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扶砚山离开后的几天,基本都在做这个事情。除了工作,也去蓬莱当地一些特色的城市、商业街、景点逛了逛。
她还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比如虚拟切换的扇面、亮度明暗可调节的玛瑙手链、自带锁定攻击技能的毛笔。
执微拿着那支毛笔,又是想笑,又是惊叹,幽幽道:“嚯,判官笔。”
她觉得蓬莱太有趣了。
过往了解到的一些古风的东西,现在和星际科技结合起来之后,怎么看怎么叫她上瘾。
于是几天过后,执微都没注意扶砚山那边的“开山门”活动,已经到了山门关闭的时间。
她去过了,也问了问题。现在几天过去,没占到便宜的麦特欧都离开蓬莱了,执微自然没有再去扶砚山的必要了。
她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但,事发突然,也向来事与愿违。
执微和安德烈带着采买的物资,和有趣的礼物,回到纪蓝号的时候,正撞上鹑火焦急的脸。
“灵魄晕倒了。”鹑火急切地说。
执微立即冲上前去,在总控室门口的地面上,看见了蜷缩在角落的灵魄。
她急忙半蹲下去,凑近了灵魄的身体。
“她还有意识。”执微判断道。
果然,灵魄的意识挣扎了一会儿,嘴唇嗫嚅了两下,眼睛迷离地睁开。她空洞的眼神里,只倒映着执微的面容。
她看见了执微,像是看见了唯一的希望。
执微靠近她,试图去扶起她,执微想挽救她目前的糟糕情况,而灵魄却拦住了她。
“去……去山门。”灵魄身在纪蓝号里,却说了这句话。
执微蹙起眉毛,正要说她胡闹,但灵魄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解释任何事情。
她眼睛一翻,就再次,也是彻底地晕了过去。
贪狼俯身,快速为她做了检测判定。
然后,贪狼的表情也不好了。
“……心跳骤停。”贪狼根据情况,如实开口,但他瞳孔紧锁着,眼神好像碎了。
他自己都怀疑自己说出来的话。
一向讨厌安德烈的贪狼,此刻被震惊到居然向安德烈求助。
贪狼:“副官看一下,是不是……死了?”
安德烈立即半跪下去,指尖凑近灵魄的脖颈。他试探了一会儿,摸了一圈儿,表情惶恐了起来。
“不能吧……哪有人这么容易死的?”安德烈喉头哽咽了一下。
他不可置信地嘀咕起来:“就连布莱恩,那可都是死了又活,活了才死的,灵魄怎么……”
鹑火本来身体素质就一般,此刻,她的面色近乎白成了一层纸屑,只需要再一点点的刺激,鹑火鬼魅般的脸色就会簌簌掉下白灰来。
她的面色,都比灵魄的面色像死人。
而灵魄,她的肤色照旧瓷白莹润,带着光泽感。
执微觉得诡异。
她皮肤真好,执微想。
但,皮肤不是人类身上最大的器官吗?器官怎么会不及时反馈人类的身体健康情况呢?
灵魄都心搏骤停了,都被贪狼和安德烈判定为已死亡的状态了,她的面色还这么瓷白光亮,透着水光肌的色泽,文气秀丽到可以去拍广告片?
安德烈的确笨一点,但也不是超级笨。他瑟瑟发抖了一会儿,强迫自己盯着灵魄看,也察觉到了灵魄的异常。
“她的脸色……她化妆了吗?”安德烈咕哝起来。
“什么粉,这么强?”安德烈急于找出真相,于是他毫不客气地去捏了一下灵魄的脸,试图蹭掉她的妆面。他想看见她真实的面色,以便做出下一个判断。
安德烈对着灵魄,可不讲究什么温柔不温柔的。他奔着叫她脱妆去的,手劲儿很大,几乎是贴着灵魄的脸揪起来就蹭过去的。
这需要多么服帖的妆容,才可以盖住濒死的面色啊?
在纪蓝号里帮忙干活儿,需要这么强悍的妆面吗?
安德烈心底嘀咕着,克服着恐惧,喉头咽了下口水,用自己的指节背部,贴着灵魄的脸剐蹭。
他刮了一会儿,毫无作用,灵魄瓷白莹润的面色,依旧光亮如常。
安德烈:“是面具吗?”他又不信邪地在灵魄脖子下颚的位置,都摸了几把。
“不是啊,我之前摸过了,不是面具啊。就是真脸,真脸怎么……这涂什么粉了?这是真的死了吗?灵魄?灵魄!”
