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多少的工作量啊?三千多年啊!现在?立刻?这就要做完?做完才休息吗?真的吗?
神明彼此看看,谁都没移开脚步,只是眼神明显有些发空,好像灵魂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执微则发布号召。
“如果你的家人、朋友曾经是污染者,而你在这么多年的谴责和憎恨中,依旧能够回忆起和ta相处的美好时光。当ta得到净化归零之后,你愿意帮助ta回到正常的生活,愿意和ta见面,接ta回家,那么可以随时联系我的祭司。”
安德烈调出虚拟屏,将他的联系方式悬在半空,对准镜头。
执微:“他将为你调派舰艇,送你直达神殿。”
在等待疗养院抵达的时候,银红的话事人都已经赶来神殿。
维诺瓦和子午,站在自己的组织队伍里,呈现出一种分列的姿态。执微望向他们。她说话的时候温柔轻缓,丝毫不影响她说出的每个字的掷地有声。
“污染和污染者都将迎来终结……”
神明和人类都战战兢兢地看着她。
她还要做什么?她净化了污染,释放了污染者,也解放了污染种,现在,污染、污染者和污染种都不存在了,她还要做什么?
执微补充道。
“唯一神陨落后,人类被污染困扰了三千多年,也为了争夺神明留下的力量选了三千多年的神明。”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神职可以选了,这一切,也正是到了可以结束的时候。”
“从上一位唯一神陨落,竞选神明开始,到这一位唯一神诞生,竞选神明结束。这一切很合理,不是吗?”
她不是沉默的神明。
她该怎么治理这里,如同陨落的唯一神一样成为这里的无为之主吗?绝不。
她会将竞选神明的游戏终结在此处,降低神明在人类生活中的占比,逐步瓦解由死亡神明构建的宇宙规则。
听见执微的话,反应最大的,是银红的话事人。
“您说什么……”话事人明明已经听清楚了,却不敢相信,只是讷讷重复着问。
竞选神明结束,因为竞选神明而诞生的这些组织,岂不是也迎来了自己的末日吗?
执微反而很坦然:“我要竞选唯一神,唯一神的意思就是唯一一个,最后一个。之后的人无法再选神。这是在年初的时候,就连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你们为什么还在赌我的心软呢?”
“权力如果可以集中,为什么要分散到我了解不信任的人手里呢?”
安德烈本来站在她的身后,当执微说出这句话,将自己搁置在人们对立面的时候,他横着迈出来一步,暴露在人前。
作为执微的祭司,安德烈永远站在执微的这边。
即便她要从银红手中夺权,安德烈依旧支持她,说:“谁要退出都不要紧,在这一切都将重新分配的关键节点里,伊图尔可以收拾所有的烂摊子。”
当她真正成为唯一神的瞬间,以竞选神明为使命的组织,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它们当然可以转型,可以迎接崭新的未来,执微也会帮助许许多多的小组织存续下去。但绵延了三千多年的银红的对立,此时被冠以维诺瓦和子午名号的两个最庞大的组织,话事人与高层都站在执微面前,等待着她宣读最后的归宿。
子午的话事人还抱有幻想。“冕下,子午诞育了您……”
执微并不否认这点。
“是这样的。不必担心我会将这个荣誉摘掉还给锈齿轮。”
“锈齿轮作为组织已经消亡破灭了,这个名字如今作为我的星际母港而存在。历史书写、数据记忆,方方面面都会写着,在我当选唯一神的时候,我出身子午。”
子午的话事人明显松了一口气。
维诺瓦的话事人紧张地望过来。他心底涌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事实证明,这个预感是正确的。
“但子午呢?”执微笑着问。
执微悠悠开口,像是说起一件很小的事情一般安排道:“从陨落神死亡之后,银红就存在了。三千多年过去,银红一直存续,这些年里也改了许多次名字,在选民眼中塑造着对立,又暗地里合作着。”
“但今时并非往日,已经没有竞选神明了,又何必需要大张旗鼓地做这些呢?往后不必纠结维诺瓦和子午这两个名字了,将银红合并,就只是银红。”
维诺瓦的话事人立刻争辩:“冕下,我们确实有些合作,但我们的对立并非只是塑造形象!这些年来,各种打压对立真的存在,我们怎么能和它合并!”
执微掀起眼皮望去。
“怎么会是合并呢?并非是合并。我只要一个名为银红的机构,至于它到底是银色还是红色……我不在乎。”
说完,她垂下眼帘。
去吧,去为她想办法,去为她做事。
争论、构陷、表现,为她安置平民、收拢人脉、平衡财团。
只有做得好的那个,才可以活下来。谁活下来,谁就是唯一神的出身诞育之地。
“……您不能这样,冕下,三千多年来银红为竞选神明的事业付出了一切,您不能这样对待我们。”
执微:“实际上,我可以。”
她甚至俯下一点身子,垂着眼眸,用更加仔细地观察姿态望着维诺瓦的话事人。
“我并非垂拱而坐的神明,我现在提出的这些,你觉得哪些你无法接受?还是你都无法接受?”
维诺瓦的话事人沉默下去,他看向身边,却对上了郁见饶有兴味的眼神。他心中沉下去,看向子午的方向。
子午自认为执微的“自己人”,自然觉得执微会为子午在银红合并中侵蚀吞吃维诺瓦,为子午争取更多的利益。
那么对于子午而言,不过是更换一个名字而已。之前改过那么多次名字,又何必在意“银红”这个名字呢?
