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主事喝声,众降妖卫回过神,忙带着人往前厅走。
“去将那叫阿柳的厮童也绑了!”姜晚义沉着脸发话:“一起带回邢妖司,等我回来再审!”
罗珠:“你们别动他!此事与他无关!”
姜晩义并不理会,只对身侧的一众降妖卫说道:“不论你们听到多少,今日之事谁敢说出去半个字,死。”
牛衙内身子抖了一下,主事明明是平静的语气,却叫他心里无端发寒,这不是威胁恐吓,这是通知。
他与眼前人共事一月有余,还未见过主事黑脸,与刚刚的谈笑风生判若两人,让他想起善面阎罗。
还别说,江主事说话的语气和他的老大姜晚义会有那么一点像。
其实身形也像,应该说一模一样,就连声音偶尔也会冒出一两句音色相同的。
就比如说现在。
牛衙内忽而觉得自己真蠢,轻轻喊了声,“头。”
“嗯,”姜晩义只轻应了一声,“怀景带队,别让他二人寻死了。”
冷声说完再不逗留,快步往前院走去。
“江昼!我可怜你。”罗珠在他身后大喊一声。
“我本是看你与那些为官者不同,不想你被人蒙在鼓里,好意劝你迷途知返。”
姜晚义冷笑,“我就是你口中迷途。”
罗珠一愣,忽而笑起来,音如鬼魅。
“恐怕眼下她与她腹中子都已命丧黄泉,我大仇得报,死而无憾!”
“你最好祈祷我妻儿平安无事,如若不然,定叫你生不如死。”
姜晚义脚步未停,也未回头,他出了百乐园,飞身上马,在元日的夜里于繁华街市,一路纵马疾行。
绚烂烟火“砰砰”在他头顶的天空绽开,夹杂着街上行人对他的咒骂声,“当街纵马,急着去投胎啊!”
寒风夹着鹅毛大雪打在他脸上,如刀割,他都无知无觉。
马儿在平国公府门前嘶鸣着停下,府门前有清水冲刷过的痕迹,地上结了薄冰,姜晚义翻身下马,都来不及栓马,翻墙而入。
奔至正堂,他怔愣住。
堂中挂起了白幡,仆役垂头往来,肃穆安静。
他忘了所有顾忌,随手拉住一人,“这是给谁挂得幡?!”
仆役见是个神色冷峻的陌生人,吓了一跳,但见他一身邢妖司判官的窄袖锦衣,仍是结巴地回道:“祈、祈平郡主。”
姜晚义扯着人衣服的手一松,仆役仓皇离去。
怎么可能呢?陆师姐的医术冠绝天下。
他面露迷茫。
心头一口气呕住,险要呼吸不过来,伸在半空的手收回,一下一下拍抚着胸口。
他与她才刚重逢……
这香囊是他亲手递给她的。
少年弯了腰,垂了头,如何也拍不散滞在心间的懊悔。
今春第一枝桃花,最终没有进平国公府便凋零在门口。
第225章
遗芳无毒, 能叫郡主中毒吐血,除非“遗芳”配“落花”。
陆宸安一下便意识到这个问题。
她打横抱起白榆,一路奔回院中, 明月在旁开路。
将人抱进屋放在床上,陆宸安一改平日的木然, 语气严肃而简略,“褪衣物鞋袜。”
明月手脚麻利,解开衣服, 又脱了白榆的鞋袜, 摸到一手湿腻的血水,她一惊,磕绊道:“陆娘子,好多、好多血。”
陆宸安从乾坤袋里取出银针,扎在白榆脚踝处的商丘穴,替她止血, 又下针在三阴交及合谷穴止痛。
她看上去比在府门口时冷静多了。
可事实是, 在医术上她可以瞬间做出诊断并付诸行动,但京中的规矩她不太懂, 到了场面上的事, 接下来却不知该怎么办了。
只知原本生产的地方是早就另外安排好的,并不在平国公府中,理由也是早就找好的,临近产期,郡主会称病不出。
可眼下中了毒,七月早产,根本来不及再去别苑,郡主在府门口吐血, 明日定是满城皆知。
何况此毒极度阴寒,除非用至阳之物来解,她手上哪有这种东西,小师妹从前是有一样的,但在斗兽场那小锦包丢了后,就没有了。
即使没丢,小师妹也不在。
到底该怎么办?
