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无论怎么做,都逃不开命运的玩弄,即使小事有所改变,甚至面目全非,该结的果依旧会结出来。
接下来的事同梦中再无甚不同。
还是在了尘昨夜诵经的佛殿里。
一尊菩萨。
四把檀木椅。
三位凛若秋霜的贵人。
区别在于苍清知道了沈初揽罪责的原因,他昨夜要紧的私事,正是去了他弟媳阿梨的屋里。
而这种觊觎阿弟之妻,罔顾人伦毫无道德的行为,自是没法当众说破,他是在保护阿梨,所以梦中的阿梨虽吓得惊慌失措,依旧万分笃定沈初不是凶手。
那端午小香包,想必就是阿梨亲手缝制赠予他的。
苍清早间正是故意点破香包引人误会。
无论是昨夜还是今日早间,有阿梨绊住他,那他大概率在忙着哄人,没时间杀人。
凶手应当是在江浸月、沈员外、了尘和尚,以及众僧人当中。
但出于谨慎,她还是先问了阿梨身边的女使、婆子,“你们侄郎君今早,可一直在听他弟媳教诲?”
阿梨身边的小女使先答是,而后有两个婆子也说梨娘子回了厢房后,侄郎君一直在门口道歉。
说什么“弟妹别气坏身子,婶子知道了心疼,他就得挨骂,求弟妹可怜”以及“辜负弟妹好意,理应挨骂,求看在婶子面上宽恕一回”,之类的话。
不知为何婆子们似乎对这种事见怪不怪,大概是没说什么引人遐想的话,或因常提到当家主母江娘子,侄郎君又未进屋里去,婆子就都以为是侄郎君真做错了什么事,怕挨罚在求人别告状。
又说:“但确实一直在门口逗留着,直到外头出事,侄郎君才离去。”
苍清思量,想来这二人奸事,阿梨身边的女使是知道的,甚至有帮隐瞒的嫌疑,梦里这小女使吓得抖如筛糠,却从始至终未站出来说出此事,看来与梨娘子主仆情深。
这婆子指不定也知道些,大宅门里的事向来都是心照不宣。
而沈员外、了尘和尚,以及其他僧众仆役所言所行,与梦里并无不同。
倒是今日的江浸月和梦里完全不同,她只是愣着神站在那里,至今未发一言。
梦里最后江浸月说过她知道凶手是谁,又想到她对沈初的袒护。
于是苍清赶在沈初认罪前,毫不留情面地问道:“江娘子,见你对沈初格外上心,你同你侄子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才没有!”江浸月脸上带着薄怒,“不过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
沈初也忙道:“绝无此事!”
沈员外眼里的讥诮,没有逃过苍清的眼睛,这一家人的关系,还真是另人捉摸不透。
团鱼小和尚忽而出声说道:“我昨夜还瞧见沈员外拿着一柄银鞭。”这就是之前在路上他没说完的话。
姜晚义显然因为此话心绪又有波动。
他眼神冰冷,目光扫到团鱼身上,看得出已经是对这年龄不大的小孩,强行压下心中怒意,尽量平和地开口:“小和尚,银鞭是什么模样?”
但团鱼依旧是被“阎罗”吓到了,往了尘身后靠了靠,哭唧唧地答他:“就是、就是那位死去的白小娘子身上那柄。”
这话一出口,满殿哗然。
苍清也问:“小和尚,你确定吗?”
“确定,就在前殿许愿池边见到的。”团鱼瘪着嘴,红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猛点头。
沈员外立时说道:“不可能!当时荷花池边哪有人,你这小和尚不要信口开河!”
了尘叹口气将团鱼往身后护了护。
也就瞬间的功夫,上首位三把檀木椅空出了一把。
众人都还未瞧清那青衫少年是何时下来的,他就已经反手将刀横在沈员外脖颈处,阴恻恻说道:“当时荷花池边哪有人?”
身位变化带出的疾风,让众人身上顿生凉意。
一直从容自若的沈员外,终是显出一丝慌张,“我是去过荷花池,只不过是夜不能寐出来散散心。”
他很快又冷静下来,怒道:“你们竟信一个三四岁稚童的话?他一个小孩怎可能大半夜在荷花池!”
“我信。”依旧坐在首位的苍清冷冷应声,又问道:“而沈员外你,有人能替你证明吗?”
