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您的精神域非常稳固，也不要贸然用探测魔法直接面对深渊污染物为好。”棘不太赞同地摇了摇头，他看到了安妮丝释放「鹰眼」的痕迹。

　　方才看向敌方大本营的时刻，王女殿下湖蓝色的眼睛忽然失去了焦距，棘果断出手，避免了她遭受认知污染的可能性。

　　“抱歉，是我大意了。”安妮丝捏了捏眉心。

　　虽说是有史莱姆药水在，可以净化魔力回路的污染，但她依旧不该直接用「鹰眼」去直视深渊最危险的造物。

　　看向那双空洞之眼的瞬间，安妮丝分明也感受到了一层抚过灵魂的颤栗感，她仿佛在那一刻与真正的「深渊」进行了对视。

　　不过也多亏了那惊鸿一瞥，安妮丝终于明白了那污黑骑士到底是什么。

　　如果说此前的黑潮都只是深渊胡乱伸出的触角，只是在广撒网吞噬各种不同的魔力生物，希望能从中学会存在所必须具备的条件与规则，获得进入主世界的力量。

　　那么这具圣堂骑士的污染人形，就是其在吞噬过程中最大的收获，盲目的深渊触角有了中枢控制系统，得以规划黑潮向外蔓延的所有行为，有计划性地制造出需要的魔物外形。

　　难怪此前战场上无论消灭多少深渊的污染物，安妮丝始终感受不到占据上风的心情。

　　黑潮之中诞生的魔物根本无关紧要，指望从这上面消耗黑潮的力量，就像从森林边缘缓慢砍伐树木一样，需要耗费漫长的时间，而普通人之躯的诺安士兵们一定会是先撑不住的那一方。

　　作为控制中枢的污黑骑士从一开始就确定了目标，不管采取什么样的方式，都必须让黑潮向着临水镇的魔力中心蔓延，直至将这里完全吞没。

　　届时，这片深渊的触角或许就能积攒起足够的力量，呈现出真正的降临现象。

　　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安妮丝轻轻吐了口气，乍一看临水镇的反抗仿佛毫无意义，不管付出多少代价，消灭多少深渊的污染物，都不会影响最后被黑潮吞没的命运。

　　但这具污染人形显然还没能完全理解，人类的思考与学习是在不断变化，而非停滞不变的。

　　它构思出了对魔物而言堪称精湛的战术，用不重要的炮灰来消耗临水镇这边看上去有些危险的魔力武器，借由混乱的战场来掩盖黑潮向着临水镇持续蔓延的真实情况。

　　若非这场意外的对视，安妮丝或许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付出更多的代价，才能找到突破口。

　　然而在深渊凝视她之时，安妮丝也看清了这触角般黑潮的本质。

　　在污黑骑士成为黑潮控制中枢的那一刻，它就已经暴露出了自己的弱点。

　　安妮丝闭上眼睛稳了稳神，随后看向了身边目光关切的半精灵，对他说道：“虽说有点冒险，不过我在刚才的探查中找到了一些有意思的线索，花花在你身边吗，棘？”

　　棘拉扯了一下袖口露出来的荆棘藤，有些无奈地说道：“随殿下进入瞭望塔开始，这家伙就一直躲着不肯出来了，但也不肯回到原处去……”

　　看那微微颤抖的荆棘藤，颇有一种怕得要命又非要看的怂感。

　　安妮丝若有所思道：“花花能吞噬同为「深渊之种」的裂颚魔蚁卵，却对深渊的黑潮毫无想法，这并非因为你没有能力吞噬对方，而是黑潮的本质……并不存在于世，对吧？”

　　半精灵法袍袖口的形状咕涌了一下，随后一片猩红的花瓣探了出来，花花缩着半张巨口，发出了好奇又怀疑的嘶嘶声。

　　“但是你却这么害怕那具污黑骑士……不过多亏了这一点，我已经找到反击的突破口了。”

　　花花终于忍不住彻底冒出头，晃动着花蕊处细密的獠牙，想知道这个可怕的女人又准备做什么，才能干掉那浑身不祥的谜之污染人形。

　　“我们可是找到了对抗深渊污染的特效药来着。”安妮丝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回答道：“用史莱姆。”

　　“嘶嘶——”花花顿时卷起了所有的花瓣，缩回棘的袖子里不动了。

　　这女人果然是在骗花好玩的——

　　安妮丝的脸上依旧留着微笑，顺口逗逗这朵怂花有助于保持心态情绪的健康，她在战场上会不自觉地紧绷，所以才做出了直接用「鹰眼」进行探查的莽撞举动。

　　棘沉思了片刻，意识到王女殿下并非只是单纯在逗笑，临水镇内的确拥有依据史莱姆做出的特效药。

　　“殿下，您是想……”