执微盯着灵魄看了看。
不。她大抵是没死。但也快了。
执微起身,不再纠结灵魄永恒瓷白的面色,而是低头整理了一下她的衣角袖口。
很好,今天本来计划出去采买,都是力气活儿,回来还要去纪蓝号的全息练习场。所以此时,执微穿着一身作训服,各处关节位置的防护都齐全规整。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抬手,召来了斜倚在甲板边的烤奶藕粉小球。
“贪狼警戒,鹑火辅助。”执微面色有些冷,她命令道,“安德烈照顾灵魄。”
执微:“我去扶砚山。”
安德烈立即起身,也不研究灵魄的面色了。他是副官,他对于副官的理解,就是跟随在主官的身边,必要时候死在主官之前。
他想和执微一起去:“我……”
执微转头看向他,拒绝了他的跟随:“你要做的,就是看好灵魄。安德烈,等我回来。”
安德烈听从了执微的命令,但眉眼间还充斥着满满的担忧。
“我没法分神照顾你,安德烈。”执微开启舱门,踏在剑上,“我现在去扶砚山,恐怕是……”
她没有说完。
脚尖发力,长剑载着她,离开了纪蓝号的停泊点,直直向着扶砚山而去。
安德烈凝望着她的背影,回身,关好舱门。
“把灵魄抬到医疗室。”安德烈思索了一会儿,说,“联系祁入渊。”
鹑火有些虚弱,但完全不影响她的工作能力。她立即应承下来,配合着执微和安德烈的安排。
在疾驰的风声里,执微鬓角的碎发被拂到耳后,她面前云层尽数破开,在凛冽的穿透声中,执微越过竹林、城镇、天空及陆地,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扶砚山的山门。
执微御剑飞行在半空的时候,还没有降落,就看见山门的位置站在一道人影。
她向来擅长认人,只看一个熟悉的背影,也迅速从脑海里调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迟悬则……”执微喃喃着,快速迫剑而下,在山门前落地。
此时,是逼近关山门的时刻,人们的问题已经问光了。
山魂回答了本次山门开启期间人类问它的所有问题,全部的“山门思辨”都已经结束。
开山门的时候,人们簇拥着扶砚山,到了关山门的时候,周遭寂静,万籁俱空,人类在历史里找到了答案,于是现在,这里空空荡荡,没有外人。
只有执微,和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迟悬则。
迟悬则换了一身衣衫,祂此刻是一袭白衣,袖口领口没有任何的刺绣贴箔,全然都是白色的。
白色……执微被这白色晃到了眼睛,敏锐地意识到,这是神殿的风格。
神殿喜欢白色的东西,白色的殿宇、白色的候场室、白色的飞艇,白色的衣着。
迟悬则就这样,在白色的笼罩里,向着执微的方向望过来。
“午安,执微竞选人。”祂开口说道。
这可不是互道午安的时候,执微想。但迟悬则对她很有礼貌,执微也体贴地和她问好。
“中午好。抱歉我还没吃午饭,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去附近吃点什么。”
“蓬莱的菜品味道,比最繁华的选区斯蒂亚德提摩西要好得多。”
迟悬则很赞同地点点头:“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但,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人群散去,我要做完这件事情,才有时间和你去吃饭。”
迟悬则温柔地说:“你可以稍微等我一下吗?”
祂说完,对着山门的位置,抬起了右手。
执微意识到,自从她落地到现在,山魂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在迟悬则抬手后,空气里涌动起来一些细微的声响,这声音,这细碎的声音……不像是山魂在思考,而是山魂在挣扎。
执微知道,迟悬则是压制人工智能生命的声明。
而祂抬手,如果是在动用神力……那么以祂的神职责,她神力可以做什么?
只会是在压制人工智能生命,是在消耗山魂。
执微望着衣袍在空中翻飞着的迟悬则,她很难理解祂此刻在做的事情。
“我不明白。”执微说,“是神明和人类共同的审判日宣告的,说,不再诞生新的智械生命,但现有的人工智能生命,可以活下去。”
迟悬则:“是的。”
祂的语气轻飘飘的,但内容却沉重极了。
“低调而隐藏,永不暴露地活下去。”迟悬则说,“而不是成为特色景点,游客还可以来参观。”
神明的温柔,被人类唤作慈悲。迟悬则此刻的神色,的确是慈悲的,是温柔的,祂甚至有些不忍地微微眯着眼睛。
可祂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那种天真的残忍贯彻了祂的始终。
迟悬则:“我只需要泯灭它的思考和情感能力。我为它存余下的工具性,足够它撑起碑刻丛林的日常运转。”
她很不理解执微为什么在此刻,站在祂的对面。执微为什么不和祂站在一起呢?执微可以等待祂的工作结束,在祂杀死山魂的思考和情感后,祂和她可以如初见的那般,去湖边散步,去吃饭,去聊天。
迟悬则茫然地问:“你之前是赞同我的,执微竞选人。”
是啊,执微站在人类的角度,站在宇宙资源的角度,她是人类,她赞同人类对智械生命的审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