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化塔上层的战地指挥室里设置了军用的大型通讯器，此时代表净化塔阵中的十五个联络点都在不断闪烁。

　　指挥官山娜看向了最深入森林的两座净化塔据点，沉声道：“净化一塔与净化二塔，汇报实时战况。”

　　魔法投影上的光点一阵急促的闪烁，雷诺的声音率先响起，他是负责驻守净化二塔的指挥官。

　　“净化二塔正与黑潮展开遭遇战，规模达到「再生级」，即将进行区域切割作战，预计切割后的黑潮将于一小时之后抵达净化三塔。”

　　守护军内部对深渊黑潮的规模评级保留了北境战争时期的标准，将会导致污染魔物无限重生的黑潮规模称为「再生级」，是对抗深渊战线上最危险的情况。

　　参谋部为此提前做出了作战计划，一旦遭遇「再生级」规模的深渊黑潮，必须尽快通过净化塔完成规模切割，确保每一片成型的黑潮都不具备让污染魔物的无限再生的力量，这才有被净化击退的可能性。

　　净化二塔出现了「再生级」的黑潮，那么净化三塔很快也会遭遇更大规模的深渊黑潮，以及随之而来的污染魔物大军。

　　山娜微微颔首，不需要她专门下达作战指令，净化三塔的驻军已经根据演练的内容做好了应对「再生级」深渊黑潮的准备。

　　分散建立净化塔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对大规模的深渊黑潮进行分割，否则一旦成型的黑潮连成片，无论多少武器弹药与士兵们的生命，都经不起这漫无止境的消耗。

　　不过从目前的战况来看，哪怕全力实施分割净化作战，净化塔阵也难以在黑潮的冲击下支撑太久了。

　　山娜了解了净化二塔的危机，通讯器内净化一塔却是迟迟没有响应，直到塔外又一次响起了「火焰弹」的轰击声，通讯器才终于连通了，首先传来的却是白龙苏洛的声音。

　　“一塔的指挥官在第一轮污染冲击的时候失去意识了，战士们勉强稳住了战线，但还是出现了一些不太妙的情况。”

　　“包括「暗影之牙」传回的情报里，出现了不止一个关于「人形污染魔物」的目击记录。”

　　闻言山娜的目光不由得沉重了几分，出现「人形污染魔物」大概率意味着深渊黑潮会拥有一定智慧与理性的控制中枢，与之交战的危险程度直线上升。

　　就拿针对「再生级」黑潮的切割战法来说，一旦黑潮出现了控制中枢，必然不可能轻易让净化塔的驻军完成切割再逐个击破了。

　　净化一塔的光点再次传来一阵嘈杂的通讯杂音，「深渊」的爆发造成了史无前例的巨大魔力波动，同样波及到了地脉的流向与共鸣塔阵的稳定性，这也是净化塔阵难以持久维系的原因之一。

　　苏洛的声音听上去带了些急促的喘息：“安妮丝，你在净化三塔吗？”

　　“我在。”安妮丝回答道。

　　“净化一塔的状况比预计之中更危险，或许我们需要提前尝试前往「深渊」的计划了。”

　　安妮丝点了点头，从目前「净化塔阵」汇总的战况来看，她作出了与苏洛同样的判断，整个对抗「深渊」的盟约战线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为了拖延「深渊」污染向外界蔓延的时间。

　　即使耗尽战线上的所有资源，最终或许也无法抵挡黑潮汇聚成无法被净化的规模，随着魔力潮汐而扩散到整个大陆。

　　赶在这之前让安妮丝进入「深渊」，从根源上解决这一切，才是唯一战胜「深渊」的机会。

　　山娜看向了诺安的女王陛下，她明白这便是安妮丝必须要启程，前往那个属于她的战场的时刻了。

　　高大的守护军指挥官沉默良久，最终向安妮丝行了个军礼，山娜并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但她一直在以行动守护安妮丝与诺安的一切。

　　安妮丝露出了微笑，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山娜。”

