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里好多虫……一团团的,你看见了吗?”
李玄度往湖里探头看了看,摇摇头。
如果那日没有碰到钱师妹,没有心绪不宁,按照原计划和小师兄来这里查看湖水,大概早就能发现这湖水有异了。
苍清扶着他的手,回头查看自己弄脏的衣裙。
这处地方温度高,雪落在地上直接就化作了水,将泥土打湿泡软了,如今连泥带水都沾在她的裙子上。
她施了个避尘决,污渍消失不见,只是这衣服上的泥腥味还是去不掉。
转回头看到小师兄手臂衣袖上,还带着被她蹭上的血,衣摆也是破的,于是问道:“你怎么没施术?”
李玄度回道:“反正都得洗,回去再说吧。”
“也是,我这衣服也得洗,一股子泥腥味……”苍清愣住眸光烁烁,半晌她道:“义庄里的那个味道是泥腥味。”
另外几人也凑过来,陆宸安问:“义庄里满地积雪,怎么会有泥腥味?”
姜晚义说道:“除非有人在挖土或者运土?”他忽而眼神一变,“有人在做地下生意?”
白榆看他,“你又会?”
这回姜晚义摇头,“我和他们不是一路的,但多少接触过几个,土夫子身上总会带着土腥气和死人味。”
“就像我们走阴师的身上,也避免不了会有死人气。”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自厌的神色。
白榆凑近他,很仔细地闻了闻,“只有皂豆的香味,没有死人气啊。”
她猛不丁来这一下,吓得姜晚义直往后退,神色慌张,“你……注意分寸。”
陆宸安点头,“就像道士身上会有香火气。”她闻了闻自己的衣袖,又凑到祝宸宁身上闻了闻,“自身闻不出来,师兄身上确实有降真香的味道。”
祝宸宁没有姜晚义那么大的动作,就站在原地任陆宸安闻,然后笑着应和,“师妹身上是草药味。”
苍清看着这四人嘴角翘老高,但还是煞风景地说回正题,“我看那守尸人在院里还冻得哈气,大冬天真能盖一张草席睡在义庄?”
恐怕当时就是睡在里头,冻得受不了才走出来,恰好听见他们在说气味,心虚才会接话。
姜晚义平复下心绪,“这人指甲缝里都是土,说是守尸人,实际上干得估计是掘土的活。”
陆宸安补充道:“我瞧他身上起红疹,虽不能光靠这个确定,但有概率是水毒初期。”
李玄度也说道:“回去看看吧。”
六人再赶回义庄时,已不见那个守尸人。
李玄度抬脚踹开床板,果见底下一个大洞,“看来钱家丢得东西找到了。”
陆宸安也想明白,“我就说验尸的时候那么大动静,他要是在怎么会没反应,他一定是在我们要走的时候刚从底下钻上来,不小心和我们打了个照面。”
眼见着天都亮了,苍清又打个哈欠,“先回家吧,又饿又困。”
人反正已经跑了,抓人也不是他们的任务,找个机会报给官府就是。
六人往城里走,分析一路,所有的事件全部指向钱家,湖水的事和钱家的事肯定也脱不开干系。
在钱家的神物到底是什么?既然李淮是钱家人,为什么还要告诉他们神物所在,他又图什么?
真相呼之欲出,可偏偏还差点什么,哪个地方的逻辑盘不通。
回到小宅子,尤二娘见他们回来很是高兴,忙着去给他们准备朝食,反倒是苍清六人因着家里突然多出个人,一时来不及适应都觉得怪怪的。
李玄度说要换衣服,所以几人说着话,全聚在他的屋子里,反正只是换件外衣,也就随他们去了。
他转到屏风后,解下斗篷,换下脏衣随手搭在衣架上,穿好干净外衣再转出来时,见苍清躺在一旁榻上,已经睡熟了。
另外四人还在小声交谈,李玄度将自己的斗篷盖在她身上,也在桌前坐下。
祝宸宁轻声问他,“午间去钱家还是晚间去?”
“她何时睡醒,何时去。”
陆宸安也问:“难道是姚玉娘为了药铺利益,才故意使城里人生病吗?”
姜晚义:“土夫子的话不可信。但湖水和井水不是同一片水域,她要建公用井水是为了更方便下毒的话,倒也说得通,毕竟家家户户的井水是相通的。”
白榆:“所以才要困住我们?以免我们碍事?”
李玄度:“那她是如何知道我们在查这些事的?”
几人又是一筹莫展。
尤二娘很快就将朝食送来,“郎君娘子们先吃饭吧?”
她的厨艺非常普通,可以说是很不好,但饿了的人也不挑,随意吃了些,便都各自回房补觉。
姜晚义留在最后,将李玄度拉至一旁,压低声说道:“爷替你打听过了,李玄烛的本命武器是银枪。”
“所以呢?”李玄度冷嗖嗖看他,“你是想告诉我,你枪耍的好?”
