉架上,动一下就会掉下来一块。
最后掉下来的是她的眼球。
沾着黏腻血液的眼球落在地板上,雪白的玻璃体上布满了细细的红血丝。
儿童房的大门距离眼球足有一米多远,眼球茫然地看着周围的碎肉,周围那些角度低到不正常的画面逐帧传回不知散落在何处的大脑。
绪灯鸣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身躯碎裂后,她应该是已经死了,却为什么还没有看到系统的失败提示?
她的意识被强行留在了眼球上。
绪灯鸣开始在脑海中复盘着进入游戏以来的所有经历,试图从中寻找死亡的原因。
“嗒,嗒,嗒。”
玩家无法退出,游戏就还在继续。
绪灯鸣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停住,然后是钥匙开锁的声音。
出门买菜的女人总算结束了自己的工作,她娴熟地将装了土豆跟青菜的篮子放在鞋柜上,弯腰换上拖鞋。
此刻客厅里遍布着碎肉,比起普通的住所,更能令人联想到屠宰场。
面对如此可怖的一幕,女人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全然感受不到身边的异常。
黏稠的血液缓缓流到门关附近,打湿了女人的拖鞋。
女人毫无所觉地走进家门,她踩过一块碎肉,血水就从肉块中溢出。
“吧唧。”
肉块被踩扁,女人神情依旧正常。
绪灯鸣的血液通过女人的鞋底被带到了房间的各个区域。后者来回走动时,偶尔还会踩到一些脑浆。
原本干净整洁的房屋画风开始向着鬼屋靠拢。
绪灯鸣注视着眼前的一幕,微觉毛骨悚然,她想闭上眼,可她的眼皮已经丢失,完全没办法关闭自己的视觉。
女人放下买好的菜后,用眼风扫了下婆婆身旁的碎片,小声嘟囔了一句,好像是在抱怨环境。她捂着口鼻,打了一个喷嚏:
“阿欠!”
随后女人进去卫生间,拿上扫把,抹布跟垃圾桶,收拾掉了碎成无数块的陶瓷壶,又仔细擦掉了地上的液体。
她打扫时,偶尔也能带走一点绪灯鸣留下的碎肉跟血渍。
收拾完客厅,女人走向厨房,她经过窗口时,阳光照在女人身上,照到她侧脸上无意沾上的一点血渍。
从始至终,女人的表情都很正常,姿态自如且习惯,表情平静得叫人觉得诡异。
结束完清扫工作后,女人走进厨房,从料理台上取了一只苹果,又打开冰箱,翻出一小块类似过期猪肉的东西。
绪灯鸣从日记上知道,女人平时负责买菜。
她由衷希望冰箱里的东西不会是郭嘉佳小朋友的午饭。
女人很熟练地将苹果洗干净,先用小刀挖去发黑的斑点,接着将果肉跟“过期猪肉”放在一起打碎出汁,再过滤掉残渣,全数倒入一个新的陶瓷水壶中,再兑进足量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