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玄度三人从勾栏里出来的时候,苍清还站在勾栏的门口,安静望着远处红衣女郎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何?”李玄度轻声询问,深怕自己突然出声惊吓了她。
苍清摇摇头,“她不是白灵。”
走得近了,她就能闻出女郎身上的气息和白灵不同,“你们呢?去后台看了可查出什么?”
李玄度面色冷峻,“那十来个伎艺是真死了,不是幻术,现在场上演出的似乎是从其他几个棚里临时抽调过来的。”
祝宸宁接话,“那戴面具的男人恐怕有点来头,遇到这事不慌不忙也不报官自己就着手处理了。”
陆宸安:“还说呢,刚刚差点因为师兄你被他发现,早叫你平日里不要疏于练功了。”
祝宸宁并不还嘴,只回以温和的笑。
李玄度出声解围,“我看他身手不凡,手下也全部训练有素,怕是武将出身。”
只是他刚回京,对京中的大小官员都不熟悉,认不出是谁以及哪个班值。
苍清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日后多留意些。”
四人今日闻了血腥气,没有再接着逛下去的兴头,走出瓦子往客店去。
半路上苍清问另外三人,“你们有没有觉得今日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三人都点了点头,却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才走几步又遇见今早卖石榴饮的推车小贩,石榴饮酸酸甜甜的清香,一下冲散那股一直盘旋在他们心中挥散不去的粘腻腥气,也将苍清的心间冲了个清明,让她生出一个另人难以接受的想法。
“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轻声道:“但我不敢确定,这太不可思议了。”
另外三人忙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苍清只道:“我得再确认一下。”
她喊住小贩要了四杯石榴饮,好巧摊子上只剩下最后四只竹筒,小贩今日将凉饮卖了个干净,收了钱准备收摊回家。
苍清低头看着手中红艳艳的石榴汁,喝了一口后问小贩道:“这不就是胭脂醉吗?”
“胭脂醉?”小贩停下收摊的动作。
苍清:“对啊,南街孙氏凉饮铺的招牌,胭脂醉。”
小贩脸上的表情愈加古怪,“咦!小娘子莫得玩笑,那南街可莫有啥子孙氏凉饮铺。”
“怎么没有?”苍清像是故意在逗小贩似的,“我看你就是偷了人家的配方不敢承认吧?”
“我莫有!恁可白乱说。”那小贩急道。
李玄度一转念也跟着说道:“对,我今早才刚去买过。”
“不可能!”小贩声音都大了许多,“这凉饮可是俺家独有的手艺!”
他脸都涨红了,急着为自己辩解,就差把配方说出来了。
“它叫石榴饮,但里头莫有真的石榴汁,里面的丸子也不是真的石榴子,是用染了榴花汁的糯米搓成的,配上碎冰,哧溜喝一口可得劲儿,再说嘞这季节榴花还开着,榴子才刚刚结出不到拳头大,哪会真的有石榴汁和石榴子。”
苍清突然没头没尾问小贩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不等小贩回答,祝宸宁先道:“五月初九啊。”
小贩也点头道:“对,五月初九莫,九皇子的诞辰。”
闻言几人齐声发问:“你怎么知道今日是九皇子的诞辰?!”
小贩又露出那种奇怪的神情,“恁几位不是开封的吧,宫里头除了官家,其他贵人的生辰俺普通百姓当然是不晓得嘞,但这九皇子两年前出生时天生异象,后头送去道观为本朝祈福,宫里可是昭告过天下的嘞,恁外头人不晓得,俺城里头可莫人不晓得。”
陆宸安和祝宸宁望向李玄度,张口结舌,“两年前??你是说九皇子赵玄当下才三岁?”
“俺嘞个娘哎,这可不敢随便儿叫贵人嘞名儿。”小贩低头又去摆弄自己的摊子,咕哝道:“俺小老百姓咋晓得贵人叫啥子嘞。”
苍清心中那不可思议的想法得到了证实,却反而有些不敢信了。
看着眼前年纪比他们还小的摊主,心中升起感慨,她问:“你姓孙?”
小贩抬起头来又点点头,有些惊讶,“小娘子咋晓得嘞?”
苍清笑道:“刚刚我们是在逗你,你这饮子好喝,以后就叫胭脂醉吧。”
“胭脂醉……胭脂醉。”那小贩重复了几遍,“中!这名字恁好听嘞。”
“确实不错。”祝宸宁诗兴犯了,吟道:“深色胭脂碎剪红,巧能攒合是天公。”
“我不懂什么红不红嘞,但俺家这饮子颜色确实红的像妮儿们脸上的胭脂一样好看儿。”他喜得和什么似的,从钱罐里又拿出铜板塞回给苍清,“这几杯就当送给恁四位郎君娘子嘞,赶明儿俺家就去写个新条幅。”
苍清没收,趁小贩转身不注意之际,又给投进了钱罐里,这本来就不算是她取的名字,她不过是知道这小贩来日会在汴京城的南街开一家全城有名凉饮铺子。
等那小贩离去,苍清才有些不知所以地叹道:“今日不是元贞六年五月初九,而是宝兴六年五月初九。”
陆宸安满脸不可置信,“我们在十七年前?这怎么可能!!”
