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谢眼前的这 些, 也是谢未能言明的许多。
执微有些不好意思接下这声感谢。毕竟, 因为安德烈, 人家妹妹还在床上躺着呢。
“她情绪起伏大也有我们的原因。”执微实话实说,“本来她被围堵的时候,情绪就不好,回来后我们险些吵起来, 我都怕她是被气晕过去的。”
执微认为很有这个可能是被安德烈给气晕过去了。
之前她还觉得安德烈嘴笨, 现在发现,安德烈只是在她面前嘴笨,在外人面前, 那嘴不是一般的能说。
好在贪狼很明事理:“不,和你没关系。”
他瞟了一眼安德烈,大概猜到之前是一副什么情景了。
贪狼明显对安德烈有意见。这谁都看得出来, 他问安德烈话的时候,语气都是很微妙的:“你要喂她什么药?”
安德烈把药剂递了过来,嘴巴硬硬的:“你灌。我还不想灌呢。”
“好像我很想接近你们污染种一样。”他轻哼一声。
贪狼把药接了过去,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回身看向安德烈的眼神冷冷清清。
他发出了一声嘲笑,像是在感慨:“这种药剂,这种价格,原来真的有人在用。也是,只有你这样的人才在用。”
安德烈感觉自己被鄙视了,还是往人傻钱多那个方向鄙视。
他立刻暴起:“我什么样人!”
他是贵族,一向吃用得都很精细,肌肉鼓鼓囊囊,膀子线条流畅,看着恨不得有贪狼两个壮。
这么英俊强壮的安德烈,可贪狼一点都没把安德烈的生气放在眼里。
“我猜猜,你是贵族?”他问。
安德烈昂起下巴:“当然,我是一个伊图尔。”
“安德烈·伊图尔。”贪狼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似乎又要开始嘲弄了。
执微急忙拉架。
不要骂安德烈啊!那是她的拖后腿大将!
安德烈长得壮壮的,但人不聪明,笨手笨脚笨嘴巴,刚才贪狼都吐血了还能在安德烈手下挣扎几下,他真的打不过谁的!
贪狼从进门开始,就不给安德烈面子。但此时执微一拦,他就熄火了。
他接过药剂,无视了安德烈的冷哼,走向鹑火。
贪狼在床边蹲下,用指尖小心翼翼又万分珍惜地,触碰了一下她苍白的脸颊。
执微在旁边望着,看见他很熟练地照顾着妹妹。
他跪在床边,倚靠在鹑火身侧,他们两个就像是瑟缩着相拥在一起,挤着彼此取暖的小兽。
她背着贪狼,目光移回到了手中的吸管上。
那尖端还黏附着污染团,丝丝缕缕扯着黑雾,不安分地晃动着。
安德烈紧张地盯着她。
执微沉思了一下,缓缓伸手,一点点靠近这块污染。
她冷静理智地判断着自己的精神状态,明确地意识到自己没有陷入精神混乱,也能清晰地感知到安德烈死死拽住她的衣角。
那是但凡她哪里不对劲,他就可以立刻将她扯开,换自己顶上,先她而死的决绝。
执微一直都是用吸管黏它戳它,可这仅仅可以叫它停泊不乱飘而已。
她总不能一直举着污染,可她也不能松手。
她还记得它飘着的时候,安德烈急促的呼吸和鹑火铁青的脸色,现在贪狼也在,一旦她松手,贪狼也会被影响。
快想个办法……执微在混杂的思绪里试图找到头尾,将许多自己之前忽视的内容翻出来,联结在一起,得到一个主意。
她的污染值,是零。她不受污染影响,那么,在关键时刻,便值得冒险。
执微在安德烈惊恐的目光里,伸出手,触碰到了污染。
她的思维依旧清晰,甚至可以站在上帝视角去形容这团东西。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触感,像是一小块沼泽,不自觉地被吸附,似乎是要往哪里陷。
执微没时间多研究,急忙左右扯着它,又按了按。
它倒是真的像史莱姆一样,筋道蓬松,执微用了力气,它又不断向中央塌陷,在执微手里越缩越小。
安德烈站在她身后,喉咙里只剩下了嗬嗬的吸气声。
等她搓了搓,按了按,攥了攥,再去看这污染的时候,她已经把污染团捏成了一小颗黑色的芝麻粒。
芝麻粒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安宁静和,没有一点污染的模样了。
安德烈的眼睛瞪得和玻璃珠子一样,他咬着后槽牙,一声没吭。
他只是偷偷用刀子似的目光盯着贪狼,觉得他碍事。
执微抬起胳膊,给了安德烈一个肘击:“装药剂的空瓶给我一个。”
安德烈手里没有空瓶,他环顾了一下,发现贪狼已经给鹑火喂完药了,那儿正好有一个新鲜倒出来的空瓶。
他跑过去,从贪狼手里抢过来空瓶,在贪狼幽幽的目光里,献宝般地递到执微手里。
