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的路上,绪灯鸣已经顶着戈蓝怀疑的目光初步询问过小鹿福利院的情况,那位鹿院长今年刚刚六十岁,因为年轻时的一场交通事故落下了残疾,行动不是很方便。
福利院中没有别的员工,鹿逵需要独自负责所有事务,她收养的基本都是些十岁以下,且身有残疾的孩子,其中唯一肢体健全且能照顾旁人的人,居然只有戈蓝一个。
绪灯鸣到的时候,鹿院长正在打扫杂物间。
要不是戈蓝说过鹿逵只有六十岁,绪灯鸣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名八旬老人。
鹿逵走路的姿势相对正常,但她头颅的右侧严重凹陷了下去,远远看去,仿佛只剩四分之三个脑袋,皮肤上布满皱纹,身上散发着垂暮之年特有的衰败感。
注意到有人过来,鹿逵放下了扫帚,往外走了两步,露出身后墙上挂着的那一排灰色的相片。
相片的主角都是很年轻的女孩跟男孩,最旁边还贴着一张“XX工厂出现事故,导致数名员工死亡”的剪报。
戈蓝低声:“那些都是我们以前的哥哥姐姐。”
绪灯鸣听说过报纸上的事故。
很多工厂会优先选择福利院出身的人作为员工,却并不给被雇佣者提供足够的保障,如果是十六叶草那样的大型福利院,事后还可能拿到一笔赔偿金,小福利院则不然。
鹿逵很少遇见访客,她的视线从戈蓝移动到绪灯鸣身上,问:“你是?”
她的语气里没有敌意与提防,相反还显得十分平和。
绪灯鸣走上前,很有礼貌地伸出手:“鹿院长,你好。我是管理局的员工,想了解一下你们的生活情况。”
听到“管理局”三个字,戈蓝顿时露出了被针扎到的表情,脸上写满了“我居然引狼入室”的懊悔。
要不是当着院长的面,绪灯鸣怀疑戈蓝会直接将自己推出大门。
鹿逵:“是有什么事吗?”
绪灯鸣:“也不算有事。”她提起手上的食品袋,“新年前的慰问。”
虽然当前时间明显不适合上门拜访,好在绪灯鸣一口气买的食品比较多,又都不是很昂贵,看起来确实挺像前来关心缺衣少食的小朋友,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可以被人图谋的小鹿福利院也就接受了她的说法。
绪灯鸣拿出当年在学校里争取补贴的好学生姿态,陪着鹿院长聊了一会,又亲手将一些零食发到小孩子们手上。
鹿院长笑呵呵地看着孩子们排队拿糖果,戈蓝明显比其他人饿得多,却忍耐着等所有孩子都拿完了食物后,才取走了自己的那一份。
绪灯鸣还想再坐一会,但眼下的时刻实在太晚,即使鹿逵没有开口赶人,也不适合继续逗留。
在告别前,绪灯鸣对鹿逵弯起双眼:“鹿院长,新年快乐。”
鹿逵丑陋的面孔上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也祝你新年快乐。”
虽然绪灯鸣看起来比这里的所有人都更强大也更有社会地位,又是个只见过一面且来意值得商榷的陌生人,鹿逵对她的祝福仍然真诚。
【系统:你获得了微弱的回响。】
戈蓝身上涟漪般的微光恢复了,同时变得明亮的,还有旁边的鹿逵院长。
绪灯鸣已经能确定系统信息中的“回响”和两人身上似乎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光芒有关,她再次启动[观测之眼],下一刻,戈蓝与鹿院长的命运同时映在绪灯鸣的眼中。
犹如泥沼般的黑色厄运紧密地萦绕在她们身上,两人的人生被画上了相同的截止符——
“鹿逵将于新历六十七年一月三十一号死亡。”
“戈蓝将于新历六十七年一月三十一号死亡。”
而今天已经是一月二十六号。
对命运长久的注视让绪灯鸣感受到一阵阵源于精神的刺痛,她闭了下眼,暂时解除了对技能的使用。
正走在生命倒计时上的戈蓝对即将到来的不幸毫无察觉,表情甚至有些轻松开朗,还主动对绪灯鸣道:“这边路不好走,我送送你。”
绪灯鸣敛住思绪,礼貌颔首:“那就麻烦你了。”
小鹿福利院周围没几户人家,公共设施也十分残破,作为十分熟悉周边情况的原住民,戈蓝动作灵巧地带着绪灯鸣绕开路上泥泞的坑洞,隐蔽的玻璃碎,还有那些胡乱堆积的腐臭杂物。
雪一直没停,白雪混杂在泥浆中,很快也变成了浑浊的颜色。
在往外走的过程中,绪灯鸣状似不经意道:“缺工作吗,我这边有几份零工可以推荐给你,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新年期间还在上班。”
戈蓝露出无语的表情:“你对福利院的孤儿有什么误会。”她仰起头,“只要有钱,我根本不在乎过不过年。”
绪灯鸣没有反驳,追问:“那么二十四小时值班也可以?”
