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长山娜已在此等待了许久，不少士兵都还处在那一发红莲天冲的震撼之中，这与燃素结晶的火药，甚至是临水镇有史以来出现过的所有魔法都完全不在一个层级。

　　哪怕是跟随安妮丝，出身洛恩王都的亲卫骑士们，也没想到会在一场魔物剿灭战中亲眼看到超位魔法降临。

　　众人本该已经习惯了王女殿下为诺安带来的各种神奇的魔法技艺，没曾料想到这个上限还会被不断拔高。

　　历史上能与一位传奇魔法师处在同时代的机会都鲜少出现，更别说亲眼目睹一场超位魔法降临的战争。

　　士兵们在震撼之中士气高涨，无论接下来会遭遇什么样危险的魔物，只要有王女殿下在，那位于魔法护盾庇佑之下的城镇就永远安全。

　　听山娜简单汇报了现场情况后，安妮丝看向了被高温熔毁大半的山洞入口。

　　裂颚魔蚁的巢穴几乎占据了整座山的内部，从山体挖出无数中空相连的通道，再延续到地底，其中大半已经在爆裂的火焰中被清扫干净，包括那些还未来得及钻出地面的普通工蚁。

　　残留着余温的地面滚烫，只能勉强供人落脚，安妮丝走入了山洞，闻到一股肉物焚烧后的焦糊味道。

　　就如山娜所说的那样，大部分通道经过高温焚烧后，已经很难看出原本的模样，只有角落的灰烬与黒迹依稀能看出这里曾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巨大蚁卵。

　　探索队一行人继续朝着蚁穴深处前行。

　　安妮丝的目标很明确，她要亲眼看到被焚烧殆尽的蚁后残骸，才能确保这一场裂颚魔蚁带来的灾难被彻底解决。

　　朝着纵横交错的通道不断下行后，众人终于来到了山娜此前杀灭数十只魔蚁护卫的巨大空洞处。

　　骑士长看向了空洞延伸的尽头，那股仅凭存在散发出的魔力，就让人感到呼吸困难的强烈威压，此时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座影影绰绰小山般的轮廓。

　　安妮丝的灵性直觉若有所感，率先往那个方向走去。

　　那是一座由无数巨大蚁卵组成的小山包，趴伏在顶端的蚁后早已被焚烧殆尽，却留下了一个蓄满液体，饱满鼓胀的蚁兽腹部。

　　山包顶端晶亮的液泡足有一人多高，比众人见过的所有裂颚魔蚁都更加巨大，安妮丝愣怔了一下才意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仔细看去之时，鼓胀的液泡却已经不再鼓胀，从中部划开了一道缺口，黝黑粘稠的液体从顶端汩汩流下，将底下只剩空壳的蚁卵浸出湿淋淋的痕迹。

　　那黏稠的黑液缓缓流下蚁卵的小山包，向着四周蔓延，像是从地底蔓延出来的黑油。

　　蚂蚁的腹部依旧鼓胀。

　　安妮丝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就这短短看一眼的功夫，感官的反馈居然都出现了数次自相矛盾的情况，更无法解释为什么整座山都被超位魔法烧穿的情况下，这座蚁卵堆就的小山包依旧安然困于原地。

　　她的警示慢了一步，走在前方的士兵们已经无可避免地直视了这诡异的东西，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那枚鼓胀的卵泡再次发生了变化，当安妮丝第二次投注目光时，内部粘稠的黑液已经彻底炸裂开来，覆盖着底下完全看不清本质的一团「乱码」。

