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执微示意鹑火为麦特欧去解释的时候,麦特欧灰绿色的眼睛稍微瞪大了一点。
而后,他做了一件情理之中, 也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在鹑火迎上来的时候, 麦特欧后退了半步。
他的眼神低低敛着,扫过执微的神情,而没有看鹑火一眼。
鹑火本来担忧着沉没星海的境遇, 她的心头都是沉没星海的事情。
全息领域、全域监控、禁词系统、竞选人死亡、人类质子、宇宙筹码……这些恢弘宏伟的事情,成为她这三四个月跟在执微身边走到此刻后,在这一瞬间充斥着她的胸腔的全部主旋律。
于是, 她忘了,她的身份在麦特欧和神殿面前,是卑劣不忠的。
麦特欧轻飘飘绕开了和她的对视,也不屑于听她讲话,浑身萦绕着一种空洞的友善。他甚至没有开口斥责鹑火的身份,这在他看来,已经足够体面。
可这行为的背后,意思就是,鹑火不配和他讲话,也不配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
鹑火澎湃着的血液,陡然冷凝下来。
她突然在想,这一切和她有关系吗?她可以参与进来吗?是她越界了吗?
在鹑火愣神的一瞬间,执微立刻捕捉到了她的这点情绪异常。
她结束了和危颂颂的联络,冷着眼瞧去,发现在对面的这群人里面,麦特欧居然还算客气的。
神殿的那几个人,在鹑火靠近的一瞬间,就提高了警惕,手已经按在了腕部或背部装备的武器上。
那不是对待同伴的态度,那是对待敌人的姿态。
执微脾气好,性子稳,但她蛮护短的。
比起这些人,此刻鬓间戴着碎钻小发夹,发尾系着一根黑色蝴蝶结,眉眼里带着倔强的鹑火,与她更熟悉,对她更重要。
麦特欧再次开口:“执微竞选人不招待神殿的使者吗?”
执微哪有那个时间!
她在唇边含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态,抱着胳膊,快速走了两步,站在鹑火身前。
执微的动作很是迅速,快调的步伐,叫她的衣角都掀起弧度。
“我的护卫官向来不被允许进入神殿,她一次都没有与我共同前往公选。”执微清冷着眉眼,开口,“现在,在神殿以外的领域,她想说话都没有人聆听了,是吗?”
“不必听内容,就知道她说的内容不必入耳,是吗?”
她分明在说着疑问句,但是语气里面并没有质问的成分。甚至,执微的语气可以称得上是如清风般柔和的。
执微端详着麦特欧的神色,目光掠过神殿的白袍使者,那些洁白的色彩从他们的战舰蔓延到他们的衣角,所有人都不曾沾染一丝世俗的灰尘。
至今,距离唯一神陨落已经三千多年,神殿依旧活在唯一神的庇护之下,并将一直纯白的、高洁地、可对苦苦挣扎着生活的人类进行审判地,这样存续下去。
执微都有些不解了:“野心家司徒宝花,她将竞选人和人类作为筹码,试图越过神殿,自创神途成为母体。时间紧急,你们还在纠结同步情况给你们的人,是污染种?”
