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与石室在移形换位。
这机关法阵,不知是哪位高人所设,竟厉害到连祝宸宁都未发现。
鼎先生的声音从新换回来的甬道烛灯中传出。
“你太过厉害会坏事,让你的同族来会会你,若你能成为祭剑者,那最是称心,放心,你若死了,他们自然安全。”
鼎先生这是使法子将她与他们分开了。
苍清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你?怎知你不是也这么同他们说?”
鼎先生只是哈哈笑着不再回应。
前方照不到光的甬道,黑黢黢的,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不言语,就静静等着,等人走进光亮处,手朝上轻轻一抬,月魄剑出鞘,握于掌心。
与那人同时开口。
“木有枝,你我这一战,终是躲不开。”
“你当真还活着,苍官。”
木有枝缓步走到她身前,摘下脸上的傩戏鬼脸面具,随手一掷,扔进石室的火焰中,黑色的鬼脸面具瞬间化作灰烟。
“老友相见,介意说说你怎么脱身的吗?”
“介意,逃命的本事,怎能随意相告,不如你先说说我大师姐在何处?”
“我也介意。”木有枝看着她手中的月魄剑,他语带怅然,“几千年前,你我也曾像你与他们般并肩而战,击杀那些发病疯魔的族人,一路从玉京厮杀出来,如今却要拔剑相向,可叹。”
苍清也苦笑,“你在彬州时,不直接要了我们的命,是想看我与他们对立而站,却轻敌不慎叫我大师兄所伤,我们一族,普通的剑是杀不死的,只会一时陷入假死,于是你将计就计假死遁逃,到了汴京你亦是希望我与他们自相残杀,你恨我至此,可你的手上不一样沾满同族的血吗?”
“那不一样,他们已经疯魔到不认识族人了,已经是白天黑夜都毫无转换余地的怪物,不杀会感染其他族人,族中当时的情况心慈手软只会死更多。”
苍清道:“在他们的家人爱人眼里,那依旧是他们的亲友。”
木有枝勾唇一笑,语带讽刺,“你露出仙家法相时,你在乎的那几人,哪个还当你是亲友?”
苍清冷笑,握紧手中的月魄剑,“你说得对,话不投机那便开打吧?”
二人身形皆在瞬间移动,化作残影缠打在一处,招招狠绝,双方都未留余地。
月魄剑挥出一道道锋芒,在石室火光映照下,剑影生辉,如银龙昂翔九皋,直冲木有枝颈项而去。
木有枝翻身回避,抬掌间光影瞬出,打在苍清身上,将她击退。
剑气凌厉,仍旧划开他的颈侧,瞬间渗出血珠,他用手指轻轻一揩,就着火光看了一眼,伸舌舔去指尖血渍。
“你要用这把剑来杀我?”木有枝苦涩一笑,“苍官啊,你可真是狠心,背叛族人不够,还要用我阿妹魂祭而成的神剑来杀我。”
苍清一怔,遥远的记忆如潮汐般冲进脑海,顺着心绪涌向心间一下一下击打心岸。
她缓缓张口:“我从未背叛族人,只是造化弄人。”
木有枝似是同她一样忆起从前,神情凄楚,“苍官,那小郡主是你的至亲好友,我阿妹朱明舒就不是吗?”
朱明舒。
那个被珍藏在角落里,又曾被遗忘的名字,引得苍清心间震颤不止。
嘴唇翕张,“是……她是。”
木有枝轻轻摇头,“我们一族都只有‘仙家’一个共同名字,你可还记得她为何为自己取名朱明舒?这把剑又为何唤作月魄?”
“我没忘。”苍清声音微颤。
朱,红也。明舒,月也。朱明舒既是红月之意,明舒祭剑则月魄成……
她低声喃喃自语,“你在彬州假扮妇人时唤作朱婶,原是在纪念她。”
木有枝:“原来你记得。朱明舒,诛明舒,诛月,她以魂祭剑是要你扫清玉京,诛杀红月,拯救族人,而你做到对她的承诺了吗?”
“没有……”苍清站不稳,往后退了一步,“可这并非我所愿,我一直努力在寻救治之法。”
“那又如何?仙家早死绝了,死在你那情郎月华神君手中,他灭了我们一整族!而你就是将那群高高在上的神祇引进去的人!”
“灭族?不可能……”苍清摇着头,“人间还有其他同族,我见过的。”
木有枝冷冷瞧着她,也跟着摇头,“真是个天真的小可怜,那一样吗?”