　　安妮丝点了点头，让隐匿在身边的雪獠去往终暮法师塔，将保存在那里的净化药水全数带到瞭望塔来。

　　黑潮是深渊探向主世界的触角，还无法突破世界规则的层级直接降临，而其拟造魔物产生的深渊污染物就是这个过渡的桥梁。

　　安妮丝还未解明黑潮出现的根源，但她已经明白了污黑骑士的状态，对方的首领，或者说影响黑潮的控制中枢，就是通过那粘稠黑液向外传递的特殊魔力回路。

　　这种影响呈现出了强烈的同化性，在裂颚魔蚁与猩红睡莲这样的「深渊之种」上同样如此，而此前安妮丝已经从史莱姆身上获得了魔力的零值，顺利制作出了能够抵消魔力回路污染的净化药水。

　　既然污黑骑士也是一种特殊的魔力回路，那么事情就变得简单许多了。

　　对敌方的首领使用临水镇研发出的净化药水，尝试着用魔力零值的原理，去彻底「净化」它的存在。

第89章 鏖战 贯穿黑潮的战火。

　　雪獠的行动效率很高, 不多时就从终暮法师塔带回了大量的净化药水。

　　这些净化药水的生产工序相当麻烦，保存条件更是苛刻，临水镇内积攒了这些时日，也就只有不到二十瓶的数量。

　　净化药水大部分是为了像苍流那样意外遭受污染的士兵们使用的, 实在不行还有安妮丝亲自操刀的净化手术作为兜底, 因此没有耗费太多魔力的产能在这上面。

　　安妮丝拿起了一瓶净化药水, 从魔力感知的反馈上来看, 内部的波动与史莱姆体内的黏液颇为相似, 几乎感觉不到魔力回路的存在。

　　她陷入了思索之中, 「特效药」是已经到手了, 但如何让深渊黑潮之中的污黑骑士顺从服下, 还得寻找一个稳妥可行的方法。

　　单瓶的净化力度或许还不足以撼动深渊黑潮的控制中枢，安妮丝计划在现场构筑起新的法阵，将所有的净化药水汇聚到一起，进行深度的凝练收缩, 形成接近固体的「净化之石」。

　　如此一来, 想要将净化之石置入污黑骑士的体内，能采取的手段就十分有限了。

　　从实地距离靠近对方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无论是经过训练的士兵, 还是爱拉的契约飞禽, 甚至是「暗影之牙」的影狼们也难以做到。

　　因为现身之际一定会被拥有智慧的污黑骑士注意到，而这瞬间的破绽会直接导致计划的败北, 必须要将凝练之后的「净化之石」完全置入污染人形内部的魔力回路中才行。

　　最好是能找到让对方躲无可躲的办法。

　　安妮丝一边思考着, 目光辗转了一圈, 最后落在了「焰能炮」的炮台区域上。

　　她亲自操刀了整个炮台的符文法阵设计，自然比任何人都了解其中的构造。

　　焰能炮法阵的核心是针对燃素结晶的二次加速设计，考虑到后续的拓展性, 安妮丝特意将这部分进行了拆分，确保未来也能设计出新的「炮弹」，而不单只局限于燃素结晶一个种类。

　　稍微更改一些「炮管」位置的法阵结构，让焰能炮来发射「净化之石」也不是不可能。

　　唯有炮火燃爆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发射速度，才能让污黑骑士无暇他顾，在察觉的瞬间已然被致命的「特效药」直接命中。

　　想到这里，安妮丝叫来了这座瞭望塔的指挥官，简单说明了自己的作战计划。

　　要将这唯一的「炮弹」精准命中污黑骑士的体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需要绝对精准的射术，以及不会为巨大的压力而影响发挥的稳定心态。

　　机会只有一次，虽说临水镇不会因为这次失败而彻底失陷，但会失去消灭深渊黑潮最有效的办法，进而付出更多的牺牲与代价，才能在深渊污染的侵袭之下守住家园。

　　在没有信标指引的情况下，像安妮丝与棘这样的高阶魔法师也难以对特定目标远距离释放魔法，她只能寄希望于这一批从军队中精心遴选出来的炮手们。

　　听完这场临时召开的简会后，一位驻守炮台的士兵站起身，对诺安的领主主动请命。

　　“殿下，请务必将这个任务交给我。”

　　安妮丝看向了这位士兵，她记得对方的名字，叫做米克。

　　这是最早响应她的征召令，加入诺安守护军的临水镇本地人之一，参与过荆棘法师塔的探索队，在对抗裂颚魔蚁的战役中也表现亮眼，由雷诺推荐入选第一批炮兵。

　　米克曾经亲历过深渊污染物的侵袭，是当初最后的幸存者，安妮丝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那阴郁的眼神，不过在历经多场战斗后，米克的状态反而稳定了许多。

　　炮兵的神色沉稳，目光灼灼，看向安妮丝说道：“在加入殿下的军队之前，我曾是临水镇的猎人，有百步之外轻松射穿移动魔物之眼的射术。”

　　“让唯一致命的武器击中对魔物的首领，亲手杀死这些污染魔物，击退深渊黑潮的机会……”

