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奥伯德是因为什么?因为他理智,因为他是贵族?
执微心头发出了一声汩汩的咯噔。她坐到这里已经五分钟了,利奥伯德没有靠近她示好、攀交情、拉关系,也没有多说话。
最重要的是,她到现在还没有菜吃,没有水喝。
任何请客的人,都会在客人来了之后上菜。哪怕上不了菜,也会做出催菜的态度。
现在,没有菜,没有水,没有态度……利奥伯德,是请她来吃饭的吗?
执微看向鹑火和贪狼,暗示兄妹二人警戒。
她轻轻开口,打断了兴奋的安德烈。
“利奥伯德。”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不能边吃边说吗?”
安德烈拍拍自己的脑袋,语气欢快地说:“哎,就是!怎么还没有菜,也没有人呢?舅舅,你坐着,我催一下好啦。侍应生?侍应生?!”
他叫了两声,门外也没反应。
安德烈不高兴了,他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他一向走到哪里都没被人忽视过。
“怎么没人……”他说着,就作出要站起来的姿态,想出门找侍应生。
利奥伯德突然抬手,猛地按住了安德烈的肩膀,将他固定在了位置上。
安德烈诧异地侧身看他。
“小……舅舅?”他拧着眉毛,压下心底的不安,抿着嘴唇有些发白。
利奥伯德没有看向安德烈,而是望向了执微。
“我很想带您走,执微竞选人。”他突然说话,“但很遗憾,这种固定的、悄无声息的传送装置,是血缘纽带启动的。”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安德烈坐着的软椅陡然外扩变形,合金的零部件死死扣住了他的胳膊大腿,将他的四肢躯干都固定在了椅子上。
不,这不是什么椅子。
红光有节奏地频闪着,鹑火快速认出,那不是什么固定人的椅子,而是一台伪装为椅子的传送设备。
“是空间传送——”鹑火跳了起来提高音量大叫道。
执微冷着脸站起来,贪狼则拧身踢翻了桌子,拦在利奥伯德面前成为隔离屏障。
贪狼反应极快,持枪射向利奥伯德的肩膀。
一道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击飞了利奥伯德,连着他的座椅,顺着枪击直线滑了出去,被墙壁堪堪拦住。
执微看得清楚,在枪击中利奥伯德的时候,他的肩膀没有流血,而是迸发出了一连串的电子火花。
这是一具……仿真人造躯体。
难怪,难怪利奥伯德立刻就要开始行动,难怪他只挨着安德烈,没有靠近执微。多和众人接触一点,被发现异常的概率就大一点。
利奥伯德操纵的躯体陷入墙壁,他的声音依旧从躯体中传来。
那是一道平和至极的声音。
“我要带走的,只能是安德烈。”
安德烈被死死控制在传送装置上,他浑身都动不了,只有眼神能转。
他可怜极了,嘴里一直不可置信地喊着:“为什么,小舅舅,为什么……”
利奥伯德没有回答。
传送装置的红光频闪结束,嗡鸣骤起,意味着仪器开始运转。
执微下意识地将手腕处的镯子凝成利刃,踩着横过来的餐桌,就向安德烈的方向扑了过去。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一切都只是毫秒之间。
时间没有给她更多的思量机会,也无法权衡利弊,考虑得失。于是,执微在此刻,愣是忘记了她一直以来总在心中念叨着的想法。
是啊,之前她一直念叨着,早知道安德烈是贵族大少爷,她才不会在餐厅吧台上和他搭话。
她总是念叨着,安德烈老是帮倒忙,破坏她的退选计划,安德烈还不如荣枯能给她的debuff多,安德烈坏,安德烈笨,安德烈好心办坏事,坏心办好事……
她不止一次想过,再来一次,她不会要安德烈这个副官。若有机会,她会和安德烈这个副官拆家散伙。
那么多那么多的想法,在过往的时候,总伴着无语、无奈、窒息涌上她的心头。
偏偏此刻,都被她抛诸脑后。
执微毫不犹疑地冲向了安德烈。她凝着白光,试图去破坏传送装置,鹑火急忙拦住了她。
鹑火大声道:“主官!冷静!这种瞬时强制传送装置一旦损坏,传送中断,被传送人的肢体会在过程中解体……哪怕不死,也会异常痛苦!”