“木有枝你休想挑拨离间!”苍清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你恨我不止是因为我违背了对朱明舒的诺言,你是觉得我为月华背叛了族人,所以你也要我死在心爱人的手中,要我被千刀万剐,方能解恨。”
“是啊,可惜你狡诈多端,竟死而复生。”
“那继续吧,我不用剑也能同你打。”
苍清松开手,月魄剑隐匿无踪。
尽管木有枝曾险将她害死,又多次让他们六人身陷险境、生死一线,但用朱明舒神魂祭的剑去杀她阿兄,杀曾与她并肩作战的族人,她确实做不到。
“你确定吗?苍官,你已经不是从前战无不胜的仙家九八七了,而我这次不会轻敌,你打不过我。”木有枝手心朝上,一块白玉红珠模样的玉佩飘之其上。
“穹灵玉?”苍清看着他手中用骨头制成的玉佩,露出疑惑之色,“怎么在你手上?”
“看来你没有好好检查浮生卷,你手上那块是我假造的,别忘了仙家皆擅造。”
苍清点头,“过去太久,我都忘了……真正的穹灵玉是万魂方成一的。”
狭窄的甬道,昔日族人,相对而立,迎接这一场必来的风暴,以往所害种种,叫他们已无退路。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二人的表情都很平静。
“苍官,你可有想念家乡,想念那些死去的族人?见见他们吧。”
木有枝剑指在穹灵玉上一挥,无数黑影随之而出,在狭窄的甬道中呼啸不止,多得掩住了两侧烛灯。
苍清脚尖一点,迅速后撤,双手交叉于身前,金色屏障瞬开,黑影被拦住,“噼噼啪啪”撞在屏障上。
身后石室的火光照出来,甬道忽明忽暗,黑影尖啸盘旋,一下下癫狂地拍打屏障,带着地上她的影子摇曳。
透明金色屏障上留下道道黑色手掌印,它们想冲进来吞噬她,拉她一起堕入无间烈狱。
烈焰与黑影。
这个场景和她心魔中的梦魇很像。
木有枝静静望着她,“苍官,这世间只剩下我与你两位仙家,你知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我的亲人都死了,我会用尽全力诛杀你,绝不顾念从前情谊。”
准确来说,这世上也许只有木有枝一位仙家了。
苍清苦笑,“既然如此,你还劫走我大师姐做甚?”
“也对。”木有枝的眸中露出一丝柔软情意,“杀了你,再杀尽你在意的那些人,我与她自能再续前缘。”
“那你也该知道,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让你动他们。”苍清翻掌,月魄剑重新握于手心,“我不用此剑杀你,可没说不杀它们。”
屏障撤去的一瞬,寒光一闪,剑身燃起火光,数道冲在最前头的黑影瞬间灰飞烟灭。
她欲再次挥剑之际,余下的黑影显出人形,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哀嚎呼痛。
“我好痛啊……好痛好痛……好痛……”
“痛啊!痛啊!痛啊!”
“杀了我们!求你杀了我们!”
苍清手中的剑一顿,面露惊疑,看着这一张张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如今再见只剩下陌生。
可那一目目过往铭刻于心,无法忘却。
眼里泛起雾气。
“不……你们早就死了。”
她亲手杀的。
昔日的族人在她面前哭嚎不断,朝她靠近,“痛、好痛……你杀了我们……”
苍清的脚步往后退。
要再杀一次吗?
就是这一瞬的迟疑,木有枝闪到她身前,趁她心神不宁之际,一掌挥出,封住她的筋脉,用力将她推向祭剑的石室。
“她魂祭月魄,你魂祭扶摇。”木有枝苦笑,“阿妹啊,她来陪你了!”
“——阿清!!!”甬道两侧的烛灯传来李玄度的喊声。
可苍清已然无暇顾及,石门内的火焰在一瞬暴涨,朝着她伸出火舌,灼热的火焰舔舐上她的脸颊,卷上她的发丝。
第261章
月魄剑落了地, 苍清眼前只剩一片发红的火光。
“好烫……好疼……”
好似皮肤被烧融又撕扯般无止尽的疼。
原来朱明舒死时,是这般感受。
苍清已记不清她的模样,却还记得, 阳光明媚时,她说:“我定能成为最厉害的锻造师!进星际研究院, 像你和哥哥一般。”
还说:“我终有一日,能打赢你。”
苍清当时笑她,“等天黑了, 去梦里, 都能实现。”
天际湛蓝,绿草茵茵,她们一同在空中昂翔,一同俯冲过大地,金色的羽毛,在日光下浮光跃金。
后来天真的黑了。
红月沉沉, 挂在天际。
红月吞噬了她。
她病了。
她说:“我也想去那个叫寰球的地方看看, 还有多久才能打开通道?”
苍清说:“很快,剑马上就能铸成了, 等你病好了, 我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