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李玄度心间满是自豪,不知不觉间,她已从一颗小苗,长成傲然挺拔的苍松。
夸她的同时不忘甩着棍花替她打下手,不让那些虫众靠近她半分。
敲死一个,打横捅死一只,又挑飞一串,这棍子他耍起来竟也无师自通,想来也是,他耍枪都不在话下,何况区区树棍。
几个纵身间行到苍清身侧,替她击开虫王袭来得触角,叮嘱她,“别分心!”
苍清冲他笑,剑指划过月魄剑的剑身,在剑身上引出一串火焰,朝着虫王挥去,虫王抓起一侧的新娘,身形退至悬崖边,作势要将人往崖下丢,想以此作为要挟。
然而冷血无情的苍清,如今只在乎自己和李玄度的性命,并不受威胁,也不打算给它留命。
手中的剑跟着转了方向,冲它而去,途经之处,留下道道火影,热烈的火风带出大片飘扬的火星子,灼得人睁不开眼。
“小师兄,以后这招便叫‘清风皓月’可好?”
身后人没有回应她,苍清都无需回头,暗道声不好,一定是虫王见威胁无效,又对小师兄下术了。
果然,李玄度手上的树棍又朝着她击来。
“烦人!”苍清躲开这一击,眼见虫王将新娘扔下悬崖,控制了人转身就想跑,她冲上前揪住虫王的触角,燃着火的月魄剑毫不留情冲着它刺去。
天地在此时轻轻摇晃起来,她脚下没站稳,动作稍缓,李玄度比她快一步,纵身挡在虫王身前,苍清一惊,截断手中动作,剑锋生生停在李玄度心口分毫处。
她心下一松,熄掉月魄剑上的火焰,然而剑都还未放下,心口处传来难以承受的撕裂感,苍清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哽声喊出他的名字,“玄郎……”
李玄度手中的棍子并未像她般截住势头,他面色冰冷,如对仇敌,毫不留情用树棍的钝头,直直扎穿了她的心口。
剧烈的疼痛感,让苍清想起在洞穴里,她抬手触碰到神像时,脑中闪现的无数片段。
碎片里有一幕,一杆银枪贯穿了她的胸膛,死亡的恐惧太过真实,心里生出无边的恨意,使她遏制不住地发抖,甚至流下泪来。
可当时人却动弹不得,她不得不出声喊小师兄求助,直到他心痛难忍传递给了她,才身子一松脱离了束缚。
而眼下。
碎片里用银枪扎穿她胸膛的人,同眼前这个用树棍捅穿她心口的人,相互重叠。
她原本黯淡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冷,眸光中侵染上恨意。
周身忽的散发出不可侵犯的威压,像是换了一个人,连虫王也在瞬时动弹不得分毫。
她抬手握住木棍,开口时嗓音清冷孤傲,“你又要再杀我一次吗?月华神君。”
手中用力,生生将木棍一寸一寸拔出胸口,明明疼得整个人都止不住发颤,她却只是死咬着牙关,赤红的双眼里,挤满怨恨,死死盯着李玄度。
“月华神君,你欠我两条命,该你还得。”
语毕,止在李玄度心口的月魄剑,刺进他的血肉,剑身穿透他的身体,一同扎进他身后虫王的身体里。
苍清拔出月魄剑,甩出一串血珠子,洒落在地上。
若看仔细些,她闪着泪光的眸中,不仅有恨意,还有无尽悲痛。
没有了虫王的控制,李玄度瞬间清醒,眼前原本恶心的虫王变回苍清的模样,他愕然地瞪大眼睛。
胸口传来剧烈的痛感,可都比不上要失去她的恐惧。
他都做了什么?
