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苍清吓得立时关上门, 凌阳道人比她快,伸手挡住门,“怎么?整日与我徒儿厮混一处, 却不识得我了?”
识得自然是识得, 只是凌阳道人张口喊出她的犬名就有些惊悚了。
苍清眼见无路可跑,手虽还用力抵着门板, 认怂的态度摆得极快, “师叔!你别收我!我立马与小师兄断绝关系!”
“我何时说过要收你?”凌阳道人皱了皱眉, “还真厮混上了!我说那小子今日怎么不带你进宫,说话还支支吾吾的。”
“进攻?打谁?”苍清就问了这一句, 脑门挨了一击暴栗。
“哎哟。”她捂住脑门, “师叔怎么打人啊。”
手一松开, 门没了支撑, 凌阳道人顺势推门进屋, 冷哼,“见了长辈不请人进屋喝口茶还叫人吃闭门羹, 无忧那小老儿就是这么教你的?”
好好的还扯上她师父了, 苍清不敢犟嘴,只敢暗自嘀咕,“没大没小直呼你师兄道号, 你又好哪里去了。”
凌阳道人环顾屋中一圈, 脸色稍好看了些,“你们没住一屋?”
“偶尔住。”苍清捏着手,垂着头, 答得老实本分。
“两个逆子!”凌阳的白眉高高扬起,吹胡子瞪眼,“你们!你们有违天理!”
“师叔你没事吧?”苍清跳开老远, 这老头脾气怎么还是那么差,说炸就炸,理由?
凌阳抚胸,含蓄问:“住了……几回?”
苍清的手指还在流血,她轻轻啃了两下,略微仰头思索,“记不清了,闹鬼的时候就住一屋。”
“鬼还是你们玩乐的一环了?!好好好!长本事了,师父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出趟任务童子身都玩没了,看我一会不打断他的腿。”凌阳说得咬牙切齿。
苍清越听越迷糊,什么任务?谁的童子身没了?打断谁的腿?谁要和鬼玩啊!
瞧得出凌阳真的很生气,苍清才不要去触霉头,垂着头装乖。
凌阳不愧是得道高人,做了两下深呼吸,再开口已是平澜无波:“小苍苍你怎么不问问,我如何识出的你?”
在苍清眼里,那就是这老头还是那这喜怒无常,一惊一乍的,要不是师弟呢?比不得他师兄无忧。
她师父那心境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玩阵法的大约都是这德行,她大师兄也是一脉相承,温润如玉翩翩君子,淡泊、淡定、淡出水。
苍清顺着凌阳的意思摇摇头表示不知。
凌阳一脸高深,“我与你师父从收养你开始就知晓你的身份。”
这话的意思是?苍清一时没转过弯,“大师兄大师姐也知道吗?”
毕竟她幼时体弱,是这两位一宿一宿熬夜照看大的。
“他们不知,你可以像耍玄儿那般,也耍耍你大师兄大师姐,一碗水总得端平吧。”凌阳说这话时,脸上带上些期待的笑意。
“我没耍他!”她只是难以启齿。
这么说来无论她是人是妖,师父都不会收了她,那她岂不是白跑下山了?
苍清高兴地差点蹦起来,“我可以回信州了!”
“你使命在身怎么回?”凌阳诧异地瞧她一眼,“怎么?你们都‘坦诚’相见了,他竟什么都没与你说?”
不等苍清细问,这小老头又怒了,拎起她就往外冲,“跟我进宫!”
“哎哎哎哎!”苍清根本没的反抗,这师父和徒弟怎么都喜欢拎人衣领子啊?
