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吃不饱,如今当了皇帝,还不能多吃点了吗?即便是龙肝凤髓,你们也得去找来。”
士兵们闯入山林,对珍奇野兽进行屠戮,只为满足天子的口舌之欲。
“呵呵,那些农人竟敢谋反,朕知晓他们的路数,趁早尽数剿灭。”
又一批挥舞着武器的农人想要来皇宫打皇帝一顿,但都被无情屠戮。
回过神来的阿丑知道波旬刚才所言不过是他为了逃开的谎言,此时看到这一幕幕,却又分辨不轻,会有些动摇。她是见过好皇帝变平庸甚至昏庸的,也见过被贵族所害的人,最终却向往贵族生活不再回山里……所以,她还是无法确定,张角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阿弥陀佛。”眼见阿丑再次陷入迷茫,观音走到大殿上,也缓缓加入对这梦境的编写。
观音说:“皇帝虽为天子,但百官群臣也有监察之能,南赡部洲此汉先朝,就有大臣废立皇帝之事。天子昏庸,何况是在朝中没有根基的天子,又不行仁德,自然难以长久。”
话音落地,大殿凭空出现了几个官员,有持剑着履的武官,也有手持笔刀正记录的文官,用又严肃又无奈的表情看着波角,上前将他拽下来。
波角甩开两个官吏,又回到了宝座上,说:“废立废立,废一个,立一个,即便换了人,皇帝终究还是皇帝。丑东西,你什么也改变不了的,人间就是如此。”
这样的道理,观音也很明白,但是菩萨希望阿丑的付出能够得到回报,至少,也应该和如今有些不同。
观音又说:“倘若换一个贤明仁德的君主,以宽仁为政,人间能好一些。”场景又变成了秋收时各家的笑脸。
波旬则说:“宽仁有什么用,心软的人可办不成大事。”场景又回到朝堂,有人端来一碗毒药,波旬直接将毒药喝下倒在地上死状凄惨,“对百姓宽仁就必定损害朝堂利益,他们才是在身边的人,才是需要讨好的人。”
惨死的皇帝又缓缓站起来,代表着已经又更替了一朝。
观音与波旬以此展开辩论,更换皇帝对人间苦海到底有多大的作用,各有道理,一时间争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边上的阿丑看着变来变去的场景,说:“为何非要皇帝呢?”
波旬说:“丑东西,就算没有皇帝也会有国王、首领、主宰者,这是必不可缺的一个人。天下不能没有主人,民众都是愚民,没有了领头人,他们只会自相残杀得更厉害,灭亡得更快,呵呵,当然,我是乐于见证的。”
阿丑仍旧摇头,不明白,说:“南赡部洲以前没有魔王,也一直都多杀多争。既然没有你这样的魔王都一样,那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王’,却不行呢,你的影响应该比人更大才是呀。”
“……”波旬不接话,不是他在讨论皇帝这事上辩论不过,是她对话又扯到魔不如人,将他才恢复了些的力量又压下去不少。
波旬心里不痛快,琢磨着寄生在阿丑身上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如今积攒多年才有些力量,不如还是提前脱离。反正南赡部洲那么多的负面情绪,大不了一直更换宿主,总好过时不时被丑东西打压失了力量。
力量被压了一截,挑拨离间也失败,波旬不再和阿丑说话,冷哼一声消失不见。
周围墙壁的金色眼睛仔细搜寻,确信波旬已经离开梦境,这才纷纷闭目。
其他幻象也都逐渐消失,只剩下阿丑和观音、优昙。
阿丑问老婆:“老婆,你觉得我能成功打那个皇帝一顿吗?将来会如何,你算得到吗?”
此事阿丑参与,与她有关的事情是无法算到具体的,但从张角的寿命来看,想必并不算好。
观音摇摇头,嘴巴紧抿无法说太多。
优昙则低头看着阿丑,说:“阿丑,我虽不知晓将来如何,但我希望你想要的那样的时候,能够到来。”
阿丑点头,有一种想要打哈欠的感觉,估摸着是自己快要醒了。
她突然桀桀桀笑起来,摇头晃脑地说:“难得老婆的两个样子都在,让我有一种多了个老婆的错觉,既然要醒了,也算是要分别了,桀桀桀——”
观音:“……”
优昙疑惑了一下,随即有些脸红。
阿丑双手拍拍自己的脸颊,见两人都没有动静,生气道:“难道因为是梦里,你们连亲我一下道别都不肯了!”