戈蓝很干脆:“可以。”
绪灯鸣颔首:“好,不过我需要先跟对方确定一下。你有联系方式吗,或者我到时候直接联系鹿院长。”
戈蓝:“你跟院长说就行,院长的电话是XXXX。”
她很熟练地报出了一长串数字,并没注意在自己给出肯定的答复后,绪灯鸣的目光有短暂的幽深。
萦绕在戈蓝身上的厄运并未因得到一份临时工作而产生变化。
这件事情有些奇怪,可绪灯鸣看不到其中的缘由。
即使[观测之眼]因回响而得到了扩展,绪灯鸣也只能了解到戈蓝与鹿逵的死亡日期,却无法得知两人的具体死亡原因。
从方才开始绪灯鸣就一直在思考两人的死因。鹿逵的身体情况决定了她大多数时间都只会待在福利院当中,不会四处活动,绪灯鸣本来觉得是福利院出了什么事才导致两人于同日死亡,但现在看来又不像。
毕竟只要戈蓝愿意外出打零工,绪灯鸣就有办法在三十号那天将她跟福利院暂时隔绝。
所以两人的死因其实跟地点无关,那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她们的集体死亡?
绪灯鸣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许多时候,人类的命运往往取决于脑海中的一个微小的转念。
而戈蓝与鹿逵的厄运却存在着强烈的不可违逆性。
等走到路口,绪灯鸣就停下脚步,不让戈蓝继续往外送:“天气冷,你早点回去。”又嘱咐,“这两天要是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联系我。”
戈蓝应了一声,她看着绪灯鸣,忽然觉得管理局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没用,其中还是有尽忠职守的成员存在的。
虽然数量不是很多。
她看着绪灯鸣走远,又朝对方挥了挥手。
绪灯鸣笑了下,转过身,独自走在路灯下,长长的影子拖曳在地上,雪片轻柔地覆盖在她的外套表面。
她拿出手机,确认了下第三天的代办事项——因为之前表现出色且有多次负伤经历,绪灯鸣已经可以申请提前放假,但她还是在做出了后天下午准时到岗的选择,显得十分具备上进心。
……
一月二十八日,上午八点五十五点。
唐新月养病期间曾告诉过绪灯鸣,秘书部以前的同事退休后,在蒲公英区跟雪松区的交界处开了一家名叫海菊蘑菇屋的餐厅,其中的菜肴一向很受食客的好评,还会给特事局的员工额外折扣。
绪灯鸣特地了解了一下海菊蘑菇屋,确认了这座餐厅的口碑相当不错,就提前订了位置,并点好推荐套餐等着同学过来。
餐厅的装修风格明快简洁,天花板是半透明的拱形,能隐约看见外头的天光。
空气中能闻到鲜花的甜蜜芬芳,飘荡在室内的音乐轻缓柔和,据说来源于大天灾之前,乃是店主心爱的收藏之一。
绪灯鸣坐在餐桌边,面前是洁白的餐布,以及水晶般透明的高脚杯。
她想起一条评论,曾有食客说,在海菊蘑菇屋中就餐,会让人有一种自己正处于内城区的错觉。
第81章
九点整。
绪灯鸣听见了餐厅门开时响起的风铃声, 她放下打发时间的杂志,起身准备招呼王雁行过来——
【系统:你获得了微弱的回响。】
自从各项主动技能升至15级以来,奔波在副本跟工作间的绪灯鸣还是第一次跟王雁行见面。