凌阳的道行高深莫测,飞檐走壁脚下生风,苍清发髻吹得乱糟糟的,髻上的珍珠钗都被风刮掉了几支,发带更是飘了一路。
进了皇城,待行至某处宫殿前,苍清脚都没站稳,又开始“哇”声一片。
一路行来,殿宇巍峨、朱门金漆,已经让苍清目眩神迷。
这偏殿竟也是碧瓦朱檐、雕栏玉砌,琉璃瓦的光折射在人脸上开出了绚丽的花。
门口的内侍先行通报后,凌阳才领着她进去。
一位身穿白罗窄袖袍,腰系金銙带的中年男子高坐堂上。
苍清左顾右瞧打量着,后脑勺突的又轻挨了一下,凌阳道:“没规矩,见了陛下还不见礼?”
陛下?高座之上就是当今圣上?!要给她和小师兄发赏金的那位?
金主!大金主!
苍清回过神学着凌阳的样子见礼,乖得凌阳都多看了她几眼。
官家瞧着很和气,侧头吩咐身旁的内侍,“去俪娘子那里将老九喊来。”
等内侍退下,官家从头到尾打量她遍,冲她招手,“你就是苍清?”
苍清站着没动,点点头,她对目前的情况有点拿不准,地图不在她手上,凌阳师叔带她来见官家是何用意?小师兄一会回客栈寻不见她,会不会担心?
“坐吧。”官家也没和她计较,转头和凌阳旁若无人地相谈起来,瞧着对彼此都极为尊重,听话中之意还是昔年故友。
苍清虽不明所以却不敢轻举妄动,她本来也爱听墙角,在旁听了半天,也是从散碎的信息里拼凑出了些消息。
原来这九皇子生在毒月五月初九,司天监卜得他六亲缘浅,身带童子煞,既是天生童子命,及冠前若强行养在父母身边,克父克母,也恐有碍朝廷根基,所以从小送去道观算是为本朝祈福积德。
苍清开始还有些为这九皇子打抱不平,越往下听越觉得熟悉,脑子里蹦出个人影来。
她突然有点心慌,摸了摸自己被风刮乱的发髻,猛地站起身,“我、我想去更衣。”
凌阳正要呵斥她没规矩,官家瞧她一眼笑着拦下了,“是不大雅观,凌阳你这人也真是毫无审美,拎着人来的吧?小娘子有哪个不爱漂亮的?”
他温和道:“让人带你去。”
有女使垂头领苍清去到隔壁空屋整理,还唤来宫里的梳头娘子替她重新梳妆。
梳头娘子带了一整匣的金银钗饰,说是官家赏的,让她尽管挑,苍清随手点了几样合适的,那珠钗上的珍珠比她之前戴的要大上一圈,色泽也更圆润,若是卖了定能卖上好价钱。
思及此,她不自禁笑出声,等拿了赏金她就是小富婆,哪里还要当钗饰?若真没钱了还能和小师兄一同替人看事赚银两,她如今不是无依无靠一人行走江湖了。
她一笑,梳头娘子立即夸道:“小娘子相貌堂堂,好像那年画上的仙人,如今榴花开得正好,不如折一枝来簪发?与娘子的朱裙相称的很。”
苍清临窗而坐,正好能瞧见外头院中一大片石榴树,五月的花大多都落了,唯榴花开得正艳,一朵朵小灯笼似的挂在枝头,像过年时照在小师兄头顶上的那盏红纱花灯。
小师兄当时没站稳,还不小心亲了她,苍清笑道:“一会梳完出去时我亲自去摘,妆匣里的琉璃花瓶簪也留下吧。”
花瓶簪用来养榴花正好。
不远处走来两个宫人,吸引了苍清的注意,一人拿着花洒壶,另一人挽着篮子。
渐渐行近,停在一颗石榴花树下,挽着篮的宫人从篮子里拿出剪子,在树枝上比比划划。
“得给俪妃娘子寻枝开得最好的回去插瓶才行。”
拿花洒壶的宫人给石榴树浇起了水,“石榴花好看是好看,就是不香,我觉得不如芍药。”她以袖捂嘴,嘻嘻笑道:“就像那九皇子俊得如芍药般。”
“羞不羞?皇子也敢讨论?”挽蓝子的宫人话是这么说,却笑道:“九皇子名花有主了,你要么向俪娘子讨个赏,去做九皇子的房里人?”