“……”
“……”
二者还是沉默。
阿丑闭上眼睛说:“我不看就是,我知道老婆脸皮薄。”
过了许久,左脸颊感觉没什么温度的软软的触觉,右脸颊是淡淡温暖的软软触觉。
“桀桀桀——”阿丑高兴地笑着在菩萨老婆的怀里醒来,她得意得抱住菩萨不断笑着,见菩萨老婆沉默垂眸的模样,是平静慈悲的观音,也是不会脸红的优昙。
阿丑捧着观音的脸就想亲一口,但是手臂上好一阵刺挠。
阿丑松开手挠挠手臂,那阵刺挠突然就消失了,随后听到波旬的声音。
“丑东西,你给我等着,我离开你手臂不是怕你,等我变强大了——就是你的死期!”波旬恶狠狠地说。
手臂一轻,阿丑心里高兴,臭魔王可算不会纠缠她了。
不过阿丑也有疑惑,问:“波旬,我听过孔雀吞如来的故事,如来从孔雀肚子里出来后就认了孔雀做佛母。你在我手臂里住了那么久,如今离开,应该也算是我生了你,你是不是也该叫我一声……唔,魔母?”
波旬:“……”
阿丑惊喜笑起来,拉着老婆说:“桀桀桀——老婆,我们有娃啦!是波旬!”
波旬:“……”
观音:“……”
第150章 魔母阿丑 他波旬还是魔王波旬
他化自在天的魔王!欲界之主波旬!岂能受到如此的侮辱!
“丑东西, 我波旬岂会认你为母!如来被孔雀吞下,由腹中剖出,才认了孔雀为母!你休要混淆视听, 又想害我!”波旬此时虽已脱离阿丑手臂, 但仍旧没有自己的身躯, 只有个淡淡的魂。
这会儿倒是观音也能看见听见的, 菩萨的千手千眼都盯着那淡红色的魂, 掐诀以防万一。
阿丑闻声则说:“孔雀只是吞下如来一小会儿,就成了佛母。你在我手臂里好多年了, 自从离开欲界至今……”她掰着指头数了数,“应该有十年了, 我大概知晓,普通人家的孩子要在母亲腹中十月, 唔,哪吒稍微久一点三年, 可是你在我手中却待了十年呢!如今生出来了,岂不是更该认我……”
说着,阿丑却突然停顿。
正气得不知所以的波旬也对她突然的沉默有些好奇, 以为她是辩不过自己了, 不由几分得意。
“……”观音却是垂眸,微不可察地叹息。
阿丑抿了抿嘴, 盯着那淡红色的魂,很是认真, 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波旬,那时在欲界,你是意识清晰地、自愿主动地选了我的手吗?”
“?”波旬听得满头雾水,像是辩论又像是转移话题, 刚才不是在说是否认她当魔母的事情吗。
波旬心里思量,和阿丑说话千万不能被绕进话题了,自己已经吃了太多次亏。这问题看似随意,恐怕藏有玄机。
波旬仔细琢磨后认为,丑东西知道他要面子,极可能否认这个问题,而否认意识清晰就代表了魔王虚弱,是为了进一步打击他的力量。
于是波旬说:“呵呵!我乃欲界之主,难道是你说几句话就能消灭的吗,不论何时都只有我蛊惑别人的份,不会存在意识不清的时刻,自然是我主动寄生在你手臂上。”
阿丑听后松了口气,有些喜悦,眼中闪烁着期望,又问:“那……你现在想要离开我,想要到这个世界,也是认真的,自愿的吗?”
“……莫名其妙。”波旬颇为不耐烦,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当然是我自愿的,谁还能主导我波旬的意识!”
“太好了。”阿丑又松了口气,格外高兴地看着波旬的魂,伸出手抱了抱,可惜抱不住魂,双手穿过去只抱在了自己的手臂上,阿丑桀桀桀笑起来,越笑越开心。
波旬被笑得莫名瘆得慌。
他看到阿丑那双一清一浊的眼眸里,竟能透露出温柔来,她说:“太好了,你不像我没得选,到了一户不愿意我托生的人家。既然是你主动选的我,你也是愿意被我生下来的,我也愿意当你的魔母。你情我愿,我是你母亲,你是我孩子,这就是天底下最高兴的事情了呀!”
“不……不……!”波旬惊恐大叫起来,孔雀被封为佛母后得到了一些佛法力量,那是由看不见的天道法则分出去的力量,无论是如来还是他波旬,越是强大就越是容易被一句话影响。此时此刻,他由阿丑的问答坐实了真心实意要认她当母亲的事实,他便成为了阿丑的孩子。
他的力量,他力量此后将有一部分永远受到丑东西的牵连!不!