所以她也是直到今天, 才发现对方身上同样带着回响。
在看见新的系统提示后, 绪灯鸣条件反射般开启了[观测之眼], 她看见了王雁行,也看见了对方身上涟漪般向外扩散的白色微光。
王雁行身上的微光比鹿逵与戈蓝的更为明亮且稳定。
绪灯鸣:“……”
在注视着老同学的时候,她的神色有一瞬的紧绷——与微光同时落入绪灯鸣眼中的,是缠绕在王雁行身上浓黑色的命运。
“王雁行将于新历六十七年一月三十号下午三点死亡。”
总算从繁忙的工作中暂时脱身的王雁行,在走进海菊蘑菇屋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绪灯鸣,她习惯性地伸手打招呼,轻松的神情却在看清对方表情的刹那产生了一丝凝滞。
她觉得老同学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这种情况实在不太常见。
看来绪灯鸣最近的工作也不容易,被迫在短时间内积攒了丰富加班经验的王雁行如是想道。
她走到餐桌边,在绪灯鸣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问:“你怎么看着不太高兴?”
绪灯鸣简单道:“刚才想了点事。”然后抬手给王雁行倒了杯水。
第二位客人也到了后, 餐厅侍者及时走来, 体贴地征求两人的意见:“是现在就给二位上菜吗?”
绪灯鸣此刻已经完全收敛住思绪,神色镇定地向侍者点了点头:“好。”
她点的是店家推荐的热门套餐,其中包括一道黄油煎蘑菇跟一道撒着香料的熏鱼。天灾对环境的破坏是巨大的,酸雨不断落入河流当中, 严重伤害了水域的生态, 鱼类在人类食物中的占比因此大幅下降,即使后续一直在想办法治理,也没能全然恢复到最初的水平。餐厅的老板因为曾在特事局工作, 又有内城区那边的关系,才能将熏鱼变成自家店里的招牌菜。
王雁行没问绪灯鸣哪来的钱——作为进管理局已经有段时间的员工,她曾听同事提起, 说隔壁存在一个不对外公开的神秘单位,有着跟工作难度成正比的薪资水平。
店家上菜的速度很快,煎好的蘑菇摆在造型精致的盘子上,散发着热意与香气。蘑菇的表面微黄,周围铺着一层浓郁的酱汁,边上还点缀着两朵面粉做成的可食用花朵。
绪灯鸣垂下目光,她约王雁行出来,原本是想跟对方聊一聊近况,可方才一瞬之间所窥探到的命运却打断了绪灯鸣原本的计划。
她必须弄清楚这一切,然后阻止厄运的降临。
绪灯鸣状似随口询问:“你几号开始休假。”
王雁行老实回答:“我其实想多请几天,但部里太忙,直到三十一号才能休息,到那时我应该会回家待两天。”
她说话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已然等不来三天后的休息日了。
绪灯鸣:“不能早一点么?我有事想找你。”
王雁行闻言,略微有些惊讶。
在王雁行的记忆里,绪灯鸣似乎什么事情都能解决,她会跟人合作,却很少直白地表达出类似求助的意图。
王雁行当即答应了下来:“好。”
虽然部里的确很忙,但事已至此,作为一个不太有升职野心以及生活压力的员工,王雁行决定先苦一苦领导跟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