“我能替他证明。”江浸月身子虽在抖,可仍神情坚定地走到沈员外旁边,抬手握住了刀锋。
掌心处滴下鲜血,落在佛前,她皱着眉,说:“我能。”
“月娘,你……”沈员外眼里涌出些别样的情绪,似激动似不解,还带着犹疑。
苍清实是瞧不出个所以,刚想问怎么证明,眼前景象被黑暗吞噬,意识跟着模糊。
身体很沉,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
耳边传来。
铛——铛——铛——
山寺苍杳的钟声,如约撞开了晨间薄雾。
苍清睁开眼,她竟又在自己的床上,梦中梦?
她走出房门,依旧是料峭春风,吹得她打了个激灵。
可姜晚义却并不是从院门外,带着桃枝走进来的,他就坐在景观石上,手中无花。
似乎已经坐了许久,也发愣许久。
看见她,第一句话就是:“三娘,我梦见阿榆她……”
苍清快步从廊下走到他身边,“今日还是五月初二吗?”
姜晚义点头,“是五月初二。”他神色略显迷茫,“怎么了吗?”
“我觉得可能不是梦。”苍清迟疑着说出这句话。
“不是梦是什么意思?”
“你跟我来。”
苍清率先走回廊下,推开了白榆的房间,屋中无人,香包在地上,破书还在桌沿边,没有任何变化。
“你的梦中是哪一次?”她问。
“哪一次?”姜晚义有些不解,“我只是心慌的厉害,努力回想间,隐约记得做了个梦,梦中阿榆被人取走了心。”
“所以你今日神思不宁,便无心再去折桃枝了是吗?”苍清走出白榆的屋子,又往李玄度的屋门前走去。
“嗯,你怎么知道我本来要去折桃枝?”姜晚义跟在她后头应声,“你说得哪一次又是什么意思?”
苍清没有回答他,站在李玄度房门前抬手叩门,“小师兄,快出来。”
门很快被打开,显然李玄度本来也要出门练剑了。
“小师兄,你昨夜做梦了吗?”
“嗯。”
“梦到的是我还是阿榆?”
李玄度面上也是不解之色,犹疑着回道:“是你。”
“好。”苍清又转身去敲祝宸宁和陆宸安的屋子,问了同样的问题。
这两位依旧是一夜无梦。
苍清这时才解答姜晚义,她显得异常冷静,“我已经清清楚楚经历了两次你隐约记得,而他们三个一点都不记得的事。”
这一回,她明明白白将这两次的事,告知给了另外四人。
“虽不知到底何故,但我认为如果不能在阿榆遇险前寻到她,或是找出凶手,她还会再死一次,而我不确定还有没有下一次重来的机会。”
另外四人听完面上都不太好看,尤其是姜晚义。
苍清比他们沉着得多,将四人带到那间出事的偏殿,“大师兄你和小师兄今日就守在这里,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离开这附近,顺便留意殿中和周边。”
“我和姜郎还有大师姐去找人。”她抬步往月老庙而去,“走,去堵人。”
在月老庙拦下江浸月和沈员外。
苍清的视线与江浸月一对上,后者立时紧张地拉紧了身边人的手,但苍清只说了一句话,“动手。”
而后夜影刀出鞘,阎罗姜晚义毫不犹豫,割开了沈员外的喉咙。
最先入耳的是江浸月凄厉的喊声,“沈郎!!!”
鲜血溅在众人身上,姜晚义冷淡地说道:“还好没穿她送得那件星郎色衣衫。”
话出口,他自己先楞住,星星点点更多的记忆涌上心头,眼里染上猩红之色,面上渐起冰霜。
“我想起来了……”
瞧着他渐起疯魔的神情,苍清冲他点头,印证他的记忆同她一样。
心下思量,姜晚义如今身上穿得还是玄衫,还没到换上青衫的时间线,但他却能无意识地脱口而出,说明这事他们确实是真真切切经历过。
并且印象深刻到,让原本应当被抹去记忆之人,因痛不欲生、极度哀恸而想起。
虽不知到底什么原因,但绝不是做梦这么简单。
一旁的江浸月蹲伏在沈员外的尸身前,满脸不可置信,“你们、你们……怎可随意杀人!”
她面上惊恐悲痛之色,绝不似作假。
苍清冷声回道:“他的嫌疑最大,杀了他,我的阿榆就少了个威胁。”
陆宸安没有之前的印象,不忍地别过脸,“小师妹,其实把他们绑起来也是一样的。”
苍清还未回话,耳边响起晨钟声。
铛——铛——铛——
她睁开眼,果然又在床上。
没有多做迟疑,稍作洗漱,就冲出屋子,门一开,廊下站着姜晚义,似乎等了有一会。
他的脸色很沉,“醒了?阿榆房间我已经瞧过,还是一样。”
这回不仅是隐约记得,而是完全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