“不……”波旬哀嚎着,但发现,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波旬不太确定地看向阿丑,看向她那双奇特的眼眸,竟一时哑言。
这是他化自在天的魔王未曾有过的感触,也是他理解不了的感觉,让他愣了许久。
波旬蛊惑过很多人,拥有过很多复杂的关系,他可以变成老弱病残利用同情、变成俊男美女欺骗爱情、变成权贵玩弄权利,也会变成小孩利用母爱、变成家主利用孝心……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按理说他应该能清晰地分辨人间的每一种感情,每一种牵绊。
但在他被引诱说出自愿托生的话语后,输在这场对话坐实身份后,却没有受到“母子”的牵绊?为何?他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凡人的孩子,哪怕只是一个虚无的身份关系,为何半点没有受到影响?
是因为此时的自己太虚弱,反而不受影响了吗?
在波旬百思不解的时候,却又看到低头沉默的观音落下一滴泪。
“?”为什么?观音又为何会哭呢?波旬知道观音向来慈悲为怀,也是佛门里为数不多能让他又厌恶又尊敬的菩萨,难道此时是为他波旬落泪?
波旬气急败坏,难道观音因是丑东西的老婆,觉得魔王也成了佛门菩萨的孩子,委屈厌恶哭了吗?!
观音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向阿丑,是为阿丑落泪。
阿丑没有留意到身后的老婆在莫名垂泪,她高兴地看着波旬,说:“太好了,从今天开始我也有娃了,还是个很厉害的魔王呢。”
“呵呵。”波旬咬牙切齿严阵以待,还以为丑东西会继续说些什么限制自己的话,岂料她说完这句没有再说别的,只是看着他,还有些疑惑。
过了一会儿,阿丑问波旬:“你怎么还没走,你不是要离开我,去变得强大吗?”
波旬更沉默了,反问阿丑:“你允许我走?”
“你想走,我又拦不住,我只是一个人呀。”阿丑又扭头看了看观音,说,“如果佛门能拦住你,你也不会此时从我手中离开。”
“不,我是说,你……”实在是不想承认,波旬咬牙道,“你辩赢了,你现在是魔母没错,你,你可以不允许我走,当然我还是会走。呵,我是说,就这样放我走,不怕人间遭遇浩劫吗?”
阿丑实在不明白波旬的想法,反问:“你去人间,打算做些什么事情引发浩劫呢?”
“我会让人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让人们冲进寺庙破坏神像杀死僧人,让贪婪、盗窃、暴虐、饥荒、死亡充斥人间……”
“你说的这些南赡部洲一直都有。”阿丑想了想问,“你会把皇帝打一顿吗,你在梦里那么维护皇帝,但太平道要去打皇帝一顿,人已经在做你不敢想的事情,就算你到人间去,人间也不会变得更可怕。”
“……”波旬沉默,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反驳点,“呵呵呵,哈哈,丑东西,你要当魔母,好得很。那么此后我所犯下的罪孽都要由你承担,你要为我抗下一切因果!因为,你是我的魔母。”
“嗯对呀!今后你就是我的孩子啦!”阿丑很高兴波旬愿意认下她,“但是,你今后犯的罪孽,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你是魔王,没人能左右你的想法呀。”
“因为,你是我的魔母!”
“对呀,我是呀!我愿意的!”
“所以我的罪孽,就是你的罪孽!”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呢?”阿丑疑惑挠头,“难道,你当了我的孩子,就不是波旬了吗?唔,你的意思是,你打算不当魔王了,只当我的孩子吗?”
“……”波旬想要反驳,却不知如何反驳,断然是不能顺着她的话说的,如果彻底失去了魔王波旬的身份,他就再也没有打败释迦摩尼的可能了。
心里重复她的话语,波旬顿悟,对啊,他一个魔王,魔王啊!为什么会觉得成为他的母亲就比他天然高一等,就能左右他的想法,背负他的因果?他是魔王,是欲界之主,怎么会因为多了一个虚无的身份关联,就改变了自身的状态呢?
波旬看向观音,就像观音嫁给了丑东西,成为了她的“老婆”,真是一件荒唐至极的事情。但是三百多年过去,丑东西竟没有想过要独占这样一个神通广大,能够改变她生活的菩萨,在大西天当菩萨、在人间普度,和当她的老婆,是不冲突的。
身份是一回事,关系是另一回事。
即使是成为了母子关系,在阿丑看来真的就只是多了这层关系,他波旬还是魔王波旬。