子午心中有思量,维诺瓦自己也是。破防的只有实打实被掠取了权柄的人,比如维诺瓦中的斯瑅威脉系。
维诺瓦的话事人嘴唇都发白了。
“冕下,您之前总是一副略带疏离的样子,对神明的一切都不热衷。您不在乎神明是否降临在您的集会上,也不在乎神明拥有怎样的力量。原本以为这就是您担任神明的态度,原来……”
“那都是假的,这才是真正的您。”
他几乎目眦欲裂,站在原地,脊背和膝盖都是弯着的,眼睛中仿佛能沁出血来。
天啊,他有点可怜,他说得好像执微是什么很渣的坏女孩,故意用放权态度哄骗贵族话事人老头,然后等自己登上了神位就把老头一脚踹开似的。
执微心想哪来的这么多戏!到底是对她抱有了什么莫名其妙就存在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之前她一副对神明避之不及的样子,原来还能理解为不恋权吗?那是因为那时候她想随时跑路!现在她不想跑路了,她要好好真正地为星际做点什么事儿了,大家都高高兴兴的,怎么就你一副破防脱粉的样子?
在维诺瓦的眼里,她是前后不一,可在选民眼中,执微从始至终毫无改变。
猜猜看,执微是在乎老头,还是在乎选民呢?
执微抬眸扫了郁见一眼。郁见上前两步,抬手握住了话事人的上臂。
她在镜头前摆出了一副小辈对待长辈的亲昵姿态,但她扣住话事人胳膊的手只是握紧。
“注意用词,做竞选人和做唯一神当然是不一样的。”
执微望向被郁见桎梏住的话事人:“其实权力本身并不重要。”
“而权力所带来的改变,很重要。”
执微:“我要做的不只是净化,先生,既然我们说到了这里,我也直说了。当一会儿疗养院靠近神殿,当我为污染者净化的时候,神明的力量将外溢到空气中,成为星际宇宙组成的一部分。”
“你大概无法理解,但你可以这样认为,我将神明的力量赐予所有人类。”
“我是比三千多年前的唯一神,更加慷慨的神明。我为所有人争取到使用神明力量的机会。”
这句话,更叫人胆战心惊。
执微是唯一神,也是最后的神。她此刻相信自己不会腐烂,但即便未来她真的会有腐烂的时候,无论是她的尸体在泥土中如同恐龙一般腐烂只剩下骸骨,还是她的思想腐烂如同泥沼,她塑造的世界也将推翻她。
将仅有神明掌握的力量给予人类,请人们也拥有力量,那是比拥有信仰更可靠的事情。
你无需再渴求神明垂怜你的愿望,当你许下心愿,不必再祈求神明的垂怜回应。漫漫时间长河里回应你的,会是你自己。
宇宙就在你的指尖,任凭你掌握旋转。
当你拥有力量,你也可以成为神明。
执微面色如常,甚至很耐心地解释:“不必担忧,神明的专职工作还是可以做下去的,人类得到的只是操控一种新的物质力量的能力。”
“可以称呼它为——”
执微张张嘴,面对着这么多人的眼睛,久违的羞耻心开始上线了。
嘶,算了,叫灵气感觉画风一下子改修仙了。那么还有什么称呼可以使用呢?
执微:“称呼它叫精神力吧。”
称呼它为精神力吧。执微周身萦绕着金色的光晕,那令人眩目的力量出现在这里,即将更改世界运行的底层逻辑,即将被每个人所用。
执微就站在这里,一点没有要离开或者是让步的迹象。
台阶下方,无论是正神还是异神,谁敢跳出来反驳她的决定?各自心里都有着不同的想法,没有谁肯跳出来做出头的那个。
疗养院蜂巢一般的舱体集合,如同太空监狱一般存续到现在已经三千多年,人们一直围着它的外围堆砌,而没有谁试图去拆解它,减少它。
此刻,漂移的舱体在天边逐步显现,疗养院愈发驶向神殿。
过往的历史中,这是在最恐怖的噩梦里都看不见的场景,最邪恶污浊的疗养院,和最纯洁无垢的神殿居然被放在一起。
执微是所有人里最漠然的那个。
她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舱体,明白这些人非但不是人们口中的悖逆不忠,反而因为太忠心了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这些污染者容易被污染影响,在人类并不掌握污染的用法的时候,就受到了污染的影响。换个概念解释,就是因为对唯一神的笃信,导致精神上无限地靠近它,从而得到了它的力量的亲近。
冥想,苦修,于是得到了高阶的力量,却无法驾驭,从而被冤屈审判。
一切,理应在此刻结束。
浅金色的光晕充斥着神殿四周,以执微为圆心,温和地将这被忽视、憎恶了三千多年的疗养院也包裹着。
执微一个一个地处理着这些舱体,打开舱门,释放其中还活着的人。将囚犯已经死亡的舱体封存,连接在神殿后方,使“污浊”的疗养院彻底成为“高洁”的神殿的一部分。
这一天,被称为神临日。
唯一神解脱了人类,也赐予人类,成为神明。
第220章 你好,唯一神 回家快乐,……
疗养院的所有舱体一一解体, 这蜂巢一般的结构层层脱落。执微始终站在神殿前,站在所有人之前,先于所有人去面对舱体内的污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