　　安妮丝很难用语言来描述自己的所见，再一次眨眼的瞬间，眼前的东西变成了混沌又扭曲的一团黑色。

　　那甚至不能算是某种「物质」，仿佛连存在的定义都被世界的法则所排斥，边缘模糊而扭曲，形成像是乱码一样疯狂闪烁的状态，每一眼看过去都是不同的存在形态。

　　在大脑无法对所视觉之物产生准确认知之时，精神污染就已经悄然弥散开来。

　　安妮丝感觉到了意识的颤动，「维克托」的精神防护功能自行启动，对所在的精神域进行意识锚定与自我认知的稳固。

　　那团看不清本质的乱码似乎又变回了无数蚁卵叠成的墓冢，黏稠的黑液在蒸腾起阵阵黑雾，与之前在魔物与莉芙恩身上蔓延的未知魔力污染分外相似。

　　有什么东西即将从那枚破裂的液泡中出来了。

　　安妮丝无端产生了这样的联想，高阶魔法师的灵性直觉警铃大作，在潜意识里疯狂示警。

　　她本该在及时展开一道复合环域的防护魔法，保护自己与身后探索队士兵们的意识。

　　然而有一道身影的速度比安妮丝更快，眨眼间就飞掠向了前方。

　　寄宿在棘后腰上的猩红睡莲，不知何时已然长成了遮天蔽日的巨大体型，无数荆棘的虚影在地面蔓延，一拥而上绞紧了蚁卵的墓冢。

　　足以覆盖整个山洞的妖花垂下了花茎，张开花蕊处的血盆大口，将那即将破壳而出的未知之物直接吞了下去。

第76章 西境战线 不该是这样的……！！……

　　在诺安点燃反击的火焰之时, 人类在终暮大森林西南侧的另一道防线却是节节败退。

　　洛恩的第二王子海登·谢洛斯毫无形象的策马奔逃，在亲卫骑士的护送下一路越过图尔镇，躲回了尚且没有失陷的坎拉维纳。

　　此前晚宴上风度翩翩游刃有余的王子殿下像是失了魂，一路滚进了城堡的暗室, 感觉到自己被无数坚硬的石块包围起来, 连一缕光也无法照进身边之时, 似乎才找回了些许的安全感。

　　他崩溃地跌坐在地上, 双手抱着头, 瑟缩着抖成一团。

　　那双美丽的湖蓝色眼睛里再也看不到晴日的湖光, 只剩下无穷的恐惧。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海登甚至还没能从这急转直下的溃败中回过神来, 直到现在, 他脑海中依然难以回想起最后的时刻到底发生了什么。

　　圣堂骑士团与白龙骑士团在图尔镇驻军，这是坎拉维纳领内最接近终暮大森林的城镇，过往几轮魔力潮汐也一直是驻军的中枢。

　　先期并没有出现太多难缠的魔物，或者说在绝对的武力压制跟前, 发生异变的魔物也都被驻军轻松解决, 圣主的光辉没有让任何一只魔物越过它不该前往的地方。

　　海登本以为整个魔力潮汐都会在这样的氛围中过去，毕竟再强大的魔物，在成建制出现的超凡骑士跟前也无能为力, 这就是洛恩王国坐镇大陆东岸, 成为最强人类之国的底气。

　　他与西之公爵的长子艾尔罗一起前往了图尔镇，准备在这里适当混一混成就, 为人生的履历中增添一笔「亲至前线对抗魔力潮汐」的荣誉。

　　一切变故的开端, 都来自几日前忽然出现的奇怪东西。

　　海登不知道那是什么, 黏稠的黑液如潮水般从森林中漫出来，衍生出无数怪异又扭曲的东西。

　　那些东西无法被杀死或者消灭，像是独立于世界法则之外, 却对产生接触的生物有着强烈的感染性。

　　无论是善战的骑士还是骑乘的马匹，又或是随行的平民奴隶，所有人在那汹涌而来的黑潮之前都是汪洋中的蝼蚁，只能被无情淹没。

　　海登浑身发着抖，脑海中回想起了那些被黑色潮水吞没之人的模样，他们无一例外都被吸收同化，变成了那些混乱又扭曲的潮水的一部分。

　　连圣堂骑士们组建的战阵，也没能在这突如其来的异变中撑过多久。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先驱的骑士团更是在这波异变中损失惨重，从来没想过会真正“亲至前线”的海登王子，被迫目睹了无数人被黑潮吞噬的惨烈情景，其中更有他费尽心思进行布局而结下的盟友，未来的西之公爵艾尔罗·坎拉维纳。

　　而更加可怕的是，被黑潮所吞没的人们并没有就此走向生命的终点。

　　他们之中最为骁勇善战的，有着强大魔力天赋的人，很快从黑潮之中再次站了起来，浑身裹缠着混乱而扭曲的黏稠黑液，对曾经的战友与宣誓效忠之人拔剑相向。

　　那是根本无法战胜的怪物，是比天灾更加无解的深渊污染，连圣堂骑士也难以抗衡的诅咒。

　　海登艰难地扶着座椅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向了暗室之中唯一被绒布掩盖起来的镜子。

　　他没有小时候的记忆，在被洛恩国王承认身份，变成王国的第二王子之后，海登从未像此时此刻一般直面过死亡的威胁。

　　一时间好像手里所有的东西都靠不住了，王子尊贵的身份与家底也不能阻挡黑潮的蔓延，最忠诚最强的亲卫骑士也会被吸收同化为黑潮的一员。

　　那诡异的东西现在到哪儿了？坎拉维纳的城堡在深渊的污染跟前，就只是个草糊的空架子。

　　海登甚至来不及思考这之后会怎么样，他所有的思绪都被求生本能与恐惧所占据，而这个世界上还能救他的，就只有那一位存在……

　　惊慌的第二王子一把扯开了镜面前的绒布，用颤抖的声音念完了对唯一圣主献上的祈祷之词。

　　他身上泛起了金色的流光，像是某种隐形的魔纹烙印，那表明着他是被圣主所选择的孩子，是他身上流淌着无上神血的证明。

　　镜面之中没有出现海登的倒影，像是平静无波的湖面，随着他的祈祷泛起了阵阵涟漪。

　　魔力的光辉点亮了镜框，让暗室之中有了能看清镜面的光源。

　　镜面倒映出了与城堡暗室截然不同的场景，那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厅，由特殊晶石铺就的地板纤尘不染，映照着四周的光芒，耀眼如白昼。