安德烈再笨,也反应过来了。利奥伯德根本不是来帮他,而是要绑架他走。
他听见鹑火的话,急忙转着眼珠子望向执微。
他嘴里哇哇叫着:“我不怕死,我也不怕痛苦!”吼完这句,他又满目恳求,表情凄凄。
“我不要走,主官,别丢下我……”安德烈能动的只有眼睛,他能做的,也只是用这双湛蓝色的眼睛,盯着执微看。
执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望着利奥伯德陷入墙体,毫无波动的身体,她分明知道那不过是远程操作的一具仿生躯壳。
可她还是对它说话。
“利奥伯德·伊图尔,你要做什么,你要带他去哪儿,你有什么目的,你都可以和我说。”
执微:“你是要带他回家吗?”她尽可能往好的方面想,但也想到了糟糕的方面。
她声音有些微不可察,却真实存在,又努力克制的颤抖。
“带他回伊图尔,是吗?好吗?别带他去斯瑅威的星域……带他回家,好吗?”
利奥伯德的仿生躯体毫无回应,似一滩软肉。
执微心绪不稳,手中的白光扩大,将她和安德烈笼罩在一片白茫中。
周遭只有她和他,她为他隔离出来了一小片区域,但仍不起作用。
执微在面前的仪器上看见,倒计时只剩下30秒。
……她之前心底的抱怨,是对安德烈真实的想法,她吐槽他,说他反向拖她后腿,还偷偷窒息,被气得心口发痛。
可是,此刻的慌乱,却也如此真实。
执微来到这个异世界,陪伴在她身边最久的就是安德烈。
安德烈脾气坏,脑子笨,但他有一个很好的优点。他很好骗,很听执微的话,他在乎执微,以执微为一切的出发点。
他有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总是望着执微。
执微冷静地意识到,此刻,她面前有一条捷径,有一条迅速滑向目的地的道路。
——舍掉他。
如果舍弃安德烈,副官的位置将空悬。再和伊图尔示弱,向全星际展示自己的弱势。
荒星竞选人向贵族屈服,这对于选民来说是天大的雷点。只要舍弃他,或许下一次公选,执微就会被淘汰。
离开竞选神明的破事儿,专注地寻找回家的方式。
真是个捷径,甚至不需要执微做什么,只需要舍弃安德烈,再顺其自然就好了。
但……那实在不是个好的道别。
瞧,安德烈好像在哭。
他只有眼睛能动,于是唯一能动、能表达感情的眼睛,就会淌下泪水,掉下眼泪。
执微心底焦急,头脑却冷静。她甚至平静地想,每次,每一次,她都会舍弃捷径,选择更困难的路。
这次,也就这样吧。这次,也就不例外了。
执微突然迅速地动了。她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和她一起穿越到这里的手机。
她将手机壳扒掉,把她一直夹在手机和手机壳之间的100块钱,团成球,塞到了安德烈的手里。
她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握成拳。
执微对他说:“听着,安德烈,我不会放弃你,我绝对不会放弃你的。”
安德烈的眼角还沁着水汽,他傻乎乎地问:“这是什么?”那粉色的纸片是什么?
这是一百元人民币,可以买东西。无数的一百元人民币,组成了她的工资、薪酬、日常所需。
她赚,她用,她吃,她喝,她穿。
是她的回忆,是她来的地方,是她的过去。
执微强迫自己抿出安抚的微笑,她努力安慰他,想叫他冷静,想他放松。
她说的,也全部都是实话。
执微执拗地说:“这是我的过去。而你是我的现在,和未来。”
她目光恍惚了一下,没有怎么动脑措辞,心里想到了什么,嘴巴里就说出什么。
她向他保证,用她的来处,用她的记忆和家园,向他保证。
执微:“我的过去、现在、未来都在你这里,如果我放弃你,就是放弃我自己。”
而执微,永远不会放弃她自己。
“所以,我一定会救你。”执微坚定极了,“我会不遗余力、倾力而为地救你。”
安德烈的瞳孔轻颤着,他冷静了许多,只望着他的主官。
“我等你,我一定等你来救我。”
安德烈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不知道马上他将经历什么。但他保有着作为执微副官的骄傲,他像是诉说真理一般,阐释着一条在他的世界中的宇宙公理。
“我是竞选人的副官,我未来将是神明的祭司。我一定等你来救我。”
执微抬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她望着他蓝色玻璃珠样子的眼睛。
她已经失去了一抹蓝色,而此刻眼前的这一抹蓝色也将离她远去。
执微顺着他的脸颊,接住了他滚落的一颗泪滴。她在他耳畔呢喃:“保护好自己。”
可惜执微的这句嘱咐叮咛,只说到一半。仪器运作,传送成功,只是一眨眼的瞬间,她的面前便只剩下了座椅。
上面的安德烈吗,已经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