执微将芝麻粒装了进去,贴身揣好,打量了一下屋子里剩下的三个人,见他们都没有异常,这才初步放下了心。
她明白这只是权宜之计,一个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但执微还是这样做了,那药瓶贴着她的腰侧,硌着她,保着她身边人的性命与清醒。
一瓶药剂灌下去,鹑火的面色开始红润起来。
安德烈带的药好,他的判断也准确,鹑火现在的确需要的就是稳定她的精神状态,好好地睡上两三天,睡一个饱足的觉。
贪狼将执微收服污染都看在眼里,但他没提,只是用指背拂过鹑火的发丝,语气轻柔地说起他们的过往:“她从小身子骨就不好,我们是污染种,去不了医院,每次生病也只能挺着。”
“无论是什么病,医生都不肯给她治疗,只说是她意志软弱,和我们的父母一样邪恶。”
贪狼不是什么健谈的性格,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像一道干瘪的影子一般活着。
他不常说话,于是此刻试图想多说些话的时候,嗓子发紧,喉咙痛痒。
那声音与其说是贪狼在说话,不如说是他发出了一阵低哑的,来自于过去的呢喃。
“在我们的妈妈爸爸被发现是污染者之前,我们曾经作为正常人类生活过,有过平淡安稳的日子。”贪狼望着自己的妹妹,轻声说着,“随着他们被揭穿、判定、收容,我们也成了污染种,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嘲弄似的笑了一声:“有时候真的不如堕落做污染者,被收容起来,没准还能见到妈妈爸爸。”
贪狼佝偻在床边,高挑的身影打了三折似的弓起来,像个闪电符号。
执微从没见过这样的身影。
只看身形,就感知到他像是狠狠碎裂过,又勉强自己拼凑起来。但始终从骨髓裂缝里,一直传来刺耳的悲鸣。
仔细去听,那是回荡在他血肉中的猎猎风声。
执微试探着问起他们的污染者父母:“他们很反对神明吗?”
贪狼的神色顿了一下,又恢复如常。
“我只记得他们日夜祷告的背影。他们长什么样子,我已经记不清了。”他冷漠道。
这实在不是个愉快的话题。
但贪狼已经很满足了。贪狼上下端详着妹妹的脸色,看着她红润起来的脸颊。
这已经是奇迹了。
他轻舒口气,再次和执微道谢:“谢谢你救了她。”
执微推辞:“我其实也不算……”
“你没有转身就走,这就已经是救了她的命了。”贪狼说。
他目光轻轻转转,幽幽落在安德烈身上:“我能想象到,换别人谁在这里,都会离开任由她死亡的景象。”
执微:……什么恶劣的星际生存环境,人心不古!
贪狼想了想那样的场景,说话的声音愈加沙哑:“如果不是你,我回来就只能迎接她的死亡。她是我妹妹,她死了,我也没什么可以活下去的力量。”
他没有犹豫,望着执微,开口:“你救了我们两个人的命。我的命是你的了。”
执微心想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但安德烈反应很快,他立刻偷偷对她使眼色,用意识操作光脑,快速地发了几篇新闻报道到执微的光脑上。
她在眼前速读浏览了一下,发现污染种的用处,其实很多。
不必真的把污染种当成人类去看,把污染种当成用品或者工具,他们实在是一种不错的东西。
生物实验、意识研究、控制取乐,这些都是基础的。
污染种甚至可以算作武器的一种,敢死队什么的都是小巧。
在选神的时候,人类利用污染种可做的事情,非常多。
比如,可以为污染种再造身份,将其派遣到其余竞选人的团队里,用药剂混乱污染值检测,作为间谍打入内部。
在必要时候,揭露自己污染种的身份,拉低竞选人的支持率。
当然,这样做的污染种,和死士也没有区别,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贪狼的这句“我的命是你的了”,实际上是将自己作为工具,宣布对于执微的效忠。
他是真心的,也正是因为真心,陡然显出悲凉。
因为执微救了他的妹妹,也因为执微是执微。他愿意泯灭掉自己坚持许久的人性,成为执微的工具,为执微在选神的路上扫去一道障碍。
执微自然是不会把他当成工具用的。
她没有那个意识,想不到对于生命的利用,也不会叫他如一次性工具般赴死。
执微盯着那些报道,越看越着迷,目光透过眼前成像的透明虚拟屏,落在了贪狼的脸上。
她突然计上心头。
诶……这里,是不是有个更冷门的脑洞……
把污染种吸纳进团队里,就可以引起选民这么强的逆反心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