话是说不通的,执微也没时间再和这群人说话。
她转头看向安德烈。安德烈在接收到了她的目光后,立刻肯定地点了点头。
安德烈在她眼里的确有些小笨蛋,但他毕竟duang大一只,还是伊图尔年轻一辈里唯一的孩子。
执微很懂借力 打力的效用,她抬手召唤出时刻待命的紫微星长剑,扯着贪狼共乘,将安德烈留给了麦特欧。
“和他好好解释一下吧,安德烈。”执微说。
她的目光轻轻掠过麦特欧的眼睛,在和他对视的瞬间,执微说:“如果你眼里只能看见竞选人和贵族,那么的确现场配和你说话的,除了我,只有他。”
“我去数据库,安德烈会带你们去司徒宝花的城堡庄园,去见那些被她钓来的竞选人。”
执微人可好了,她还体贴地发表了祝福:“祝你们安全。”
而后,她继续命令:“鹑火,守住纪蓝号。”
鹑火、贪狼与安德烈异口同声:“是,主官。”
执微踏上长剑,贪狼站在他身后。执微快速地腾飞而起,在天地融合的雪域中,呼啸出凌厉的破风声,与贪狼一起离开。
她离开后,安德烈示意鹑火返回驾驶舱,他站在了麦特欧对面。
他学着家里长辈的模样,模仿着执微的神态,第一次站在主体位置,主动与神殿使者沟通。
安德烈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作战制服,胸前的金属褡裢极有质感地垂坠着,绕过他锁骨位置镶嵌的三颗红宝石,收束在另一侧的肩胛处。
他的确,正如外界人们形容的那样,是最漂亮优雅的贵族,是一切贵族意义中褒义词的具象化。
人们看着他,只会下意识想到美好的、昂贵的东西,在他瑰丽的美貌下疏忽那些贵族原有的罪责。会不可控地,将那些困扰丢在别人身上,与他区分开来,只因为下意识地觉得他美好而不可亵渎。
“麦特欧竞选人。”安德烈开口招待他。
安德烈露出了一种他从执微那里学到的,含住一点笑意,柔和几分目光,微妙而矜贵的神情。
执微管那个叫营业姿态,安德烈不知道,但安德烈有在偷偷地学习,并且抓住一切机会活学活用。
他的美貌姿容,胜过麦特欧许多。只需要站在麦特欧对面,恍惚间就盖过了麦特欧太多风采。
神殿的使者在执微走后,终于摆脱了那种过盛的威压,缓缓回过神来,向着安德烈问好。问安德烈好,问伊图尔家族好,问执微竞选人好,那些客套礼貌的话语里,神殿使者与安德烈营造着一种“同属”的氛围。
在这样的氛围里,麦特欧也是“同属”的一员。但,他的绿眼睛似乎裹挟住了更多的雾气。
“安德烈副官。”他盯着他,回应他,眸光暗淡了几分。
执微载着贪狼,抵达了山坡处的数据库。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上次她来这里,带离了很多人类的信息数据,分析出了“意识上传”的真相。
这次抵达这里,她希望她可以将数据库破解,倒逼司徒宝花上传到人类大脑中的意识离开。
至于具体怎么做,执微还没思绪,不过灵魄的数据之前造访过这里。
上次,灵魄还需要小心翼翼地隐藏,现在好了,现在执微和司徒宝花是不死不休了,彻底闹掰了。对于灵魄来说,那就是舞台直接宽阔了亿万倍,她不需要悄然行事,也不需要再自我隐藏了。
灵魄直接点亮了全部数据库的设备,所有设备一同运作着,执微和贪狼拿着各处人类的实体信息,沿着设备一处处连接。
本来已经够忙的了,但耳边的警报一直就没停过。
从贪狼降落开始,他的污染种身份就一直引起着监控发出警报。
执微手上的活儿没听,但耳朵已经快被吵得失去功能了:“太凄厉了,这个警报声太凄厉了!司徒宝花根本没有品位!”
“选这么一个警报声,这是警报吗?不是!这是凌迟!”
贪狼从身上携带的一堆设备里,快速拆卸下来几个零部件。
他在原地停留一会儿,迅速组装好,然后他拎着那个长得很像探照灯的设备,在空气中来回晃悠了几下。
“即便是全域监控,也总需要载体。”贪狼说着,开始到处探寻,斜着嘴角,露出了反派的嘴脸,“别让我逮到载体在哪里,不然我给你们都杀了。”
执微正在实体设备面前做信息导入,听完这话,她沉默了一瞬。
是哦,妹妹鹑火已经摆脱轮椅站起来了,瞧着都没有那么阴暗了,但哥哥贪狼还是纯恨战士。
不善言辞,但会和安德烈吵架。不喜言语,但随时计划着弄死一个两个的。
执微:“……耳朵好像也没有那么失灵了呢!”她试图暗示贪狼。
但贪狼死心眼,他举着仪器,在地面附近探寻了一会儿,又举高了一些,缓缓升起高度,继续探测。
“主官,我们在监狱里的时候,监控和禁词系统依旧发挥着作用。司徒宝花的全域监控,真的可以覆盖任何地方。”贪狼说。
执微点头:“全息内部也是她的领域,她在意识上的研究,经过了无数次实验,可以说是非常强悍。”
贪狼:“但这里是现实,没有全息领域,她是怎么做到全域监控的呢?”
