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玄郎就替大师姐带出去吧?”
苍清停下脚步,扶着李玄度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她亲自一株一株地拔灵草,还给他介绍这是什么,那又叫什么。
两个人絮絮叨叨说着些没营养的话。
苍清今日的话格外多,什么都拿上来说,从儿时说到这一路来的经历。
只决口不提玉京的事。
灵草拔到最后,苍清两只手掌合起来都拿不下。
在河边清洗干净,她摘下发髻上的红色细绦带,绑成两捆,系到李玄度腰间的玉带上。
李玄度不理解,笑问:“这么多,阿清不放进货郎包中非得挂我腰上?”
苍清拧起眉,故作凶相,“湿哒哒的!怎么可以脏我的货郎包?”
“好好好。”李玄度立马认怂。
这一天苍清带着李玄度走了很多路,他带着重伤,走不动的时候,她就化出狼形背着他走。
李玄度搂着她的脖子,脸贴在她的头顶,“今日我也有幸能骑一回狼王,这等殊荣定要铭记于心,日后得还你。”
“玄郎又不能化形,怎么还?”
“月华没有原形吗?”
“没有,他是宇宙鸿蒙、天地混沌时就产生的上古神祇。”
李玄度想了想,开玩笑说:“那便在床上还吧,给你做马骑。”
朝前行走的狼爪一顿。
原来再没机会还的是这个,苍清的狼眼湿润起来,眼泪一滴滴往下落,她笑着说:“玄郎,五年后多吻我一会吧。”
“为什么是五年后?现在不行吗?明天不行吗?”
“……可以,但五年后的中元节我们在一起,你也别忘了吻我。”
“好。”李玄度认真地答应。
“玄郎,我去过未来,见到了我和你,我们在一起吃饭,你给我备了好多好多吃的,有胭脂醉、仙桃、桂花糕、樱桃煎、蟹酿橙、四喜元子……”
“我们一起写字,你还给畸洞门挂了石匾……”
“阿清,你怎么又哭了?”
“没哭,是风沙迷眼。”
有情人相处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轮如勾的红月冒出地平线。
周围的景象渐渐起了变化,漂亮的楼宇隐去,满地珠宝不见,一眼望去只剩荒芜。
地下悬崖峭壁岩浆滚滚,犹如烈狱。
李玄度认识这里,昨夜他险些死在这,“我们不是在你的家乡吗?又回玉京了?”
无数奇形怪状的黑影,缓缓朝他们靠近。
苍清化回人形,取出长平钿,黑影瞬间消失在百米内,只在外圈徘徊,伺机而动。
她轻声说道:“玄郎,玉京就是我的家乡。”
瞧着李玄度的神情,从惊疑到恍悟,她点头承认,“真的有异世界,我虽不是玉京之王,但确实是异族仙家,我骗了你们。”
“那一族”既是“那异族”,所有的异族无论是“明视君”还是“珠雀”又或是其他,都是她族人。
白天与黑夜不同景的玉京,皆是她家乡。
那些族人是真病了,还会传染,白日为人,晚夜为鬼。
到最后,再也回不到人形,没有了白日只剩晚夜,也失了所有理智,只会杀戮。
“我们一路来遇到斩杀的那些就是失了智的鬼,玉京与人间的时空裂缝,是我用月魄剑劈开的,虽是为了护剩下的健康族人出逃活命,但病了的族人也因此逃窜出去。”
所以神君们才要将他们全数斩杀,封玉京护三界苍生,只是异族能力太强悍,不得不用点计谋。
而在只有人形的上神眼里,形态诡异连名字都没有的玉京众生,为了活命祸害他们的世间,怎么不算卑劣。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玄郎,你们的人世间若是有浩劫便是我引起的。”
她与他们不止是路不同、道不同,她与他们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李玄度无奈地苦笑了一声,牵住她的手,“不管你是什么,办法可以慢慢想,我们赶紧找到师父,回家吧。”
他得知了真相,还是选择与她站在一处。
至少李玄度这一生,不会再拿她做棋子来证道。
苍清点点头,“师父他们也在玉京,不过是在不同时间段的玉京,你的八角罗盘就是六合仪,金仙大概是不知道六合仪的具体用法,没法准确的将人送到想要送去的地方。”
李玄度紧蹙起眉心,“天又要黑了,我们没有六合仪怎么找到师父?”