　　“我一定不会辜负殿下的期望。”

　　安妮丝凝视了对方的眼睛片刻，随后微微弯起了唇角，这是一位合格的狙击手应该有的眼神。

　　她微微颔首道：“那就交给你了，米克士兵。”

　　在诺安领主的命令下，新的作战计划很快开始执行，安妮丝就近在瞭望塔上构筑出深度凝练的魔法阵，借由接入瞭望塔的魔力源迅速进行施法吟唱。

　　汇聚在一处的净化药水散发出阵阵魔力的光辉，在法阵的运转中明明灭灭，从药水的状态逐渐变为浓稠的黏液，进而不断向着固态塌陷凝缩。

　　在此期间，深渊污染物的进攻依旧猛烈。

　　不断向前蔓延的黑潮几乎淹没了高温的岩浆，并释放出更多的煌炎猛犸，组成头部的冲锋阵型，义无反顾地撞上了士兵们结起的防御战阵。

　　在巨大污染魔物的后方，是体型更小一些的魔物群，流水般汇入了混乱的战场，从各个细小的地方突破渗入。

　　即使有瞭望塔的支援，守护军整个防卫阵型也被迫变成了与污染魔物的白刃交击战。

　　骑士长山娜挥舞着大剑，如同一堵坚实的城墙抵在战线的最前方，一边消灭涌来的污染魔物，一边指挥身后的士兵架起战阵阻挡魔物进攻的浪潮。

　　士兵之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伤亡，但没有任何人为此恐惧或者后退，哪怕是刚刚加入军队，还没有接受几天训练的新兵。

　　在此前的训练中，王女殿下早已向他们昭示了这场灾难的根源，在深渊的黑潮跟前，任何不够坚定的心智都将受到污染，想要赢下战斗，成为活到最后的人，就决不能畏惧退缩。

　　他们必须相信自己要守卫的家园，同样具有让他们战斗的力量。

　　释放自己全部的意志与决心去抗争，哪怕是深渊的黑潮也能被彻底击退。

　　爆炸的火光不断亮起，巨响震得地面隐隐颤动，安妮丝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手中的辅助魔法已经顺利完成，二十多份净化药水全数被魔力凝练，变成了一块散发着盈盈光芒的浓缩「净化之石」。

　　要是给被深渊气息污染的普通种族使用这颗净化之石，恐怕会把对方受到的污染与天赋魔力也一并抹削，像是过度「格式化」一样将人体内的魔力回路变成与史莱姆相似的「零值」空白状态。

　　但对于作为深渊黑潮控制中枢的污黑骑士而言，这净化的力度倒是刚刚好。

　　安妮丝将这颗特殊的「炮弹」交给了全程都在保持开火的米克。

　　面色沉静的炮手接过了这关键的制胜之物，而后端起了瞄准器，按照王女殿下的吩咐再次进行调校。

　　身边的搭档已经将「燃素结晶」更换为了「净化之石」，米克感到瞄准器指向的重量发生了一些变化，换了个姿势架起了这个沉甸甸的魔力造物。

　　经过这一轮鏖战，深渊黑潮向着临水镇的方向又蔓延出了一大片，现在不需要使用特地「鹰眼」魔法，视力好一些的普通士兵也能在瞭望塔上隐约看到森林之中那个骑马持盾的模糊人形。

　　炮手再度调整瞄准器，用那带着移动准星的魔法视界锁定了自己必须要命中的目标。

　　米克感受到焰能炮的魔法阵又一次开始运转，魔力带来的可怕加速会将这颗「炮弹」用难以置信地速度发射出去，在命中目标之时产生二次爆发伤害。

　　只是这一次发射的不再是产生高温爆炎的燃素结晶，而是专门针对污黑骑士的净化之石。

　　米克握紧了手中的瞄准器，轻轻吐了口气，有意识地放缓了自己的呼吸。

　　他是个无法凭借自身能力感知魔力的普通人，但作为人类的五感依旧敏锐，能清晰地感觉到组成世界的一切。

　　就像此时此刻吹过皮肤表层，带着硝烟味道的热风，在不断爆炸的燃素结晶中变得格外炙热的温度，以及行速缓慢，却依然在不断变化的深渊黑潮。

　　这些都是会影响瞄准器运转的重要因素。

　　作为一个优秀的猎手，米克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像本能一样快速处理这些外界信息，然后在所有条件的平衡点上，找到一个最大概率能命中目标的绝佳时机。

　　他慢慢移动手中的瞄准器，从内部投射的魔法视界中看到了那满身黑泥的污染人形。

　　这些深渊造物的本质从来没有变化，一时间米克好像回到了数年前在终暮大森林中那场噩梦般的遭遇战。

　　他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哭叫奔逃，眼睁睁看着重要的同伴们一个个被深渊的污染所吞噬，即使拼尽全力也无济于事。

　　在那个无限绝望的时刻，他甚至愿意将灵魂献给任何一位神魔，却不曾得到一丝垂怜与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