　　山娜单手抚胸，郑重地回答道：“以诺安之名起誓，在您回到这片领土之前，诺安守护军绝不会让「深渊」的污染外泄半分。”

　　……

　　安妮丝与棘一同离开净化三塔的据点，朝着森林深处进发。

　　这三座净化塔在地理位置上呈现出倒立的大三角形，除了在针对「深渊」黑潮时切割战术的考虑，也是为了镇守三角内部中心位置的遗迹。

　　这里正是诺安此前在终暮大森林中发现的「科瑞安」文明遗迹，通过观测装置稳定至今，已经完整展现出了全貌，底部祭坛上的「深海」空间也是如常运转，成为了诺安与维尔树庭各种学术交流与商业贸易的重要桥梁。

　　最初决定进入「深渊」的时候，安妮丝便面临着一道巨大的难题。

　　「深渊」在主世界中从未切实存在于任何地方，其存在本身只位于生物的魔力感知反馈里，要如何从现世之中抵达？

　　安妮丝为此思考了许久，而后回忆起在过往诸多探索之行里，她曾经有过一次接近「深渊」的体验，那就是在「科瑞安」文明遗迹的地底，穿过「深海」空间前往维尔树庭的时候。

　　「深渊」的本质是界外「虚空之环」中诸多世界与时空落于主世界之上的投影，地底祭坛遗留的「深海」空间某种意义上也是「科瑞安」文明残留在主世界时空的痕迹。

　　如果安妮丝进入「深渊」，关闭「维克托」系统的计划顺利完成，那么所有关于「科瑞安」文明的事物，包括这片遗迹与地下的祭坛，都会随着主世界法则的归位而消失不见。

　　这也意味着「深海」空间就是主世界中真正距离「深渊」最近的地方。

　　由两位守护巨龙赋予跨越境界维持自我的力量，打开「深海」空间之中通往更远处的道路，就是进入「深渊」计划的核心要素。

　　两人一路上解决了不少落单的污染魔物，很快来到了被三座净化塔层层保护在中心的城市遗迹处。

　　这里暂时还没有出现深渊黑潮，污染魔物也只蔓延过来一些零星的数量，很容易就被清理干净了。

　　没过多久，空中传来了振翅声，白龙苏洛一个漂亮的回旋降落到了地面上。

第197章 抵达 深渊的起源与终点。

　　这四年多的时间里, 不光是小黑龙长大了不少，苏洛的龙魂也恢复了许多，虽然还无法以真龙之身显现，但周身蕴含的魔力波动已经庞大到连不具备魔力感知的普通人, 都很难把她当做鳞甲族的兽人来看待了。

　　苏洛身上带了不少激斗后的痕迹, 净化一塔的战况显然很危险, 她收起龙翼快步走向了安妮丝, 以最快的速度前往遗迹地底的祭坛。

　　作为盟约战线最重要的设施之一, 地下祭坛在这些年里一直由诺安的考古学者们精心维护, 他们还从遗迹各处随机发生的时空闪回现象中, 获得了许多关于「科瑞安」文明的重要信息。

　　针对从「深海」空间中接近「深渊」的想法, 安妮丝也做过多次实验，但缺乏魔力潮汐这个层级的魔力环境，许多尝试也难以真正实现，因此关于穿梭「深渊」的构想一直停留在理论层面上。

　　来到了地下祭坛的中心站定, 安妮丝启动了手中的魔导装置, 魔力形成了星光璀璨的投影，将她与棘两个人笼罩在内，这就是诺安的研究者们制作出的能穿梭于「深渊」的交通工具。

　　其本质的效用是在完全脱离主世界的法则后, 依然能将内部所有生命体维系于身在主世界之时的存续状态, 确保安妮丝与棘在进入「深渊」，触碰「虚空之环」内的时空乱流后, 始终保有完整的自我, 最终平安回到主世界之中。