“我有法子。”苍清从浮生卷中取出流光四方砚,“四方砚虽是废品,但也算六合仪的前身,与它有相同之处,可以随意回到时间节点,就看你会不会用。”
她又取出纸笔,写下无忧和凌阳的名字,念出了那句咒语,“世间不过一绳之蝗。”
串在一条绳上的蝗虫,每一只都是一个点,所有的点连成一条线,三维变作四维,想去到哪个点如翻书一般简单。
不过是转眼间的功夫,正在和异族厮杀的无忧与凌阳,出现在他们二人身前,两个老头皆是满脸疑惑。
不等人发问,苍清已取出引魂灯,带着他们往人间走。
引魂灯引路,长平钿驱邪,路途格外顺畅。
远远就瞧见,原本只有一条细缝的时空裂缝,如今扩大了数倍,边上皆是撕碎的血绡,无数黑影涌出裂缝奔向人间。
这缝补裂缝的血绡是何人所覆,已无从得知,若非九重阙的神君们,恐怕就只有木有枝了。
虽早有预料,苍清仍是叹息,“五行魂祭成了,姜化鹤打开了玉京大门。”
他们靠近时,那些黑影便因长平钿远远退开。
走出裂缝,玉京的景象缓慢退去。
人间的汴京城亦是夜里,淅淅沥沥下着雨,却浇不灭庆寿殿方向传来的熊熊大火,无数黑影绕在上方。
无忧叹气,“作孽啊!异族四出,人间将有一场浩劫!”
除了苍清,另外三人都是一脸忧色,急急要往那边赶,她喊住他们,“等等,我有法子。”
她走到无忧身前,不顾地面泥泞的雨水,毫无征兆地双膝跪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无忧吓了一跳,“小苍苍,你这是……”
“徒儿从未给师父磕过头,今日谢过师父十六年养育之恩。”
苍清说完站起来,走到李玄度身侧,“玄郎,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非要现在?”李玄度微皱起了眉,催动真力替她挡去雨水。
“嗯,必须说,”苍清兀自讲起来,“孟婆汤的解药是彼岸花。魏紫花神与人皇的故事有些许出入……还有给大师姐的剑我放在剑匣里。”
把该交代的说完,她消了声。
“说完了?”李玄度拉起她的手,“那我们走吧?”
苍清摇摇头,“没说完。”
她放开他的手,将他抱住,埋首在他心口,“我还想同你说,我最最喜欢的就是天下第一的小道长李玄度,比月华和李玄烛都喜欢,我爱你。”
李玄度笑道:“我也爱……”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眼里涌上不可置信,又在下一瞬了然,他垂下头去瞧,正心口处插着柄银质小剑。
凌阳和无忧也同时呆愣在原地,前者先反应过来,发招朝她打来,“妖女!!”
李玄度背转身将她护在怀里,替她挡下了这一击。
血吐在她的衣襟上,他还对她笑。
“你说……你说……你最喜欢我……你说会陪我走完……这一生,可你还是不要我了……没关系,我还是……还是很爱……”
他的话没有说完,头磕在她的肩头,整个人死沉死沉。
雨水没了真力阻挡全数落在身上,冲掉了他吐在她衣上的血渍。
李玄度终是死在了她手上,应了卦。
年仅二十一。
苍清的眼睛也流进雨水,刺得血红血红,明明做了无数遍心里建设,还是伏在他的肩头,嚎啕大哭。
雨水稀里哗啦地流,冲走了她落不尽的泪水,这一回,他再不会轻抚她的后背,温声逗趣哄她开怀。
她一如从前,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玄郎……我们殊途同归,我会还你苍生长平……”
待她回家,他在人间的任务便圆满完成。
至此二人再难相逢。
那日离乡,于苍清而言,原是永别。
以后无论信州的桂花开与落,她都见不到了。
“玄郎,往前走,不准回头。”
就算这一生寿数太长,孤独难挨,也别再倒流时光,走回头路。
天边传来隆隆雷声,她缓缓将李玄度平放在地上,一缕银光顺着她的指尖,钻进他的眉心。
等月华归位,苍清又怎么不算陪李玄度过完了一生?
两位老道长因苍清放出的神威,再动不了半分,只见到她浮至半空中,相对的掌心间是那颗一切源头的锁灵珠。
又听她念出了句咒语。
“祈苍生清平,驱晚夜,诛红月,锁众灵之魂,封万物不出,归人间安宁!”
清灵的嗓音在雨夜回荡,犹如风吹林间泉水,洗涤了一切污垢。
隆隆雷声好似战鼓,破坏了这林籁泉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