拿水壶的笑着啐了一口:“谁敢与京中魔王祈平郡主争夫婿,不要命啦?要说这榴花,还得是平国公府园子里的才最好呢!”
“那是,谁不知当年平国公穆将军为讨似和夫人欢心,种了整整一后园石榴树呢。”
“说起这似和夫人也是可惜,放着好好的平国公夫人不当,偏做出那等事来。”
挽篮子的宫人不顾手中还拿着剪下的榴枝,忙捂住了浇花宫人的嘴,“嘘——那件事是我们能说得吗?小心你的脑袋。”
可她自己却也轻声叹道,“哎,如今祈平郡主重病也不知如何,平国公忠烈……哎……”
“官家前阵子不是派了御医和佑宁观的道长去看了吗?就连邢妖司的姜判官也去过了,却谁也瞧不出问题,怕是不成了。上个月是闰四月本就不吉利,会不会是似和夫人的鬼魂作祟?我可是听闻……”
挽篮子的宫人出言打断,“你别胡说,怪吓人的。”
篮子里榴花不知不觉已经满出来,宫人们收起工具,提篮离去。
坐在轩窗下的苍清将宫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这两人想来是俪娘子身边宫人,皇子都敢随意议论,说起平国公府的事却讳莫如深,是有什么忌讳在其中?
她可还惦记着平国公府的赏金呢。
听了这许久,梳妆也已结束,苍清让陪侍的女使等在廊下,自个去折榴花,她穿梭在火红的榴花间,要挑半开的,放进琉璃花瓶簪里用清水养着,簪在发髻间,等到晚间就恰好开放。
她都想好一会回去时,宁死不让师叔提衣领子,再乱了发髻到了客栈还怎么叫人赏花?
她要同小师兄炫耀,这是宫里的榴花,他定会夸她“人比花娇”,会的吧?会夸的吧?
苍清脸上扬着笑意,选了半天才挑中一枝满意的,今日的日头真毒,晒得她要出汗了。
榴花刚放进花瓶簪中,不远处的回廊下转出道熟悉的青色身影。
苍清一眼就认出这是她刚刚心头所念之人。
顾不得将花瓶簪插到发髻间,朝着来人飞跑过去,“小师兄!”
一头撞在李玄度身上,嗔道:“你不是说不进宫领赏的吗?不是说只见个朋友吗?骗人!”
李玄度没料到苍清会出现在这里,他还没有所反应,替他领路的内侍先骂道:“大胆!哪里来的不长眼小宫人,冲撞了九皇子还不避开!”
九皇子?
苍清抬眼瞧见李玄度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二人皆怔愣原地,无言对视,不明情愫在眼神间无声传递,无人开口。
“退下。”李玄度先道。
内侍得了令立时上前拉人,总有仗着几分姿色想攀高枝的宫人在亲王、公主眼前碍眼,他早已见怪不怪,这不九皇子刚回京就有人按耐不住了。
“哪宫的贱婢子还不下去?!要挨耳光吗?”
内侍突然出手拉人,发愣的苍清一个不防,手中的琉璃花瓶簪落到地上,碎了。
拉扯间踩坏了她新折的榴花。
苍清垂头,地上的榴花已不复韶华,还没戴给他看呢。
她蹲下身去拾花,她挑了好久的,还没听到夸赞呢。
李玄度去拉地上的人,哄道:“碎了就别捡了,师兄日后给你买更好的。”
苍清没动,不知为何心头有点委屈,“我不要你的。”
她倔强的身形带着些落寞,瞧得李玄度心都要跟着琉璃花瓶一起碎了,他朝内侍扫过去一个凌厉的眼神,冷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滚下去!”
等内侍着慌走远,李玄度也蹲下身,小心翼翼继续哄人,“小师妹?小仙姑?生气了?师兄给你赔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