　　除了确保自身安全的「交通工具」外, 这个计划还缺少能打开「深海」空间通向「深渊」，将两人送往目的地的能源力量。

　　白龙苏洛抬起了手中的长刀，这是诺安「机械研究制造所」与钢铁厂联合为她研发的专属武器, 也是千百年来第一柄能直接承受白龙加护的人造武器，苏洛十分喜爱，在重要的战场上从不离手。

　　蓬勃的魔力以她手中的刀刃为中心汇聚，一寸寸点亮了那些镌刻在钢铁之上的魔法符文，她的身上燃起了一圈纯白色的火焰，带有鲜明的「白银之环」域内魔法的气息。

　　黑龙赫卡特尔飞到了白龙苏洛的对面，周身同样燃起了漆黑的火焰。

　　「白银之环」的明域与倒影域宛如在这一刻完整重合，安妮丝感受到了一层温和而坚固的力量落在了笼罩自身的魔力投影之上，像是从主世界的不同位置投来了两道目光，交互印证后牢牢将她锚定在了原处。

　　一道魔力化作的荆棘藤缠绕在了安妮丝的手腕上，她忍不住侧头看向了身边的半精灵，有些欲言又止。

　　棘默默用「共生魔法」将自己与安妮丝连接在了一起，无论接下来将要遭遇什么，他都会留在安妮丝的身边，尽全力保护她的安全。

　　察觉到了对方未曾说出口的话语，棘难得成为了主动开口的那一方。

　　“如果到这时候你还想说些什么让我先走，你一个人也能应对之类的话……我真的会伤心的，陛下。”

　　这一声陛下叫得温柔又缱绻，比起尊称更像是对心爱之人充满敬意的呼唤，无论是作为她的人生伴侣还是诺安的子民，棘都对安妮丝心怀尊敬。

　　因此做好放弃一切的准备，陪伴她前往世界的尽头，是棘为这份心意而献上的回应。

　　安妮丝眨了眨眼，湖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半精灵那张无论过去多久，都依旧让她心动不已的美丽面容，微微笑了起来。

　　她顺着魔力化作的荆棘藤蔓伸出手，握住了棘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驾驶员的工作就交给你了，棘。跟我一起前往「深渊」吧。”

　　两位守护巨龙身上的魔力光芒凝聚到了极限，白龙苏洛看向了祭坛中心已经做好准备的两人，龙魂化作刀锋上凛冽的锐意，用力斩向了前方。

　　澎湃的魔力瞬间淹没了两人所有的感知，刀锋仿佛贯穿了祭坛直达「深海」空间，而后一直延伸到了无尽的虚空之中。

　　安妮丝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坠入了无尽的虚空，时间与空间在这里都不再具有边界，在无限广阔的虚空之中，自然也蕴含着近乎无限的可能性。

　　棘全神贯注地维持着驾驶状态，确保两人能凭借自身因果的锚点，被牵引到正确的落点位置上去。

　　第一道与主世界以及诺安相连的锚点很快出现了，棘却露出了如临大敌的神色，然而无论他如何催动魔力的运转，他都如同被因果之网捕获的猎物，只能向着那道锚点坠落下去。

　　安妮丝帮忙稳住了魔力投影的动荡，转瞬间两人像是坠入了一片陌生的时空，无数世界末日般的地狱绘景出现在了前方，燃烧的天空显露出猩红的云层，而地面上是不断被摧毁的人类城市。

　　巨大的哀悼与愤怒化为了世界意识的悲鸣，这个世界正在死去，而所有生存在这里的生灵都对此无能为力。

　　高温的熔岩宛如淹没一切的海浪，在空中捏出了一只大手的形状，眼看着就要向被魔力投影包裹的两人抓来，安妮丝却是神色不变，她抬头看向了岩浆之中那若隐若现的面容，正是本该已经爆体而亡的圣廷大教宗，尤莉安娜·希露尔达。

　　曾经「科瑞安」的大先知已经无法维持自己作为人类的意识了，她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将故土的文明带回主世界的执念，为此宁愿燃尽「科瑞安」在虚空之中仅剩的残骸。