她心口不断涌出的鲜血,和他握在手里的棍子,都在提醒着他,他到底做了什么。
那么钝的棍子,硬生生撕开她的皮肉,整根捅开了她的左心口,又被她强行拔出,她得多疼。
心口一阵阵的绞痛,不知是因为被刺的剑伤,还是因为伤了她而痛心不已。
李玄度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退了个干净,他整个人都慌了,手脚冰冷,全身都冷得在打颤,偏偏丝毫动弹不得。
苍清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压,限制了他的行动。
眼见她挥手收走虫王析出的玄色光点,又飞身而起,睥睨着整个村子,好似天神下凡,威严却无情。
“蝼蚁。”她只说了两个字,漫天火星子从天而降,如落雨般,洒遍了整个村子,将这个虫巢烧得一片火光。
她便在火雨中,飞身跳进万丈悬崖,再没有瞧一眼身后的他。
直到这时,李玄度才脱离威压,身形一松,跪倒在地,心口同样鲜血淋漓。
她真的如她所说,无论在何时都能将他认出来,可他呢?说着爱她,却次次认不出她。
还亲手杀她,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她定然生生世世都不愿意原谅他了,若不然为何连瞧都不愿意瞧他一眼,就无所顾忌地跳了崖。
如何就到了这一步。
他摇摇晃摇撑着手站起身,毫不犹豫跟着跳下了悬崖。
第134章
白榆今日起得早, 百无聊赖坐在桑树底下打秋千,这九日里,小姜同祝师兄在青龙山上, 基本不回来。
陆菀家只有她和陆师姐住着,借口找了无数个, 但其实陆菀瞧着,也并不是特别关心他们的去向,今日更是一早就出了门去, 不见人影。
秋千在她的控制下摇摇晃晃, 震得树上桑叶也跟着摇晃。
白榆皱着脸叹气,过了惊蛰后爬出来的毒虫越发多,也不知何时才能解决这里的事,真是愁人,她讨厌小虫,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才刚坐上没多久, 眼前忽然天降下来个人, 就掉在她的脚边,将出神的她吓了一跳, 赶忙跳下秋千近前查看。
掉下来的是个陌生女子, 穿着苗族新娘的衣服,气息平稳,就是昏过去了而已。
她急急朝着吊脚楼的三层喊道:“陆师姐快来!天上掉下来个人。”
又抬头去看天,却见大桑树最粗的那个枝干上,在冒极细微的火星子,正要细看,脚下“砰”的又砸下来个人。
也穿着新娘的衣服,全身是血, 胸口的衣服破了个大洞,红色的新娘服被鲜血浸透成黑色。
这个她认识!
“清清!”白榆慌忙上前,将人从地上扶起来。
陆宸安听见喊声下楼来,正巧看见苍清从树上掉下来的景象,她也慌了神,快步上前去查看苍清的情况。
“没事没事,还活着,身上都是小伤不碍事,就是心脉有些弱。”陆宸安心下稍安。
桑树上又掉下来一人。
这个也是浑身的伤,他却没有晕,刚落地,就自己爬起身,踉跄着往苍清所在的地方而来。
见他跌跌撞撞的,陆宸安赶紧去扶他,“小师弟,你们这是怎么了?”
李玄度却像是听不见她在说什么,爬到苍清身边,将她从白榆膝上抱进自己怀里。
他脸苍白得吓人,双眼血红,嗫嚅着唇喊她的名字。
“苍清……”
“阿清,阿清……”
陆宸安去检查他的伤口,他也无知无觉,整个人像失了魂,满眼只有怀里人。
检查完,陆宸安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道,止住了胸口的血,说道:“还好,避开了要害,根本没有伤到心脏。”
李玄度闻言浑身一震,看着怀里人苦笑出声,“我宁愿你真的杀了我。”
猩红的眼里本就蓄满泪水,一说话便溢出来,一颗接一颗如断线的珠子,全滴在怀里人的心口处。
这就是他现在还没死,还能在这里抱着她的原因,她到底又是手下留情了。
无论什么时候,什么身份,她都遵守着她的诺言,一定能将他李玄度认出来。
白榆被他的模样吓到了,“你到底是怎么了?清清她没事啊。”
陆宸安更了解自己的师弟师妹,瞧着苍清胸前衣服的破口,以及满身的血污,大致也就猜出,如果没有锁灵珠,小师妹难逃一死。
这次他们遇到的事,定也是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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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清又做了个很长的梦,可惜醒来只记得模糊的片段。
月华神君用一杆银枪杀了苍官。
苍官转生成狼妖苍清。
狼妖苍清又因锁灵珠封住了记忆,成了现在的她。
锁灵珠不仅能护心脉,还会自动重新封存记忆,又许是那些记忆太苦,才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
谁知道呢?
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对神像不是苍清和李玄烛,是苍官和月华神君。
李玄度、李玄烛和月华神君,这三个长得很像的人有什么关联,她眼下不知道。
但很明显她苍清前世确实就是苍官,她不仅少了一段和李玄烛相关的记忆,还少了一段前世苍官和月华神君的记忆。
她隐约记得,苍官同月华神君本来应当很好,却不知为何最后会拔剑相向?
不过既然是前世就无关紧要,她忽然就理解了姜晚义对待前世时的心理。
苍官是苍官,苍清是苍清。
何况她吃了绝情丹,更是不会在乎这些恩怨情仇。
只是碎片化的记忆一时间涌入,纷乱无章,让她睁开眼望着床顶许久,等从床上坐起身,才注意到她的屋里竟还有三人。
见她安然醒来,白榆和陆宸安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唯独李玄度依旧跪在她的床榻前,还是满身伤痕,连血衣都未换下,就这样颓着身低垂着头,身上的傲气无影无踪。
她轻声喊他:“小师兄?”
李玄度猛然抬头,眼里全是红血丝,张口就是:“我错了。”
他折了傲骨的模样,落在苍清眼里,脆弱得仿佛一碰就能碎,和横放在他膝前,冷硬的月魄剑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跪着往前挪了一步,靠得她更近了些,哑着声同她说:“我错了。”
苍清下了榻去扶他,“你这是干什么?”
李玄度没起,还是同一句话,“阿清,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