还有那个禁词系统,相当于全域监控监听,司徒宝花在沉没星海选区内依仗的载体,究竟是什么呢?
执微将所有的设备连接贯通,扯出了她的光脑虚拟屏,放出灵魄的一段数据流。
她把密密麻麻的人类信息储藏,置于人工智能生命的领域之内,灵魄那泛着晶蓝色的数据流,将一切信息都包裹着,随着程序运行,代码破译,数据库内部极其明亮,如同外面反光的雪色。
“来吧,灵魄。”执微喃喃开口,“像觉醒你们那样,复苏他们。”
灵魄没有叫执微失望,或者说,司徒宝花在人类意识领域做到了极致,但她没有预料到智械生命会甘于辅助她的敌人。
在灵魄释放人类信息,反击司徒宝花的意识,远程配合夏弥茨在全息领域中和司徒宝花的纠缠的时候,位于监狱的危颂颂,见证了一个又一个被剥夺了主体性,成为司徒宝花一部分的人类,从麻木的噩梦中彻底地醒来。
人们恢复了自我意识,逐步走出监牢。
司徒宝花上传到人类大脑的意识,正在一点点被灵魄击退,还有一部分人类逃亡到星网的意识,此刻正在从灵魄搭建的路上,从星网撤离。
司徒宝花营造的虚假美好困住了大部分人类的意识,灵魄在与她缠斗,同时,环绕在星球外围的光屏上,人们可以看见夏弥茨和司徒宝花的实时情况。
执微解决了数据库这里的事情,正要离开前往司徒宝花的庄园,去看看那里作为司徒宝花的老巢,有没有其余可用的东西。
而这个时候,贪狼的探测器,突然发出了声音。
但探测器对准的地方,分明是一片虚无。
贪狼目光迟疑着:“……载体?设备显示异常,但我没有看见任何载体。”
他移动着探测器,发现怎么移动,探测器都显示【已捕捉】。
执微看着他上下左右移动着设备,但设备一直没有捕捉到任何载体,却显示着已捕捉。
那鲜红的字体,刺痛了执微的眼睛,她头脑清明地意识到司徒宝花的心思。
执微:“无所不在的,无处可藏的,光明正大存续而被人类所接受的,成为司徒宝花载体的……”
“我想,只能是它了。”执微抬起指尖,划过贪狼手中的设备,一直显示异常的空空荡荡。
看似空空荡荡,但这里已经满满盈盈。
“是空气。”执微叹息了一声,猜测道。
“司徒宝花大抵是凝结细化成了分子之类的微小结构,放置在空气中,于是造就无处不在的全域监视。”
猜测是猜测,还需要证实。
执微的证实,就很简单粗暴了,这里也没外人,这里的监控也快没了,她直接抬手,将储藏在腰间水晶瓶中的污染,放了出来。
竞选人在这里操纵污染无尽细化,去捕捉空气中的监控载体,而污染种贪狼就在旁边兴致勃勃地看着。
好极了,幸亏神殿的使者没有看到这一幕,不然也是够打破他们的刻板印象和过往认知的了。
执微稍微探测一会儿,就感知道了污染触碰到了什么细小的、如同爆珠一样的小玩意儿。
她意随心动,下达指令,捏爆它试试看。
污染的力量向着那些微小的爆珠进行挤压,于是下一秒开始,空气瞬间便逐步爆裂,发出连绵的轰鸣声。
一旦开始,便彻底无法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