　　“科瑞……安……”

　　岩浆在高温之中翻滚，发出了像是人声一样的巨大动静，在天地之间层层回响，安妮丝被那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撼动了感知，有些不适地捏了捏眉心，而后长叹了一口气。

　　“或许你自己也已经察觉到了，尤莉安娜·希露尔达，你根本不是所谓的最后一个科瑞安人。”

　　安妮丝平静地对那翻腾的岩浆说道：“没有一个真正的「科瑞安人」能在超位魔法的轰击之下幸存，「科瑞安」文明早在许多年前就彻底灭亡了，无论你做什么也无法在主世界重现故土的辉煌。”

　　那些出现在主世界时空中的投影，所有关于「终暮之城」的遗迹早已提前证明了这一点，即使发生了万中无一的奇迹，使得「科瑞安」文明不曾被主世界驱逐，留下来的也只会是被后世发掘出的「遗迹」。

　　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

　　“而你……只是世界意识的缩影，是「科瑞安」所有不甘迎来毁灭的灵魂所构筑的执念而已。”

　　翻腾喷涌的岩浆在安妮丝话音未落的瞬间凝固在了原处，像是观测者移开了注视这里的目光，一道行走至今的念想也终于明白了自我真实的存在。

　　最后一个「科瑞安人」从未存在过，一如「科瑞安」文明从未在毁灭的余烬里新生。

　　眼前的景象骤然破碎消散，被魔力投影包裹的两人再次坠入了无尽的虚空之中。

　　不知道在紊乱的时空中漂流了多久，安妮丝终于找到了指向自身灵魂那独一无二的锚点。

　　她顺着记忆的节点逆流而上，最终停留在了真正定义自我诞生的那一瞬，而后灵魂的感知骤然下坠，在无比漫长的失重感之后，安妮丝终于踏上了一片坚实的大地。

　　魔力的投影应声而散，回到了魔能装置未激活之前的状态，安妮丝抬起头，看向了身边的半精灵，「共生魔法」依旧将两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棘晃了晃头，好半天才从跨越「虚空之环」时那不知今时何日也找不到自我意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在这方面，即使是魔力天赋卓绝的半精灵魔法师，也不如曾经的荒星探索工程兵少尉更有经验了。

　　“安……”棘也侧头看向了身边之人，“我们这算是……顺利抵达了吗？”

　　眼前是一片开满繁花的荒野，不知名的陌生花种开满了视野的每一寸角落，仿佛一直延伸到了世界的尽头。

　　这与众人一直以来对「深渊」的印象大相径庭，棘原以为会来到像是之前那样世界末日的场景，没想到「深渊」诞生的起源，与未将行往的终末，会是这样一片美丽而平和的花海世界。

　　安妮丝轻轻点了点头，她比任何人都确信，这里就是「维克托」的本体所在。

　　漫山遍野的繁花不存在于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而来自安妮丝的记忆里。

　　她回想起某一次艰难的探索任务，独自一人被单机困在了某个偏远的荒星之上，那颗星球还没有诞生任何生命，只有荒芜的土石与永不停歇的风暴。

　　安妮丝在那里足足被困了六个多月，机甲搭载的维生系统能延续她的生命，却没办法缓解精神上的溃退，多亏了一直与她聊天交流的「维克托」，安妮丝才没有在封闭独处的环境中走向疯狂。

　　她还记得那时候与「维克托」的漫无目的的交谈，她甚至开始幻想如果最终长眠于此，应该发生点什么，才能让生命旅途的终点不那么凄凉，比如让只有土石与风暴的荒星上开满「洛薇雅之花」？

　　那是一种非常美丽却脆弱，只能由人工精心培育而无法在野外生长，每一株都价值连城的观赏性植物，当然不可能开在遥远的荒星之上。

　　当时的「维克托」特地将这个提议记录在了「驾驶员的临终愿望清单」的加密档案里。

　　没想到真有这么一天，安妮丝在遥远的荒星之上，看到了遍地开满的「洛薇雅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