“不是,我根本不会,我只会刀法和……”姜晚义咽下后头的“拉弓”两字,“我是想着,你和他长得如此相像,不如直接冒名顶替算了,反正苍娘子又想不起来,就记得李玄烛有一杆银枪,你随便学两招枪法,苍娘子一看,指不定就认定你是李玄烛了。”
“少出馊主意。”李玄度要赶人。
“我这是有依据的!”姜晚义忙从怀中取出一本话本,“爷最近跟着郡主看书,学了不少,这本《替身骄夫之白月光杀回来了》就是你这种情况。”
李玄度:?什么玩意儿?
现在的话本书名都这么长吗?
李玄度显然被勾起了兴趣,抢过他手中话本,“什么结局?”
“结局必须是打败白月光,过程挺催人泪下的,男女主三生情缘相爱相杀,看得爷嗷嗷哭,就是没什么打戏,我还是喜欢另一本《天下和娇夫,凤傲天她都要》,剧情跌宕起伏。”
李玄度白他一眼,“还能看哭?没出息。”
他随手翻过几页,塞进乾坤袋里,“你不是不爱看书吗?郡主喜欢,你就看了?不要忘本知道吗?本道长替你收着。”
“爷怎么可能忘本,爷只是闲来无……”
李玄度不听他的狡辩,动手赶人。
等人一走,李玄度关上房门,留意到门闩还没换新,他摇摇头,锁是锁不了了。
看了眼在榻上睡得正香的苍清,替她掖了掖斗篷,也走到床前躺下休息,以往她赖在房中都是抢他的床睡,他便只能去睡榻,今日也算是硬气一回轮到他睡床了。
李玄度一夜未睡困得不行,但他犹豫再三,还是拿出了那本《替身骄夫之白月光杀回来了》,决定随便看两眼,就看两眼,又看两眼,再看两眼……
他合上书的最后一页,怅然若失。
啊,好大的后劲。
书中。
第一世男二是天上神君,为天下苍生,断情丝、以身入局,最后杀妻证道。
第二世暂且不提,反正也没好到哪里去。
第三世男主作为替身骄夫,和女主好不容易有了段情缘,白月光男二又杀回来,非要争一席之地,男女主因此命运发生重大转折,差点天人永隔。
这剧情好像叫什么追爱火葬场?
为什么后来者居上,因为又争又抢?
“男二有病吧!”李玄度暗骂一句,随手将书扔至一旁,倒头睡熟过去。
他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再醒来时,只见屋内点着一豆烛火,苍清托腮坐在桌前不知心想何事。
暖色的光晕罩在她身上,将她轻蹙的眉眼,和倔强的身形都映成杏色,动作间衣袖轻摆,扬起风晃动烛火,光影流转带着无限思绪,又回溯进他的瞳孔中。
以他的性子,绝不愿做谁的替身,可他更不想在她那里,只做个男配角。
他也想去争去抢。
李玄度思绪万千,就这样睁着眼看她许久,不舍得移开目光,直到桌上烛灯噼啪爆出几点火星,打断了相思。
她回神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与他四目相接,眸中暗波涌动。
她弯起眉眼,“你醒啦?”
他坐起身,“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苍清其实已经醒来许久,见他安睡不忍叫醒,于是坐在桌前想事。
神物的事,钱家的事,还有她和他的事。
见他起身,发髻睡得微乱,几缕发丝垂在额前,眼睛还红红的,将平日里总是一副傲骨难折模样的他,衬得多了几分脆弱。
苍清也起身上前,赶在他施术前同他说道:“小师兄,我来替你束发吧。”
她不由分说拉他到铜镜前坐下,摘下他簪发的玉簪,犹豫良久问道:“你……为何从不戴我送你的九星簪,是不是因为实在拿不出手?”
“不是。”他回得很快。
苍清笑笑,“没关系不用安慰我,确实丑。”
“我不觉得丑。”李玄度伸手入怀,拿出那支九星簪递给她,“今日就用它吧。”
苍清接过九星簪,心间一滞。
他的东西大多是收在腰间乾坤袋里,怀里袖中永远只有一些符箓,偶尔会为她藏些小食。
而这只九星簪被他单独收在怀里。
直面自己的心意,承认那份爱,也是一种勇敢。
“小师兄,我已经许久没有梦见李玄烛了。”
苍清拿起桌上的梳子将他的头发梳顺,轻轻挽成髻,“所以……我不打算找记忆了。”
印在铜镜里的面容有些错愕,“为何?”
她将九星簪插在他盘好的发髻上,心如擂鼓,几番建设终于说出一句。
“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
眼前人霎时怔住,铜镜下他神情明显有所动容,脸色几番变幻,却唯独不见表现出什么特别高兴的情绪。
苍清等了很久,他才回转身直视她的眼睛,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这个决心应当很难做,使他眉宇间尽显憔悴之色,“苍清,我有件事要同你讲。”
他没有喊她小师妹,也没有喊她小仙姑,也不是亲昵的“阿清”,这郑重其事的语气,让她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有了捂住耳朵转身逃跑的冲动。
但终是忍下这股难言的恐惧,只是不禁伸手抚上他的眉心,似乎只要抚平他眉间皱起得纹路,二人之间便再无阻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