　　一位身穿华美白金教袍的女性出现在了镜面的另一端，头戴璀璨的金色冠冕，眼部缠绕着带有经文的长布条，只露出了高挺的鼻梁与光泽的嘴唇。

　　即使无法与她的眼睛对视，依然能感受到对方的神色温和而宁静，仿佛只要能待在她的身边，就能感觉到强烈治愈人心的安宁。

　　她缓步向前走来，一条流动着金色明光的披肩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最终停在了镜子的前方，也暗中昭示了她尊贵的身份。

　　在镜面之中倒映出的，竟然是身在圣城卢敏亚斯，「永曜圣廷」的大教宗，无上圣主的代言人——尤莉安娜·希露尔达。

　　海登如同看到了唯一的救星，抱住镜子涕泗横流地跪了下来，口中喃喃呼唤道：“母亲……”

　　大教宗在这痛哭声中合拢双手，不动声色地掩盖好了自己心中的情绪，她在海登跟前向来保持着无懈可击的温和微笑。

　　“圣堂骑士团的战报还未送抵卢敏亚斯，我的孩子，你在坎拉维纳遭遇了什么？”

　　几度濒临死亡的经历让海登在最信任的人跟前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描述了黑潮的侵蚀，以及图斯整驻军的惨败。

　　他害怕极了，他想要回到王都，他是洛恩的王子，王国未来的继承人，绝对不能死在这种穷乡避壤的地方。

　　尤莉安娜缓缓垂下了头，像是在凝视跌坐在地，毫无形象的海登王子。

　　覆目的经文布阻挡了她所有外泄的情绪，这是一个经过千百次演练的角度，哪怕站在她的面前，也难以察觉到辉光的大教宗到底在想什么。

　　海登的求援比圣堂骑士团的凯旋的消息到来的更早，尤莉安娜并未流露出任何一丝意外的神情，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在镜面的对岸哭成一团的青年，覆目的背后无悲无喜，像是在注视着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大教宗说出口的话语却带着浓厚的关切。

　　“抬起头来，海登。”他的母亲温和地鼓励着他，海登仿佛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捧起了自己的脸。

　　他泪眼朦胧地看向了镜中之人，他就知道母亲一定会拯救自己，正如当初她为自己的世界点亮光明一般。

　　“你还不能回到王都，你必须要像一位真正王子那样去战斗，我的孩子。”

　　大教宗像是在微笑着劝说，然而话语的内容却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不必担忧，圣主最虔诚的代行者，圣堂骑士团最强大的战士们早已从卢敏亚斯出发。”

　　“无论深渊之中漫出何物，圣主的辉光都将庇佑你，海登。”

　　……

　　莱伊·坎拉维纳从一具乌黑的「污染物」中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他已经连续战斗了许多日，早已耗尽所有的体力，眼下支撑着这具身体还未倒下的，不过是战斗的与求生的本能。

　　……或许还有一些来自圣主的眷顾。

　　确认那东西是真的不会再动弹了之后，莱伊子爵摇摇晃晃地退后了两步，毫无贵族形象的跌坐在了地上。

　　他浑身都酸痛得要命，握剑的手臂更是提都提不起来，但理智告诉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回到圣堂骑士团搭建起来的净化战阵中，否则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这些乌黑污染物中的一员。

　　西之公爵的领地毗邻终暮大森林，坎拉维纳是作为王国边境的守护者而受封的名誉，这里从来不是什么安宁平和的地方，别说是每一轮的魔力潮汐，平时的日子里也时常会与森林里的魔物或是兽人聚落起冲突。

　　作为坎拉维纳家这一代最小的儿子，莱伊他继承了父亲的魔力天赋，成为受到白龙加护的超凡骑士，即使在成年拥有自己的爵位与封地之后，他也从未懈怠过武力上的锻炼。

　　莱伊自认与他那个只知道在城堡里开宴会，凭借一些利益上的好处笼络周围人的草包哥哥是不一样的。

　　坎拉维纳是西境的守护者，无法提剑上战场的人，根本无法成为坎拉维纳的继任者。

　　艾尔罗已经死在了深渊污染的侵蚀之下，与他结成同盟的那位第二王子殿下更加不堪，几天前甚至差点在战场上吓尿裤子，逮着机会就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西境的军队已经失去了实质上的最高领导人，算下来莱伊子爵大约是战场上身份最高的人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往圣堂骑士团的营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