李玄度显然也觉得难以接受,“今早见客店里的墙壁、桌椅摆设就觉得有哪里不对,虽然位置未变又是百年老店,但还是比昨日的新,墙壁上的题诗都少了许多。”
苍清点头:“在前台算账的也不是店家儿子,而是他本人,十七年前的他自然年轻许多。”
所以看见他们四人从内院出来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只不过是本着生意人有钱必赚的宗旨,才对他们客客气气,这也就能解释他为什么要再问一遍房号。
所以徐家瓠羹店才会变成了王家香料铺,而隔壁又突然冒出了蒸饼铺子。
祝宸宁脸上也是不解之色,“可我们好好的怎么会回到宝兴六年?”
苍清、李玄度,陆宸安一起摇了摇头。
四人回到客店聚在祝宸宁的房中,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还是不要分开行动比较好,谁知道会不会又突然发生什么事。
从昨天到今天,并没有发生什么与往常不同的事,日落而息,日出则起,除了今日在桑家瓦子遇到的事,但明显他们还在客店时,就已经回到十七年前,所以和桑家瓦子应该并无直接联系。
苍清托腮趴在桌上,想了一会分析道:“今早小师兄还买到了城南的胭脂饮,但出屋去客店正堂时,一切已经发生了变化,那么问题出在……”
“大师兄的房中。”
“师兄的房中!”
李玄度和陆宸安同时答道。
独独房间的主人祝宸宁没有说话,另外三人朝他望去,见他正在书桌旁翻找着什么。
“师兄你在找什么?”陆宸安问。
“我那方朱色榴花砚不见了。”
陆宸安摇着头叹了口气,“一方砚台不见就不见了,我们现在最该想想怎么回去才是啊!”
苍清看着空荡荡的桌子,除了砚台,那本该在砚台旁边的松烟墨条和笔架也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只毛笔孤零零躺在桌上,正是她早上用过的那支。
“祝师兄,你确定砚台早上没有收起来吗?”
“我只收了纸就和你们出门了,我当时也忘了注意桌子。”祝宸宁皱着眉,将早上自己做得事捋了一遍,从怀中拿出那张写有四人名字和卦象的纸。
李玄度问道:“难道是有别人进来过?”
苍清想都不想就答,“不可能,大师兄有个习惯,他每次出门都会给房间里布阵 ,如果有人动了他的东西,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嗯?”李玄度一脸探究地望向她,他常年在外游历,不了解大师兄的习惯很正常,可苍清为什么会知道。
祝宸宁眯起了桃花眼,也是满脸的犹疑,“苍师妹怎么会这么了解我?”
连一向爱神游天外注意力不集中的陆宸安也看着她。
“我、我……”苍清满脑子都在思虑回到十七年前的事,竟无意间说漏了嘴,“我是半仙!算出来的。”
“嗯?!!”另外三人明显不信。
苍清期期艾艾半天,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突然灵光一现,忙胡说八道:“我在信州就非常仰慕祝师兄,我偷偷跟踪过你!”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陷入沉默,祝宸宁擅文不擅武,被人跟踪而不自知很正常。
祝宸宁默默退后两步,躲到陆宸安身后,“不曾想苍师妹你……还有这癖好。”
能将他的脾性摸得如此清楚,得暗中监视了他多久?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细思极恐,苍师妹是狂徒!
李玄度沉下脸发出三连问:“你也对大师兄一见如故?心生爱慕?还是俊俏道士你都跟?”
他轻声嘀咕:“小狗就是小狗。”骗人的小狗。
“嗯?”苍清干笑两声,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这借口她曾在信州客栈被他抓包的时候,用过类似的。
见场面有些收不住的样子,她立马转移话题,“我想起来,那砚台好像在今早祝师兄进门时就没在桌上。”
她上前拿过祝宸宁手中的纸,铺开放在桌上,模拟早上的场景,“我仔细回想了一遍,当时祝师兄进来时,我右手上拿着笔,左手还扶着纸,就像这样。”
她顿了顿说:“你们可还记得,我们四人有什么共同点?”
陆宸安:“都在纸上写了字?”
苍清道:“还有一点。”
李玄度心里正发酸,可她一说话,他还是忍不住接口:“是都用那方砚台写了字。”
“对,我们进来时祝师兄并不在房中,可当我写完最后一个字时,祝师兄就推门进来了,当时他还说‘这么小的院子是怎么和我们走岔的’对吧?”
这么小的院子根本不可能走岔,只可能当时他们根本不在一个年份,自然在同一时辰同一个院子里却看不见对方。
当时他们的注意力都转到了进门来的大师兄身上,没有人注意桌上的变化,而后几人谈论着卦象出了门,也没有再记起桌上的东西,直到现在从瓦子回来。
“你们再看纸上我写的五月初九,而十七年前的这里,今天也是五月初九。”
李玄度问:“可为什么偏偏是宝兴六年的五月初九?而不是其他年份。”
苍清手指在纸上轻划,“这点我还没想明白,但如果我们想回去恐怕得找回那方砚台。”
她话音刚落,另外三人立即在房中忙碌起来,而后她也加入寻找砚台的队伍中。
一炷香过去,一无所获。
一个时辰过去,毫无所得。
半天过去,四人依旧是两手空空。
苍清无力地趴在桌上,李玄度沉默地靠在桌边,陆宸安怅然地跨坐在凳子上,祝宸宁失望地站着。
砚台凭空消失了,是不是代表着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几人都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没有人敢说出来,怕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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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深色胭脂碎剪红,巧能攒合是天公。”——施肩吾《山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