陆宸安何止是慌了神,她如今是六神无主。
若是小师妹在的话,会做出如何决断?
她强迫自己静下心,学着苍清平日的模样去思考。
对明月说道:“喊两个信得过、口风严的人来给我烧水帮忙,守住郡主的院子,对外称郡主邪风入体,突发恶疾,你速去长公主府,请公主殿下出面庇护,再将邢妖司江主事去寻来,速去速回!”
这已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赶在明月离去前又道:“回来时换衣洗手,再进来。”
陆宸安自己也快速去隔壁屋换了衣物,洗干净手,重新回屋时,来帮忙的嬷嬷也来了,其中一个她认识,是常替郡主喂小黑猫的冯嬷嬷,也是郡主的乳娘。
穆白榆不愧是一身好胆魄的将门女,止了血能说话后,仍是一声疼都未喊,就是硬撑着。
一张脸惨白,平日里红润的嘴唇冻得发紫,连身子都在抖。
她往她嘴里喂了颗丹药,轻声唤她,“阿榆,疼就喊出来。”
白榆扯扯嘴角,苦笑,“我要死了对吧?”
没有解药,必死无疑。
陆宸安红着眼还未说话,一旁的冯嬷嬷先掉了泪,“榆姐儿啊,我的好姐儿……到底谁要这般害你……”
“孩子能活吗?”白榆疼得倒吸了口气,才又艰涩开口,“若不能,给我一刀,痛快些。”
宫缩加寒毒发作,想来是痛极了。
即使她已经为她施针止痛,仍叫她不想再受苦。
“能!一定能!”陆宸安的手也开始抖,却不是因为冷,她深呼吸一口,取出引魂灯来照明。
一室华光。
“你和孩子,我都要救!”
话是这么说,头一次心里没底,面上却不能露怯,她也决不能一点努力都不做,眼睁睁看着至亲好友死在自己眼前。
“你别说胡话,放缓呼吸,只管相信我。”
一盆盆热水送进屋中,偶尔会听见一句,“阿榆别睡,吸气时用力。”
长公主来得很快,华服未脱,不知刚从哪个晚宴过来,身边跟着一位内侍以及清风明月。
江主事不在邢妖司,自然是未寻到。
长公主赵韵未进屋,站在院中对旁边的内侍说道:“吩咐下去,郡主突发恶疾,备下吧。”
语气平静,端得是上位者的情态。
平国公府这样的门第,很多东西都是有点预兆就要提前准备的,以防到时失了礼数。
包括白事。
眼下府中人人皆知郡主吐了血,想瞒也满不下,生死未知,不如顺势。
赵韵身边的内侍是李观书扮的,他说:“我就该早些出手将那小子杀了,榆姐儿也不必遭此一劫。”
赵韵横了他一眼,“生做妇人身,若决定生子,不是这个也有那个,那后生已经死了,毒也不是他下的,你年轻时可比他做得绝,人死前好歹没有伤过榆姐儿一根头发丝。”
李观书闭了嘴,转身出院去做事。
赵韵在清风明月的服侍下,更衣洁身,进了屋。
刚进去就闻见浓重的血气。
床榻上的人,憔悴得不成样,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的明媚,汗水将她一头乌发打湿,全沾在脸颊上。
她在轻声喊着,“阿娘……”
赵韵的心一下就软了。
她只将她当作争权夺利的工具,利用她的美貌扫除政敌。
而她也只将她当作依附的大树,借她之势保住平国公府。
各取所需。
白榆从来只喊她母亲,她也未真当她是孩儿。
她喊得“阿娘”不是她,但这一刻赵韵还是走上去握住白榆的手,说了句,“阿娘在,榆姐儿别怕。”
她自己的孩子远在信州,由他人养着,喊他人阿娘,不知过得如何。
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男人的私生子,指不定是不是亲生种,寻个由头就能理所当然计入名下。
妇人明明是自己亲自生的孩儿,却注定要被戳脊梁骨。
妇人只需听话、乖顺、安分守己。
就好像兄长给得封号,“德顺”。
若是想要一切名正言顺,大概只能坐上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